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一等于四-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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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方的眼珠差点掉出眼眶。她张口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找回她的声音。
“一九二……二……二……○……年?!”
“怎么?你看不出我的穿着和他们不一样吗?”他的手挥向街上其他男人。
那些非上班族即自由业或无业的人,当然与他不同。
“你穿的是现在最时髦、最流行的复古式西装!”她觉得不可思议。
他则啼笑皆非。“是吗?有这回事?”
“哦,老天!”他竟来自七十几年前。她呻吟。
“哦,老天!”他大叫。“我得走了。”
她感到好笑。“你要赶赴约会不成?”
“差不多。”
他用跑的离开。亦方瞪大双眼看他横过正好亮绿灯的行人穿越道。
这时她看见了骆擎天。
他从对面朝她迈着大步走来。
因为躲已经来不及,她便等着他。
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这样,在人群中那么突出、卓然,无怪他在年轻一代企业界领先群伦。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每缩小一些,她胸腔的氧气仿佛便减少一些,以致当他来到身前,她已接近呼吸困难。
他对她的影响力如此之剧,令她不由得懊恼万分。
“嗨,又见面了。”擎天说。
和她一样,他也懊恼万分。
过来之前,他有千言万语想一吐为快,有无数问题想从她口里得到解答,岂料最后却好似得了语言障碍。
同时她冷漠的表情使他十分丧气,双脚有如踏在冰上。
“你跟踪我:”她第一句话就是斥责。
“我…”
“不必否认,我出来前,是你在我家外面,对不对?”
“我没有要不承认。”擎天心平气和,“我跟踪你是……”
亦方转身就走,同时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有没有说话的余地?”
她站住了,可是目视前方,不看他。
“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你甚至还不认识我,就判了我死刑,你认为公平吗?”
“公平?”亦方霍地转过来面对他。“我告诉你什么叫公平。从我未出生,你就知道我的存在。到现在二十八年了,你见过我几次?”
“亦方……”
“零。骆先生,零次。你完全不记得有我这号人物了吧?你我之间的所谓“婚约”
更不用提了。是什么让你突然恢复记忆,记起你有个订了二十八年婚的未婚妻?”
“我……”
“你现在倒来怪我不认识你。”亦方分不清自己是在冷笑,还是苦笑,“不幸的是,骆先生”我“认识”你,我对你的一切非常清楚。是“你”不认识“我”。”
他放弃尝试开口。
她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辩白,另一个原因是,他这辈子首次发现一个女人发脾气时这么美。她着火般的双眸明亮得几乎令他眼盲。
稍喘一口气,亦方继缵发泄止不住的怒气。
“我不知道什么事故使你大发慈悲,忽然想起应该来把骆家的媳妇明媒正娶。是你骆大少玩厌、玩腻了,决定要成个家,收收心呢?还是像大多数男人,野花芬芳冶艳,但家花还是找个乖乖牌得好?”
她不说“原因”,而用“事故”两字,及她的联想力、她的形容,皆令他忍俊不住。
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教亦方火冒三丈。
“很高兴你觉得有趣,骆先生。我却在这件事当中看不到趣味性。幸会了。不过我不希望再“不小心”遇见你。”
擎天没有阻止她,注视她骑着巨大的摩托车疾驰而去,他唇角漾起微笑。
哦,她不会“不小心”遇见他,但她绝对会常常看见他。
他只后悔没有早点……嗯,像她说的,记起她,及认识她。
不晚,现在开始还不晚。
他希望不晚。
既不想回去,还有几个小时才上班,亦方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廊。
摩登的画廊主人不在,她蒠外地见到官关。
“亦方,”官关亲热地拉住她,“我以为你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多年朋友了,早已互相了解。
亦方白她一眼。“要不理你有那么容易吗?”
