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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二〇五信箱-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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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挑了靠舞池的位置坐下,丁珉叫了一扎生啤,给夏紫菱点了果汁。秦可可说:“诶,我也喝啤酒,再叫个果盘,给紫菱要点小吃就行了。”

秦可可话音刚落,肩膀上就让人一拍:“可可姐,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一个挂着两串金属大耳环、化浓妆的漂亮女孩儿靠在她椅背上笑:“最近在忙什么呢?”

“芸芸,哈!”秦可可一笑站起来:“最近天天在加班,我们那个台湾老板,比黄世仁还强啊。唉,一个月没出来玩,我骨头都痒了。”她说着回身介绍:“这是芸芸,我朋友,芸芸,这几位是我老同学。”

芸芸跟几个人打过招呼,秦可可一拉她:“走,陪我上趟厕所。”

“哈,鼻子还真灵。”芸芸诡谲地一笑,由她牵着手穿过人影幢幢往洗手间挤去。

夏紫菱吃了几天药,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大眼睛左右睒着,显然颇感兴趣。许延随便跟她聊了几句酒吧文化,其实他自己也来得不多,见丁珉要来了色子,便教她一起猜大小。夏紫菱果然聪明,一学就上了手,许延却是只黑爪子,几圈下来居然连罚了三杯。

丁珉拿走色盅,笑话他:“别玩这个了,不然今晚就得当苦力背你回去。”他想着就怕,秦可可住在六楼,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楼梯,把一个醉酒的大活人背上去,哪儿对得起八月十五这良宵花月夜。

许延也不坚持,他本来就不好酒,许多人爱借酒浇愁,可他一喝第二天准头疼欲裂,那还不是给自己多找罪受?便陪着他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音乐很吵,闹得脑子发蒙,大多数时候也就几双眼睛一起瞪着舞池发呆。

还好不一会儿秦可可回来,有她陪着夏紫菱,许延便也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坐下,精神才好了些。虽然已是深秋,酒吧里人太多,总觉得燥热,许延端起又满上的啤酒,咕嘟嘟直灌下去大半杯,才刚放下,就撞上秦可可诧异的脸:“诶,我的酒呢?你喝了?!”

那是种什么样儿的感觉?最深最深的喜悦,凉丝丝滑溜溜的清甜,从心底,从四肢百骸,从每一个毛孔,轻潮微荡般款款泛起。时间,像水晶果冻般颤悠悠地晃动,此刻是以后,下刻是以前。耳边是天籁般的奏乐,手指与手指的轻触,都划出一簇暖洋洋的火苗。奇妙的烟云,像五彩的薄纱,一层又一层,温柔摇曳……

哥……哥哥……是你吗?是你吗?只有你才会,那样怜爱地将我含在口中,只有你才会,那样坏笑着轻吮我的快乐……啊……快乐……

淤血的芬芳

第二天下午,秦可可居然醒得更晚,许延坐在沙发上捂着胀痛的头,足足苦等了一小时,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迟迟打开。

“你怎么没去上班?”许延紧盯着她满脸的憔悴,心脏不规则地跳动:“也吃了那玩意儿?”即使身上衣物整齐,身体状况无异,那些如云置雾却摸不清端倪的片段,仍旧令人不安。

“就一颗,不是让你吃了吗?”秦可可扶着额头,向洗手间走去:“我喝醉了。”

“昨晚谁送我回来的,”许延蹙眉问:“几点?”

“十二点半,丁珉,”秦可可回转身,眉毛挑了挑:“怎么了?”

许延站起来,拿上沙发上的外套,打开门:“可可,你与其去吃那些玩意儿,不如想个招儿早点弄死自己吧,这样,兴许我还愿意为你收尸。”言毕回手一带,将那双绝望深渊般暗淡空茫的秀目,|Qī…shu…ωang|用力关在门内。

那双眼睛曾经多么亮丽慧黠、清澈如水,而今却枯如槁灰。人,为什么会长大?许延走到路边匆匆招了部车,打通丁珉的电话:“昨晚我背你上去的呀,靠,腰都快断了。”丁珉显然也才起来不久,含糊地抱怨。

“菱菱,”许延迟疑地问:“跟你一起送我的?”

“没呀,”丁珉诧异道:“我和可可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了,怎么了?”

