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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段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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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珀》
作者:尼罗

1老虎尿床

  一九六一年,缅甸掸邦高原,掸邦自卫军总司令部。
  掸邦自卫军的总司令段提沙独自站在床前,很为难的抬手大挠短发。床是竹床,上面铺着一层席子,席子正中央……汪着一小泡尿。
  居高临下的眼望着那泡尿,他放下手回头面向门口,打雷似的大吼一声:“老虎!”
  老虎,大名叫做段珀,是他四岁的小儿子,这时候就睡眼惺忪的走过来扶着门框站住了:“爸爸。”
  段提沙转身大踏步走过去,弯下腰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他这儿子生的细胳膊细腿,一个苍白俊秀的小纸人,是可以捧在手中的一点小分量。
  这次折回床边,段提沙作势要掐儿子的屁股:“老虎,你又尿床啦!”
  段珀抬起胳膊搂住他父亲的脖子,又用一只小手捂住眼睛,十分老成的叹息了一声。
  段提沙对着儿子张大嘴巴:“嗷呜!”
  段珀立刻面对了父亲,声音洪亮的进行反咆哮:“嗷……吼吼吼!”
  
  段提沙年纪轻,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三十岁,兼之是个大男孩子的性情,所以把这父亲角色演绎的很是勉强。他爱段珀,宁愿像只袋鼠一样用帆布背包把儿子装起来,挂在前胸后背随身携带。而段珀随着父亲东奔西走,已经快要出落成了小号的暴徒,只是一直尿床。
  
  段提沙在这个清晨叫来勤务兵,让他把床上的席子擦净后拿出去晾一晾。把段珀扛到肩膀上,他走到了冯参谋长所住的铁皮房子门口。冯参谋长是从国民党残军里流落出来的汉人,对段提沙一直忠心耿耿;而段提沙也十分尊敬他,无论何时都要称他一声“先生”。
  “冯先生!”段总司令赤脚穿着一双破拖鞋,隔着一扇门蓬头垢面的呼唤参谋长:“醒了没有?”
  这时冯参谋长军装整齐的从远处走来,忽见了段提沙这般模样,就赶忙迎上答应道:“将军,我在这里。”然后又伸手摸了段珀一下:“老虎,不要这样。”
  原来段珀没吃早饭,现在饿了,正在口水淋漓的大啃父亲脑袋。冯参谋长在他那里有如慈母一般,所以此刻一旦发话,他立刻就抬头闭了嘴。
  段提沙倒是并不在乎,未曾开言,先对着冯参谋长粲然一笑——他是个高鼻梁大眼睛的长相,长圆脸蛋,因为总带着点儿要撒野的孩子气,所以看起来很不显岁数。
  “冯先生,老虎又尿床了。你还有没有新方子了?”
  冯参谋长很谨慎的摇头:“不要乱试那些土方,上次用药草烧烟熏老虎的肚脐,不是把孩子都呛的哭了?”
  段提沙认为老虎将来是要子承父业做大事的,总是尿床可不成。手里攥着儿子的一只小脚,他郑重其事的问道:“他都四岁了,四岁的孩子还要尿床吗?”
  冯参谋长久居深山中的总司令部,与世隔绝,也变得有点不那么讲究了。当着段提沙他解开裤子,把束在裤中的衬衫下摆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一边系腰带一边答道:“要我看,还是夜里叫他起床尿上一次比较好——尿净了,没有尿,看他怎么尿床。”
  段提沙听闻此言,当即打了个大哈欠:“啊?大半夜的我还要叫他去撒尿?哈呀,那要困死我的啊!”
  冯参谋长想了想:“那我来带他睡觉?”
  段提沙抬手护住老虎,非常伶俐的一扭身体,随即用鼻子哼出了答复:“不给!”
  冯参谋长见他这样一个高大汉子,居然发出了撒娇一般的哼唧声音,就很觉可笑:“将军,你要是不听我的,那就得天天晾席子了。”
  
  段提沙舍不得放开儿子,可是夜里又很贪睡。这天的凌晨时分,他明明觉着一股子热流在腿上弥漫开来,可就是不能清醒。片刻之后他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坐起来伸手一摸,结果就冰凉精湿的摸了一手童子尿。
  闭上眼睛向后一仰,他又睡着了。
  
