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色无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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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谢皇上恩典!”
“过了春祭你可一定回来啊。”她苦笑不已,“朕这几日愁也愁死了,烦也烦死了。”
高绰君含笑看她撒娇,“斐帝师博学多才,足智多谋……”
“三天打渔,三天晒网!”她截口道。
他呆了呆,一笑置之,“那皇上不如再找一个专门打渔的人。”
“专门打渔的人?”明泉笑道,“朕等他早日归来。”
高绰君也不含糊,躬身道:“遵旨。”
送走了高绰君,乾坤殿静得空旷。
严实等人都被驱了出去。
明泉闭目养神,手里拿着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桌面。
斐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皇上最近有没有新的诗作啊。”他就近找了把椅子坐。
“寡人闻师来,磨刀霍霍向猪狗……”她睁开眼。见到他,她又想起宫里头那些乱事。
“好大的怨气啊。”他用袖子在空气中挥来挥去。
随手把奏折扔到桌上,她起身,踱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帝师大人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不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件?”他眨了眨眼,“是指沈大人作狄族陪客?还是皇上大氅失踪?”
“若不是沈大人来,朕还不知道斐帝师私下已见过狄族少主了。”未得圣意,私自以官员身份见外族使臣是欺君之罪。
斐旭尴尬地笑笑,“我完全是以为皇上分忧为目的而去。”
“朕现在不想计较这件。”言下之意就是计较另一件了,“不知斐帝师对今日怀敏之事有何看法?”
“皇上是指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是指对皇上做法的看法?若说对这件事的看法嘛……”他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巴,“我第一个要罚的人就是严实!”
明泉一怔。
“请问皇上,盗窃皇上大氅之人应交由谁?”
“内廷执法司。”
“那么周林二人何错之有?”
自然是错了,如果没错,严实不会磕了一头的血。
“再问皇上,皇上是如何得知此事?”
“严实禀告的。”
“那么皇上是以明泉宫之主的身份去的?还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的?”
“有何分别?”
斐旭轻笑,“自然有差别。若是以明泉公主的身份,那么玉流公主与你身份相当。若以皇上的身份,那天下则无人敢妄议一辞!”
砰!明泉拍桌而起,“你说朕仗势欺人?”
“皇上很久没听故事了吧?我给皇上讲个故事。”
“不听!”明泉气冲冲地回龙椅坐下,侧身相对。
“从前有个穷书生,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得了个县令,他下决心要做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于是上任第一天,他就将县里的穷人都召了过来,问他们有什么苦难。穷人们就说啊,”斐旭笑眯眯地趴在她桌案前,徐徐道,“父母官大人哪,地主太苛刻啊。我们为他种地,为他收割,可他只给我们一点点的钱,连饭都吃不饱!那个县令闻言大怒,说地主可恶!从此田地收成尽归农民自己所有。地主们知道了不依,都跑来找县令申诉。谁知县令说,你们各个脑满肠肥,富足三代,小小土地,何足挂齿!把地主们都赶了回去。”
明泉脑袋稍稍朝他倾了倾。
斐旭继续道:“又过了一年。穷人跑来找县令,说今年收成不好,他们连米都吃不起,可恨那地主还餐餐食肉。县令知道后又是大怒,于是下令让所有穷人都跑去地主那里吃饭。又一年后,地主们穿得和穷人一样跑来申冤,原来这一年来穷人把地主家吃垮了。谁知县令说,如此甚好,你们也该尝尝做穷人的滋味了。”
明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肃容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么不讲理的县令,哪里有这么笨的地主!”
“不错,世上的确没有这么笨的人。因为世人都会为自己披上虚伪的外衣。”他语重心长。
她沉思片刻,横他一眼,“你还是拐着弯数落朕!”不就是说她以皇帝的身份为明泉宫出头,不够公正公平吗?!
“自古忠言逆耳,惟明君能听之啊。”他及时地送上一顶高帽。
“算了,这件事朕自有打算。”她敷衍道。反正玉流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徐太妃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记才好,所以玉流宫方面不会再有问题。而明泉宫这边,人死的死罚的罚,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只剩下严实,等下罚他的俸禄治个驭下不严也就罢了。
“斐帝师今日的忠言直柬让朕受宠若惊啊。”她接受之余不免戏谑一句。谁叫他平时闷葫芦似的假扮高深呢。
“皇上不如把它体现在臣的薪俸上?”