“没,随便问问。”许延挂上电话,稍微放下了心。秦可可最近情绪虽然益发低落,应该也不至于……吧?他甩甩胀痛的头,既无从考证,也不想去考证,索性将这一团乱麻暂且抛开。或许,纯粹是致幻效果呢,即使那么曼妙愉悦……不然,怎会有那么多人为它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那段日子在许延的印象里是部不知所云的默剧,除了屏幕右下角从头至尾标示的片名——《忙》。时间被排布得密不进针,过后却懵懵懂懂,完全搞不清究竟忙了些啥。当然,还有另一些,那些宁愿忘记却清晰得使人绝望的片段。那些片段像钢印般钝重地戮入血肉,此生此世、永不磨灭。

就像十月十一日,那天快递公司送来的那个纸袋,袋子里那片儿簇新的房门钥匙,和月亮湾公寓902的房产证明。深秋飘摇稀薄的日影中,那片单薄的钥匙闪耀着坚硬的银光。那天,是许延二十五岁生日。

是谁,在春日的暖阳中曾笑出更温暖的温柔:“今年生日,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他那样对他说,他那样对他说……

又像十月二十五日,那一条幽凉静谧的长廊,那一袭飘逸无尘的白衣。他走过他身边,他经过他旁边。他微笑着回应同行病人的提问,迅捷的步履没有丝毫迟疑。而他侧身让过,一不小心,便进错了门。他是谁来着?而他又是谁?

许延掉回头,满心疑惑地踱入夏紫菱郁悒的眸光里,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安静地,将一串通红的苹果皮,削得很长很长。

而十一月十三日,那一天,那个天地失色的傍晚,如果可以重来……许延苦笑着想,即使饿死,即使烂在办公室那个冰凉的真皮座椅中,或是,用那截烧掉半寸的烟头烫瞎眼珠,他也,不会跟丁珉出去吃饭的吧?因为,他不想看见他们,不想看见,他和她。

在那个人头簇簇的电影院外,他脱下外套,小心地披在她身上。而她,仰起脸,踮起脚,微微偏着头,伸手将他发上的一片碎叶拈掉……

那是双多么灵巧妩媚的手,它会剪最美丽的窗花,它会织最漂亮的毛线,它曾抱起过一束幽香流荡的红梅。它还会,扎出一只只又圆又亮的灯笼,在洁白的雪夜里,升起点点暗红,淤血般芬芳……

“许延,许延……”丁珉惶急地喊着他。

“别跟着我,”许延拨开他的手:“我走走,我就是走走。”一直走,一直走,走离人群,走离喧嚣,走到再也没有一盏路灯照耀的黑暗里,他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别担心,别担心,在这里,没有人会看见你哭……

那晚的天气意外地好,风不大,也不太凉。午夜两点的空旷街头,只有几个夜归的路人,低着头匆匆赶路。还有只孤零零倒卧路边的啤酒瓶,一脚踢下去,叮叮当当响彻心头。车流,快速而无声地淌过。

如果不是秦可可接二连三地催促,他还会继续走下去吗?许延不知道,但至少,就不会靠近那部停车下客的的士了吧?然而,这世上哪儿来的如果?

“哈,许延,兴致不错嘛,”李浅墨拉着个女孩志得意满走下车:“半夜一个人压马路?啧啧,封毅没陪你吗?”他吃惊地吸口气,紧接着恍然大笑:“哦,对对,他在陪夏紫菱吃宵夜,瞧我这记性!才一会儿就忘了。”边说边热络地拍拍许延的肩,嘿嘿笑道:“你接着看夜景哈,不陪了。”说罢搂着女友扬长而去。

许延弯下腰,拾起那只啤酒瓶,反手砸裂在车门上。那一刻,眼中全然无物,除了那根放大的颈动脉,在李浅墨瘦长的脖子上,生机勃勃地跳跃,涌动,欢快地向他招手。世界沦陷成黑与白,就像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这人恐惧失态的神情,穿透,嵌入,绞拧。黑色的琼浆漫天飞舞,玻璃渣与脊骨的绝妙擦响,一曲华美如夜的乐章……

许延失去意识那刻,费解地笑了,当那张脸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当那具身体慢镜头般载向车流,他,为什么竟会伸出手?为什么会被那人的重量撞向灯柱?电光火石之间……轰响,世界静成黑幕。

黑……那样的甜,那样的美,那样的安详。地面沉下去,身体飘起来,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无处不在的空气,化作无形……那便是,天堂的路吧?悠长,而飘渺,而欢畅……可是,为什么有人在哭?下雨了吗?

半个月后,许延醒来,G市已经完全入了冬,天色昏蒙而灰暗,萧索的枝头再也留不住一片树叶,佝偻在寒风中瑟缩。死白的被面,冰一样浸凉。

朱华站在床沿,放心地笑:“怎么样?自己感觉还好吧?”