“哇,火药味十足,气还没消啊?”官关嘻嘻笑。
“不是。”亦方摇摇头,歉然笑笑,“对不起,不关你的事。”
“不是还在恼我就好。踉你说呀,我和买你的非卖品的人说过了,”官关小心翼翼地说,“他不肯拿回来,他说银货两讫,买了概不退还。”
“什么?这是卖方的台词才对嘛。”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我甚至提出加倍向他买回来,打算自己掏腰包以跟你赔罪,但是他说什么都不妥协,我气死了,你知道吗?碰上这么顽固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唉,算了,算了。”
“算啦?真的哟!我不骗你,我真的差点拚老命要把你的画弄回来,把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快说得变八十了。”
“好了,我已经说算了嘛。”
和骆擎天相比,任何其他事统统微不足道。
“真的?真的哦?以后不能再为这件事翻脸哟!”
“你真啰唆。我说算了就是算了,不要再提了。你这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啧,为了你,我再忙也得排除万难。你成功发了财,我沾光也沾得心安理得些嘛!”
“听你鬼扯。”
“嘻嘻!”笑着,官关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你啦,你都不了解我,不晓得我为你费了多大苦心。给你有一样东西。”
亦方瞄了官关从口袋里拿给她的支票一眼,眼睛便睁得又圆又大。
“看吧,我就说你不了解我嘛,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的画卖掉的呢。”
“这种价钱……抢人哪!”
“啧,这你就外行了。我告诉你,物以贵为珍。你以为买画的都是懂画的人吗?十个有八个是附庸风雅。你不让他们花大把钞票来买,是看不起他们耶。”
亦方气结。“我又不靠卖画为生。我情愿一幅也卖不出去,拿这种昧着良心的钱,我和骗子有什么两样?”
她把支票塞回去给官关。
“你怎么这样说嘛!”官关十分委屈。“人家欣赏你的画,才肯出这种价钱啊。”
“你……”亦方拿她莫可奈何,“说话颠三倒四。反正这张支票我不收。”
“你不收?送给我不成?”
“你拿去好了。”
“我才不敢要呢:拿去啦,这是你的嘛。”
“我不要,你看着办好了,捐给慈善机构也行。”
“亦方,你……”
“我看肴就走。你别管我。”
官关明了她的脾气。她这么说时,最好不要理她。
亦方不是个会乱发脾气、使性子的人,官关晓得必然事出有因。此刻不是问的时候,她识相地任由亦方走开。
虽然不是假日,看画人潮仍相当多。亦方惊讶地发觉短短几夭,居然已卖出了至少三分之一的画。
意外之余,她固然高兴,却仍抹不去骆擎天在她心中的阴影。
她说不想再见到他,是真话,也是违背良心的话。
但她认为拒绝他是正确的。
当她看见官关和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朝她指指点点,她立刻乘隙离开画廊。
画画是她的兴趣,成为画家是她的心愿和梦想。她却不想成为公众人物。
见到她的画被了解、被挼受,已足够。
然而,在她的画前流连的人、买它们的人,是真的明白画里抒发的情感吗?
其实她不需要为了一幅非卖品卖了几乎是天价而生气,她不认为那幅画值得那么多,因此感觉有欺人之嫌。可是世间有多少事物能以金钱衡量?
骆擎天是个多金少爷,他的品德在她看来一文不值。
而她就是无法不将他萦绕于心。
她气恼的,也正是这一点。
官关有句口头禅:“你都不了解我。”
被了解真的很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骆擎天不明白他对她的伤害,为什么教她难以释怀?
时间还早,可是无处可去,她还是去了医院。
通常早到,亦方穿上白上衣,就到病房看病人,询问、安慰、关怀,为意志消沉的患者打气。
今天她一进办公室,立刻被花团锦簇包围。
亦方大吃一惊,逃了出来。
“有谁知道我办公室里的花是怎么回事?”她问护理站的值班护士。
两位护士对看诡笑。
“哦──”其中一位拉长了音指着她说,“言亨醟生有爱慕者哟!”
“乱讲。”亦方手足无措。
不是没人送过她花,但不像这次多得惊人,她几乎走不进去。
“言医生,有看见你办公室里的花吗?”来了另一个当班护士。
“那么多,看不见才怪!你晓得谁送的?”
