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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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说了不用……”
我没等他把话给说完,兔子一样就抓起钥匙冲下了楼。我那山一样的大舅舅还百无聊赖地待在氤氲中等我给他递毛巾,而我已经冲出小区拦了的士,直奔小西厢3号大院。
载我的出租车司机是个肖雁平一样的话痨,一听我要去小西厢就乐颠颠儿地扯着我聊城乡结合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说小西厢那个乱啊,管制刀具能摆在地摊儿上卖,走二十步就能扯出一个刀疤脸,揪着个小混混就是唇典一套一套的,您去那儿干嘛?像您这么个别墅区走出来的金主,兹要是往小西厢街口子上一站,一街的流氓都得用眼神儿招呼您。
我被那司机搅得心烦意乱,刚开始还能嗯嗯啊啊地痈声,后来干脆就闭嘴了。一路上我脑海里一会儿是郭一臣一会儿是张源,走马灯似的交替,忽快忽慢,扑朔迷离,叫人分不清正邪善恶。我觉得我心里有一种东西已经被这俩人彻底给搅迷糊了,而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所认识的年轻的张源与郭一臣都已经不见了。
“诶,这儿怎么还堵上了,哪儿来这么多车子呢?”那话痨司机看了看前面,“要不咱从广亭门儿那边绕过去?您看看这阵仗,还不得堵到绕城高速上去!”
“绕吧。”我依言往前方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沉。
这时候小西厢不应该这么堵。
“那是走广亭门儿前街还是后街?”那司机笑眯眯看着我。
“后……”我话还没说完,眼尖看到一辆警车闪着灯借道逆行朝小西厢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他娘的鬼!真的出事儿了!
我一个激灵就拔了安全带,从包里摸出一张不知道是二十还是五十面额的纸币朝驾驶座上扔去,开了门就往下跳。
话痨司机在后面一顿吼,不知道是钱多了还是钱少了。
我沿着慢车道朝车龙尽头没命地跑,心里一个劲儿地抽;跑到小西厢街口的时候车道上已经是一片警灯闪烁,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长长地拉着,有两三个穿着荧光马甲的交警立在路口上打着手势。
现场能看见的至少有七八辆警车,有辆面包车的车门开着,一个全身黑色的特警站在门口握着对讲机不停地说话。一向萧条的小西厢一下子变得很热闹,警戒线外围着一圈儿人,再往上走,两边有居民楼的地方都伸满了人脑袋。
可是再往里面一点,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出什么事儿了?!”我仓皇地抓住一个围观者。
“警察抓人呢,你看。”那中年大妈乐呵呵地帮我指,可除了庞大的警车我什么也看不到。
“抓……抓谁?”我声儿又抖了。
“不知道,反正是犯罪分子。”大妈摆摆手,“诶,我们都错过精彩的了,我听人说刚刚还有营救人质啥的,跟拍电影似的。”
“刚刚幸亏没来,说是刚刚开枪了。”旁边一个老头子插进来,“打着人怎么办?”
“有人质还开枪?”大妈回望那老头一眼。
“好像是犯人那边先开的枪,要不怎么弄这么大动静呢!”老头心有戚戚焉,“我跟我老伴儿吃了饭正准备出门遛弯儿,刚走到广亭门后街口子上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以为是谁家小孩儿放炮呢,还一个劲儿接着往前走。这不一过来就戒严了!刚刚的阵仗可大,一条街的狗都跟着叫!”