只有这个时候知道是‘臣’了。明泉皮笑肉不笑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扔过去,“喏,赏你的!”
斐旭恭敬接下,“谢主隆恩。皇上用过的可是御笔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御赐之物是不得买卖转送的。”她笑靥明媚,“记得早晚浇水,中午晒晒太阳。”
斐旭脸色顿时垮下,“启禀皇上,您赐的是支笔!笔啊,不是花……”
“妙笔生花啊。”明泉继续笑,“难道斐帝师认为朕的笔配不起妙笔二字?”
“何止妙,简直妙不可言!”
“那明年春天,记得邀请朕赏花。”
不知哪位先贤说过: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斐旭边强笑边想:古人诚不欺我!
作茧
严实被明泉叫进去扣掉半年俸禄后,郁闷地去库房取了些狄族的供品给各太妃送去。当然常、徐两位的分额最足。
为了方便,他从长庆宫中间穿了过去。这座宫殿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四道门,是大宣朝先祖最宠幸的贾贵妃居所,后贾贵妃与侍卫通奸而被赐白绫,此宫也被废置。
长庆宫的正殿由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座偏殿围绕,呈四通八达之象,以规模论,后宫之中除帝宫承德,皇后凤章宫外,数它最大。后因有道士言:四通乃私通也。从此无人敢住。
先皇曾对此嗤之以鼻,却未将它赐予其他人。兴许,在他心中也有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
严实绕过正殿,准备从北道走,却正好看到崔成背着他与两个宫女在说什么。
“崔公公。”经周林二人之事,他们虽表面没有过节,但心里早将对方恨之入骨,他也无须保持以前唯唯诺诺的形象。在这宫殿里,没有人不想往上爬,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体!
唯一不同的是,崔成想与各大关系结交,让自己成为左右逢源的香饽饽。而他,只想伺候好明泉,惟独收服皇上的心,才能保持自己地位不倒。
“严公公。”崔成转过头来,笑得很假。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掩饰。皇上对严实的宠幸还没到需要他巴结的地步。
严实的目光在两个宫女脸上转了圈,是陌生面孔。他没有问崔成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庆宫空置,这里其实就是交通要道,问这种话实在多余。
即使如此,两人擦肩时,彼此都能感到对方涌过来的敌意。
与严实相比,崔成更不希望他与自己搭话。
原因无他,这两个宫女就是那天被他抓到与周林二人通奸之人。
幸好刚才他还没开始问,不然对话让严实听到,自己真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周阿富林循送到执法司的是怀敏?”等严实走远,他立刻沉声问。好好一盘计划,却因为中间这个漏洞而出了差错,最终功亏一篑,怎不令他咬牙切齿!
两个宫女互看一眼,一个脸蛋圆圆的宫女说:“不知道。”
不知道?!崔成鼻子冷哼两声。现在人也死了,事情也发生了,他知道自己再追究下去只会惊动别人,连累自己,心里虽然不甘,也只好放下,换了副表情道:“他们死之前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们。因为东西太大,你们今晚午时来傍湖居拿。”
傍湖居正是周林偷情之处,虽不是偏僻宫殿,因假山众多,也算隐蔽。
两宫女想到周林生前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不疑有他,连忙答应。
到了午时,两人依约前来,见崔成已等在湖旁。
十一月将至,天气偏寒,白月森森,连洒下的光都是冷的。
“崔公公。”两个宫女见了他有些止步。崔成此刻的面孔在冷月下隐隐发青,虽无表情,但看起来竟比青面獠牙的鬼魅还要狰狞三分。
崔成从怀里掏出两包东西,“蓝的是小周子的,绿的是小林子的。”
这两块布还是她们从先皇以前赏赐给自己主子的布料中偷出来的,自然认得。原本对崔成的戒心也烟消云散。想起自己的两个情人,不禁悲从心来。
“蹲下!”崔成突然把她们拉到身边,低喝道。
两个宫女下意识地照做,两双眼睛惊慌地四处搜索。
宫里有宫禁时间,自己在这个时间出来若被人抓到,恐怕不是一顿板子说得清楚的。
崔成趁他们心不在焉之际,悄悄把早就准备好的钩子钩住她们的腰带。钩子的另一头用绳子绑着两块大石。
宫女虽然觉得自己腰被人碰了下,但也没有多想,只道崔成紧张,不小心碰到的。
“啊,还有一样。”崔成突然从怀里又掏出一件东西,还没细看,手一抖就掉下湖去。
宫女同时向湖探出头。
崔成看机不可失,狠狠心,手在她们背后猛得一推!