“花店啊。”好像她问得好奇怪。
“言医生,这裹有一张卡片啦。”
信封封了口。当着六只好奇地凑过来的眼睛,亦方拆开信封,抽出卡片,先看署名。
看了之后,当下后悔当众拆它。
“骆擎天!”一声惊叫。
跟着又一声:“骆擎天!”
“是骆擎天耶!”
“言医生,是那个很有名的骆擎天吗?”
亦方未答,另一个喊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听说骆擎天有来医院。”
“对对对,好像是受了伤,头上好大一个窟窿哦,他谁都不要,指定非要言医生。”
“对了,对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还非要去言医生的诊疗室单独让她治疗,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哦。”
“我知道!我知迶!是主任陪他去的,亲自为他带路耶!我有看见他们,心里还想,哇,好帅的男人。看主任的巴结相,我就猜到八成不是等闲人物,本来以为是香港还是哪里来的电影明星呢?”
她们七嘴八舌,兴奋莫名,亦方却着实懊恼不已。
“言医生,大情圣对你一见钟悄的样子哟。”
“哦,真像小说情节耶。我也要。”
“你呀,下辈子吧。”
“言医生,他卡片上写着:“让我现在开始认识你”,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一句,还有一句。“请你重新了解我”。这一句很深奥哟。”
“好像歌名,又好像诗哦。到底是什么呀,言医生?”
“你们问错人了。”亦方刷地将卜片撕成两半,“而且他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扔进垃圾桶的卡片。
“可是那些花……”
“我想那只是骆先生表示谢意的方式。”亦方冷冷地说。
“啊?送那么多花只是表示谢意?”
“他有钱,摆阔摆惯了,不要大惊小怪。你们喜欢,尽管拿去,最好全部拿走,多的送给病人。”亦方走向病房。“我对花过敏。”
“从来没见她对花过敏过嘛。”
“对啊,以前也有人送她花呀。”
“我看她是对男人过敏吧?”
“对哟,我就看过几个,有的是我们医院里的医生,有的是外头的人,言医生一律一视同仁。”
“什么一视同仁,是无动于衷。”
她们的窃窃私语,亦方听得一清二楚。
这类拿她做茶余饭后助消化的闲话,她才是无动于衷呢。
骆擎天,他若以为如此便可打动她,他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他言亦方不是他结交来往的那些莺莺燕燕!
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亦方忙得不可开交,被骆擎天搅得乱糟糟的心绪总算平息些。
※※※
擎天一向不喜欢医院,对他而言,它是个充斥悲惨、伤痛、绝望的地方。
他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心怀希望和期望走进这个地方。
经护理站一位对他目瞪口呆的护士结结巴巴的指引,擎天在后面诊疗室找到他的希望和期望。
她在诊疗床边,一个小男孩坐在她面前,眉心间拇指大的伤口又红又肿。
男孩泪流满面,恐惧地颤抖着,可是不敢哭出声。旁边骂个不休的妇人显然是男孩的母“不要怕。”亦方握着沾了药水的棉花棒,哄道:“我保证,只有一点点痛。”
男孩看看母亲,看看医生,咬着下唇。
“看!你还看!烂掉算了!痛死你算了!叫医生给你打最大、最痛的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男孩的妈妈进来以后就一直恶毒地怒骂、威吓。亦方忍了半天,这时忍不住了。
但她才张开口,便有人替她说出口。
“这位太太,你这样拿医生威吓他,教医生怎么帮他治疗呢?”
听到这个声音,再扭头看见声音的主人,亦方差点握不住棉花棒。
他却走到男孩母亲前面,俯身对她耳语。只见妇人面颊赧红,露出娇羞的笑容,频频点头,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亦方愕然之际,他对她挤挤眼,朝男孩弯下身。
“小帅哥,你有到这个没有?”他指着自己额上缝合的地方。
男孩怯怯地点点头。
“会很可怕吗?”
男孩摇摇头。
“你知道包公吗?”
男孩点头,虽依然泪汪汪,但没那么畏惧了。
“你看像不像包公头上那个很威风的月亮?是这位很漂亮的医生阿姨帮我弄的哦。你想不想要一个?”
“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