“还好……”许延看着镜子里光秃秃的头,虚弱地笑笑:“这脑袋真不管用,碰一碰就得开刀。”

“幸好撞这一下,”朱华让护士拿走镜子:“你过去那次外伤史,虽然积血已经自行吸收,但患处血管很薄弱,如果一个人在家不小心撞了,又没人送院,就危险了。”

“那不是,因祸得福?”许延笑笑:“是朱主任帮我做的手术吧?”

“对,你哥那天没开手机,”朱华笑道:“刚好我值班。”

“哦……”许延低声应道,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

“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其它病房看看。”朱华踱开两步把窗帘拉上:“醒来也要注意休养,你哥走前千交代万交代,说你不知道爱护身体,”他笑道:“要我帮他看着你。”

“你说啥?!”许延猛地睁大眼睛:“走?他走去哪儿?”

“你不知道?”朱华诧异地收住脚步,啤酒肚险些蹭到门框:“上个月名单就定下来了,外派美国两年,前天刚走。他没跟你说过?”他看向许延霎时失血的脸,几步倒回头,俯身检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不,挺好,”许延阖上眼睛,死死揪紧床单,轻声道:“就是,感觉有点累。”

“嗳,身体虚弱了些,刚动完手术是这样。”朱华检查完没有异常,松了口气,拉过输液管调慢流速:“多睡觉,注意补充营养,年轻人,很快就会恢复了。”

许延紧闭着眼睛再未应声儿,仿佛倦极睡去一般,倾听着那一阵皮鞋声跨出病房,空洞地响荡在寂静的走廊中。

年轻的身体,拥有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它会自动自觉地汲取养分,竭力恢复健康。那年十二月十五日,许延办了出院手续。头皮拆线后,已经长出了层青黑的发茬,狗啃过般参差不齐。幸好这个季节够冷,即使戴上帽子,也没人会觉得你不正常。

“回去吧,没事了。”朱华叮嘱道:“药还是要按时吃,注意休息。”

“感谢朱主任,”尹心玥老泪纵横,许延这次受伤,可把她唬坏了。尽管丁珉通知她时,已经是手术过后一星期,面对沉睡不醒足足七天的儿子,仍然流光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那多亏您医术高!”

加之李浅墨当时躲开了稍许,玻璃瓶的锋口被脊骨阻了阻,并未致命。抢救苏醒后想是良心发现,竟一口咬定是意外,免去了一场缧绁之忧,尹心玥几乎要进庙烧香了。

“许延运气也不错,”出院第二天,他回到公司,想起朱华满意的笑脸:“旧伤加新伤,没落下一点毛病,我可以向你哥交代了。”

许延坐在冰冷的办公桌前,微扯了下嘴角,确实没落下毛病啊,真幸运,否则怎会那么灵活,平稳得没有丝毫颤抖,轻易就拿起了桌面上那张殷红如血的喜帖。丝绒的封面,烫金的内页,美满的龙凤呈祥。

送呈许延先生台启

谨订于二〇〇四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三),为封毅先生、夏紫菱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

恭请光临。

席设:后海酒店二楼

时间:十月十五日十八时 敬邀

他手术后的第三天,他跟她的,热闹的婚宴。

风尘何所期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平安夜。那晚的烟火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燕莎港亮得几近透明,海水的颜色就像颜料倾尽,每一片波光都在义无反顾地炽烈燃烧,然后烧成灰烬。

“其实烟花,”秦可可竖起驼绒大衣的方领,抱住瘦削的肩头,仰着头语调轻淡:“也挺不容易,就这么闪闪,就没了。”

“嗯,”许延两手揣进衣兜里,笑一笑:“什么又是容易的呢?”冬季的寒潮像女人的月信,说来就来,几个小时不到,就连降了好几度。

“唉,冻死人。”秦可可跺着脚上的羊皮靴,看向沙滩上拥着花束两两而立的妙龄情侣,哂笑道:“谈恋爱,还是趁年轻好,瞧那姑娘,鼻子都快拱进玫瑰堆里了,不怕扎、不怕冻,那叫一个陶醉。”

“呵,花是植物生殖器,”许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憋不住笑出声:“一头冲进十一根生殖器里,勇气着实可嘉。”

“哈哈,十一,”秦可可放肆地大笑,浅驼色衣摆翻飞成凌乱的花:“太壮观了。”她甩开肩上漆黑披拂的发卷:“许延,你还是那么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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