两个人连尖叫都没有就跌了下去,石头几乎同时砸下。
一前一后,差距极小。远处只会听到扑通一声。
崔成看她们到了水里,石头立刻下沉,两个宫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直直沉了下去。
别怪他狠心,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难保哪天她们两个会因一时口快而把自己卖出去,反正他在计划之前就已想好,无论事成与否,这四个人一个都不能留!
崔成侧耳听到远处有了动静,一手攀附石头,自己涉水而下。
为了真实,他把脑袋完全没了下去,冰冷刺骨的水像蚂蚁一样在脸上身上攀爬。
“谁!”随着一声低喝,崔成猛烈扑颠起来。
从远处看,就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阮汉宸一边指挥人把他捞上来,一边在心里郁闷。
这两天宫里多事之秋,短短几天发生了多少件震惊宫廷的事情。虽说自己只负责后宫安全,但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
为了树立威信,他已下决心要把这个倒霉的人交由宫廷执法司重惩,杀鸡儆猴。
但见了这人的脸后,阮汉宸也不禁皱起眉头。
崔成,明泉宫第一宠侍!
就算严实暂代他成了皇上身边最近的内侍,但在众人心目中他的地位并没有动摇。毕竟是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关键时刻他的一句话,绝对比严实一百句顶用。
“阮统领。”崔成眼睛勉强露出一条缝,这倒不是演戏,在冰水里泡这么久,的确有点吃不消了,“多谢相救……”
“请教崔公公为何半夜还滞留傍湖居?”阮汉宸是出了名的耿直,与杨焕之有得一比。所以崔成脸色再难看,他还是坚持问道。
“咱家……”他拼命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肺都咳得一干二净,“是奉了,常太妃……咳咳……”既然要做,他就把前因后果都设计周详了。
正好明天皇帝赐宴北夷使者,清惠宫忙前忙后入了夜也没消停。他故意把手里的活做得慢些,拖拖拉拉到了现在。就算到时候怪下来,他最多一个办事不利。
“阮统领。”一个侍卫捧着一个盒子。
阮汉宸打开,十八颗龙眼大小的东珠安静地躺在红绒铺垫的盒子里,下面还有一个个小镂金托盘,十分可爱。
“太妃要打赏的东西,咱家走得慢了,春绵宫门已关,不得不绕路。今天真是幸亏阮统领了。”崔成歇了会气,说话立马流利起来,表面也对阮汉宸充满感激之情。但心里其实早在骂娘了,运气算是背到家,居然会碰到这个黑脸!
阮汉宸“恩”了一声,将盒子闭上又还给他。
崔成忙不迭站起身接过,僵笑道:“谢谢阮统领,以后若有什么事用得着咱家只管吩咐。救命之恩,咱家拼死也要报的。今日天色已晚,咱家还要回去复命。”
阮汉宸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溜了一圈,也不说话。
崔成知道他不好相与,也不等他答应转身就走。
等他走了大约一柱香后,阮汉宸眼中利光一闪,下令道:“马上下水打捞!”
侍卫们一阵骚动。
即使练过武功,这个天气这个时辰下水也不好受。
“统领,打捞什么?”
“不知道。”阮汉宸严酷的表情说明不是在开玩笑。
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打捞什么。刚才崔成全身上下湿了个透,惟独冠顶是干的。这已让他起疑,再想起自己当初听到的声响,似乎是两声。虽时间差距极短,但他自信自己听得是四声!
崔成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发出四次落水声。所以他笃定这湖里有古怪。
侍卫们心里虽喊爹叫娘,动作却一点不慢,连续几声扑通,七八个侍卫已下水了。
只剩下一个站在岸边,哆嗦个身子小声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