我怔怔望去,有两个特警守在警戒线边缘不住地拦着看热闹的人,人头攒动,我并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小西厢一条小街这时候像是显得极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我连推带挤地挪动到黄线边缘,可不消一会儿就又有警察凑上来叫人群退后,指挥群众让出一条道来。几分钟后,几辆警车从小西厢深处鱼贯而出。
夜色朦胧,警车关得严丝合缝,我什么也没看到,可心却越来越凉了。
直到第三辆车开出来的时候,我才终于瞄清楚一个人。
“张……张源!!”他的名字我没过脑子就吼出来了,一时间周围的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张源是不是注意到了这边,外边的交警把通道清理得干干净净,张源那辆警车一路闪着灯不见了。
“张源!……你……你回来!!”我颠了,心里头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郭一臣是死是活我不想去问,可眼泪已经莫名其妙地在打转了。我没有伤心,没有难过,也没有失望,甚至整件事我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却不由自主地鼻酸了。
“咦,夏,夏……”这时边上一个警察被我那声儿张源吸引过来,急急扯住我,皱着眉打量,“你不就是那个,啊?那个什么……刚刚才取保候审的……”
我一愣,下意识就往后退,想撒腿跑。
“回来!你个小兔崽子!”没由得我挣脱,身后又是平地一声吼。我回头一看,见何局长大步流星地往这边儿迈,大手拽着我就往警车上扔。
“嘿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我又怎么了我?靠,看热闹也犯法了?!”我一边挣一边骂人。
“你舅舅刚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的事儿呢,我就知道你要跑到这儿来!”何局长把车门一关,往前坐上一挥手,“开车,我先把这小子送回去。”
“你们没意思。”我梗着脖子骂了一句。
“你有意思?”何局长脸转向我,“以后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吧,你舅舅这么护着你也不容易,别老想着那些违法犯罪的事儿。”他顿一顿,脸上带着几分喜气,“诶,我告诉你吧,这可是我们严局长都还不知道的大事儿——郭一臣刚刚被我们击毙了。”
20
大舅舅在水里坐着等了我小半个小时不见人,打了几通电话才从何局长那儿把我给召唤回来。我到家时他穿着我的睡衣睡裤,静默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
我的脸色估计也不太好看。应该说,我大概是没脸色了,我木了。
郭一臣死了,而且前因后果乱成一锅粥。
“人也死了,你闹也闹够了,该安生了。”半晌,他就挤出这么一句。
我静静地摸索到沙发边上去坐了,回望大舅舅一眼,不说什么。
“……老何跟我说了,郭一臣一死,整个以前的毒品案子都得终止一大半儿。余下的是跟马来西亚牵扯的一堆事儿,跟你关系也不大。”他缓了缓才开口,“怎么说呢,其实这是好事儿。”
我木着脸不搭腔,双肘撑在膝盖上想事情。大舅舅就那么瞪着我,过了有快一分钟了,他暴躁起来,起身就着拖鞋踹我:“你硬什么硬!装什么装?!摆着那副脸色给谁看呢?死了个海洛因贩子能把你难过成这样?别说他是你发小,他就是你儿子他也是个贩毒的,敢碰白面儿就得有死的觉悟!要怪就怪他自己!我告诉你,你趁早把这张丧门星脸给我收好了,别他妈弄得跟死了个革命烈士似的,我不爱看!”
第二天一早我去开电视,地方的早间新闻里有一条提到了小西厢。新闻画面并不比我看到的场景详细多少,一个镜头横扫过去全是围观的人群。整条新闻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郭一臣和张源的名字,主持人口中的缉捕过程莫名其妙,说是警方前往小西厢捉拿一伙贩毒分子,遭遇犯罪嫌疑人殊死抵抗,中途劫持了一名普通市民;最后警方与歹徒斗智斗勇,成功解救人质,击毙首要分子,生擒其同伙。
最后是记者拦截一位热心观众讲述看热闹感言,我没听完就直接把遥控器给摔了。
大舅舅起了床就一直打电话,到了九十点钟的时候才踱到我房间来,说公安局有了消息,郭一臣确定死亡,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其余几个活着的同案犯正在加紧讯问,力争早日移送审查起诉。至于洗钱问题,一来死无对证,二来有同案犯供出了大批遗留在国内的赃款,若是查证属实,一来二去的应该不会再扯到我头上。最后案件的重头放到了邱羽山丁显杰这两个涉外的部分,更是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过几天就解除强制措施,等不到移送起诉。”大舅舅终于有些安心地看我一眼,“你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好好儿在家里把身子养好。”
“那人质怎么样了?”我看大舅舅一眼。
“什么人质?”