  因为按理来讲,四岁的男孩子实在是不该再天天尿床了,所以冯参谋长心生一计,这天下午给段提沙领来了两名男孩子。
  这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都是本地华侨遗留下的后代,一个叫做张启明,一个叫做张启星,今年刚满八岁,统一的聪明伶俐、面目洁净。冯参谋从新招的童子军中发掘出这么两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就将其带过来给段提沙看:“将军,让他们带着老虎在外间床上睡——第一,他们夜里可以带着老虎去撒尿;第二,这一对兄弟还算聪明,培养培养,以后大概都能用。”
  段提沙站在一堆干草上,胸前的帆布口袋中装着正在打瞌睡的段珀。居高临下的看了看那两兄弟,他忽然嘿嘿一笑:“有意思,相貌是一模一样啊!”
  冯参谋长见张家兄弟不懂事,愣呵呵的只顾着瞻仰将军风采,就照着两人的后脑勺,一人给了一巴掌:“双胞胎嘛,自然是一模一样。”
  两记巴掌扇下来,其中那位年长一分钟的哥哥张启明先反应过来了,立刻在草地上跪拜下去,给段提沙行了个大礼;张启星随即跟上,也膝盖一弯下了跪。
  段提沙并不理会,只是抬手用指头弹醒了段珀:“老虎,你看前面这两个小崽子,你喜不喜欢?”
  段珀朦胧双目望向张家兄弟,而后毫无兴趣的又缩回了口袋里,用一种十分暴躁的语气咕哝道:“老虎喜欢爸爸。”
  段提沙托起口袋低下头,把嘴巴拱进去亲吻段珀,又用甜腻的声音哼道:“爸爸也最喜欢老虎了。”
  
  冯参谋长哭笑不得的旁观了片刻,见段氏父子两个亲个没完,就忍不住出言问道:“将军,这一对孩子,你倒是要不要呢?”
  段提沙抬起头,心不在焉的捧着儿子答道:“那就先留下来吧!”
  张家兄弟听闻此言,赶忙又弯腰拜了一拜。他们都是苦出身的孩子,心思狡黠而清明,深知自己一旦留到了将军儿子的身边,那将来的前途,就要和营里那帮小野兽似的童子军伙伴们大不相同了。
  虽然将军的儿子只有四岁,虽然自己的任务不过是半夜起床,抱将军的儿子出去撒尿。
  




2午夜

  段提沙的住所,乃是一座最常见不过的铁皮房子,里外两间,作用和一个窝相当,仅供他夜里回来睡觉。
  如今冯参谋长命人在外间架起一张竹床,让张家兄弟夜里睡在上面——正好是两个人,可以分开轮换着守夜,作用和一条狗相当,不过又比狗强,因为可以抱着段珀出去撒尿。
  童子军们往日住在营里,都是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紧贴着睡在地上的大草席上,所以张家兄弟对于这张大床很觉满意,但同时又十分紧张,因为这回是贴身伺候段将军了——此荣誉未免有些太高,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招架能力。
  傍晚时分,在无需拥挤打斗的情况下,他们安安生生的吃了一顿肉汤泡饭,一起撑出了个圆滚滚的大肚皮,幸福的简直要坐不住。张启星坐在大床上,摸着肚子说道:“启明,我这回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不去惹事生非了。留在这里真好啊,白米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张启明穿着短衣短裤,赤脚站在门口向外张望:“那咱们得好好伺候老虎少爷,将军要是喜欢我们,就不会我们再送回营里去了。”
  张启星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打了个饱嗝儿。随即他弯下腰去,用手去搓凝结在小腿上的泥土——他们兄弟和童子军中所有的小孩一样,都是肮脏不堪,骨瘦如柴,不过一个个的力气可是不小,因为每天都要斗殴抢饭吃。今天由于要来见将军,他和张启明提前在小河边洗了手脸,可是其余部位就被忽略掉了。
  张启明是个谨慎的,永远担当放风重任,抻着个细脖子只是往外瞧:“将军是不是要天黑之后才能回来呢?”
  张启星跳下床来,冲出房门跑向后方的一条小溪,手忙脚乱的卷起裤管,撩起水来拼命搓洗了自己的手臂腿脚,又蹲下来想要洗洗脖子耳朵。然而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张启明的呼喊——他们兄弟连心,张启明出一点动静,他都能清楚的听到。
  水淋淋的上了岸,他撒腿又跑了回去。
  张启明先看他不言不语的冲出去,很觉纳闷,如今见他是洗澡归来,就一把将他拽进屋内:“你不要乱跑啊!到时候将军不要你了,咱们就要分开啦!”
  张启星累的气喘吁吁:“将军要回来了?”
  张启明胆子小,一指门外低声道:“天都要黑了,将军肯定是会回来的!”
  张启星这时从身后拿出一块浸过水的破布——这是他特地为张启明准备的。弯腰为对方胡乱擦了擦双腿,他瞧着跳脱,其实头脑思虑的更周全:“咱们这么脏,将军会嫌的!”
  
  张家兄弟一会儿一个想法,越想越觉着自己不招人爱,正是慌乱之际,段提沙回来了。
  段提沙喝了一点酒,上身打着赤膊,下身穿了短裤,也未带枪。段珀骑着他的脖子坐在肩头,两只手搂着父亲的脑袋。父子两个这么高高的进了房后,就一起望向了并排站在一旁的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立刻低下头去,一起唤道:“将军,老虎少爷。”
  段提沙仿佛是对这一对双胞胎的出现很觉困惑,而段珀沉着脸,则干脆是面无表情。
  抬手攥住儿子的一只赤脚,段提沙向内走去,同时下令道:“我要喝水!”
  
  张家兄弟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水,就拎着一只大水杯跑向外面,要从小溪里舀一杯水回来。路上张启星嘁嘁喳喳的对张启明说道:“你有没有看清老虎少爷?”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比划:“老虎少爷的手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薄的像树叶一样。”
  张启明站在溪边避开蚂蝗,很小心的弯下腰用杯子舀水,口中轻声附和道:“老虎少爷头大身子小,好像吃不饱饭似的。”
  
  兄弟两人回了房,张启明双手把那杯水捧到了段提沙面前。段提沙并不接,反而是对着张启星一抬下巴:“你先喝一口!”
  张启星没敢动:“这水是……给将军的。”
  段提沙一皱眉头:“别废话!”
  张启星害怕了,战战兢兢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段提沙坐在床边,低头摆弄着儿子。而段珀枕着他一条手臂,身子就躺在他那大腿上,没穿衣服,光溜溜的抬起细胳膊细腿,去抓去蹬段提沙的脸。
  这父子两个并不说话,单是心有灵犀一般互相打闹。如此过了片刻,段提沙把段珀的手脚捏在一起攥住了,而后起身就这么拎了儿子上下乱晃。段珀惊叫一声,随即声音洪亮的大叫大笑起来,带着一种单纯蛮荒的喜气。
  张家兄弟在很小时就失去了父母,不过他们也晓得一般父子不是这样的。段氏父子像一对野兽,全凭动作和声音交流思想,根本无需语言。
  这时段提沙忽然来了精神,抱着段珀跑出门外,然后就双臂一振把儿子扔向了天空。
  他是那么强健有力,段珀像一只小鸟一样就飞上了半天,又向下落回段提沙的怀抱中。这样的游戏反复进行起来,最后段提沙一个不慎,终于把段珀扔到树上去了!
  
  段珀并没有受重伤,只是后背和小腿被树枝刮伤了几道。段提沙魂飞魄散的爬上去把他救了下来。而他因为疼痛,怒不可遏,坐在段提沙的臂弯中开始报仇——他那么小,不过气势过人,吼叫着左右开弓狂扇父亲耳光,又扑上去向段提沙撕咬不已。
  段珀把段提沙那耳垂咬到了豁开的地步,当即就淋淋漓漓的滴下血来。这又让他感到了心疼,立刻凑上去张嘴衔住了那伤处,想要把鲜血全部堵回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结果是他足足喝了一大口人血。
  段提沙一点也不生气,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一名好父亲,一切全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四岁的段珀在他的抚养爱护下,渐渐就生成了这种偏于神经质的暴戾性格。
  很多人都看出了段珀身上存在的问题,不过没有任何人敢去对他进行管教,包括冯参谋长。
  
  抱着儿子走回房中,段提沙见张启星并没有毒发身亡,就接过那一杯水仰头灌了一气,又让段珀也来漱一漱口。
  段珀一手捏着他父亲的受伤耳朵,正是痛苦的心如刀割。含泪漱去了口中的血腥气,他回身搂住段提沙,哀哀的大声嚎啕起来。段提沙很了解他的心事,就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则是站在地上连跳了两下:“老虎,看,爸爸没事!”然后他又翻了个跟头,表明自己健康得很,真的没事。
  段珀抹了一把眼泪,望着段提沙不哭了。
  
  张家兄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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