“就是那个……普通市民,叫张源的。”我讪讪抬了抬眼皮。
“没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大舅舅挥挥手,回头往厨房里看了看,“对了,高压锅里有银耳,给你熬的,你趁热给喝了。”
我闷闷走进厨房,揭开锅就是一股焦味儿。
“就是把下面那层给剩下,有点儿焦,嗯,上面还是不错。”大舅舅在外面补充了一句。
“我不喝你那银耳,回头我得上一趟医院。”我转身退出来,“有点事儿。”
“我给你请了假了,你又去干什么?”大舅舅一脸不快,“再说你这马上都要走了。”
“谁说我要走了?”我看他。
“回崖北,”大舅舅定定地看着我,“这事儿不是我跟你商量,回去对你比较好。”
“我不回去。”我一皱眉,“这案子不是马上就结了么,我能继续留在凫州。”
“你背后还不知道有谁等着随时捅你刀子,这种地方我放心让你待下去?”大舅舅声音里带着隐怒,“再说你也欠管教了,我回去了没有人看着你你指不定还能再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人大脸大的了,怎么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这事儿是四年前就起的茬。”我垂了垂眉,“要搁现在不会了。”
“不行,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他严厉瞪我一眼,“到时候我就是折了你的腿也会把你扛回崖北去。”
“那你只管来折好了。”我没跟他多言语,短兵相接地给他扔回了一句话,感觉大舅舅在身后青铁着脸等我;我头也不回,抓上钥匙就走了。
我回附院先碰上的是内科的袁莉;她现在已经是内科的住院总医师,拿着个片子在几个门诊办公室之间穿来穿去,一抬头看见我,片子都差点儿扔地上:“小,小夏!你回来了?”说完几步冲上来把我胳膊掐得生疼:“哎哟你个祖宗!是不是没事儿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全院上下都在说你,白椴把脑门儿给磕了,肖老师也心神不宁的,都上不了手术……”
“什,什么?”我反手拽住她,“白,白椴把脑门儿给磕了?”
“是嘛,就是你!”袁莉柳眉倒竖,长长的手指头直戳我额头,“你被警察带走那天他刚下完手术,听说出事儿了就往下跑,无菌服都没换,下台阶儿就一个倒栽葱把额头给磕了……你看你,就作孽吧!”她小心翼翼拉住我,“这回是真没事儿了吧?我是才知道新协和那事儿跟你有关系,我就说嘛,人家大股东吃钱管你什么事……”
“那,那白椴他现在怎么样?”我急急打断她。
“没大事儿,就是轻微脑震荡,休息个几天就没事儿了。他家里人给他请了假,这几天没来上班。”袁莉摆摆手。“我说你这会儿上外一去看看肖老师,他这几天为你的事儿就是不想上手术呢。”
跟袁莉道了别之后我又来到外一,外一走廊上一片轰动,一群护士妹妹围着我吵。肖雁平排开众人扑过来,拽着我的袖子就不放:“你,你,你没事儿了吧?啊?真没事儿了吧?你说你这几天……你这几天……”说完眼圈儿有点红,生生把后半句给咽下去了,“你这几天耽搁老子多少场手术啊!”
我跟外一的医生护士们相互安慰一阵,走到病房去晃了一圈,马上就发现余烨出院了。
“余,余烨呢?”我心里头一凉,虽然知道问了没用,但还是下意识地去问身边的肖雁平。
“唉,她啊……她就今儿上午出的院……那什么,走得急,连个招呼都没打。”肖雁平闷闷地解释道,“诶,就为这事儿主任还批评我,说我拖延病人住院时间……”
肖雁平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就跟木了一样呆立在病房门口。余烨的床位刚腾出位置出来,还空荡荡的;床位上没有保温桶,没有美丽得神秘的余烨,也没有碌碌收拾着杂物的张源。
张源又像四年前一样,带着数不清的谜团,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郭一臣也消失了,而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抽搐了一下,揉揉眼睛,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因为撤销强制措施的决定通知书还没有送到单位负责人那儿,所以我没有大张旗鼓地在医院继续晃荡下去,在对着余烨的空床位发了许久的呆之后,我离开了附院。
我在琵琶河老别墅养了几天皮肉伤,公安局正式出了通知,解除取保候审,撤销案件。这期间钟垣一直往我手机上打电话,被我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