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花开时节动京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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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七岁之后,无论我到哪里,必要千方百计知会他一声的。到黄山去,会想着遣人捎一包毛峰,上次被魏子云拉去宜兴,看到紫砂茶具便又想起他来,临了总不忘寻个行家挑一套极品给他带回去。后来便成了习惯,纵然只是几个字,一张笺,将我的行踪说与他知晓,我心里竟好似比他还要踏实三分。哪怕是这次……我也是留了书的,只说严冬将尽,我自去踏雪寻梅。十数年了,这‘两地书’,来来回回也不知写了多少,哪里还记得清楚。”
停顿片刻,不等司空摘星开口询问,陆小凤便又说下去:“好在他留了第二层提示,也终于让我明白,他要我到哪里去。小楼天生思虑缜密环环相扣,这衣角上的‘青玉案’是个词牌,本不稀奇,然小楼却居然用了‘袖雪’将其隐藏进岳家女婿的衣袖里,断不会毫无道理。思前想后又联系了许久,我便蓦然明白,若是小楼会留一阕《青玉案》给我,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阕而已。你还记得岳青家住在哪里么?”
司空摘星正听得入神,忽闻他问了这么一个看似无干的问题,不由得有些不耐,随口便道:“问这作甚?未免太小瞧你司空爷爷了,不就是凤箫巷——”蓦地顿住,“凤箫?陆小凤,你是说——”
陆小凤微笑起来,冲司空摘星点点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司空摘星回味着这词谱,平仄俨然,所绘意境却花光天香异常生动。不禁喃喃对陆小凤道:“果然‘众里寻他千百度’,好一个‘众里寻他千百度’!陆小凤,你这小楼,果真绝代了。不过,现下只知他是指元夕之时,原是少不得你要费一番思虑,将每年元夕前后寄给花满楼的书信内容仔细想个清楚的,怎的你如此迅速便已知晓了他的意思?”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一年。只一年,我没有到花家度元夕。前年我在桃花堡刚过了初五,孙秀青便着人递信过来,说那年的新梅开得格外的好,尤以一品‘胭脂雪’为最。上一年埋下的‘醉梅香’现下已经取出来,滋味刚刚好。她便与西门商量着,要我过去住到元夕之后。鲜花美酒当前,西门那个清冷性子又难得被孙秀青劝动,邀我过节去,我自是不会拒绝。当下便动身去了万梅山庄。隔天一早,孙秀青遣了人与我带信到桃花堡告知小楼,顺便送了两坛‘醉梅香’过去。这是唯一一次年节下我离开桃花堡,到别处度这元夕佳节。”
停了一停,回头瞥一眼早已面色黯淡的老友,止不住笑吟吟开口:“所以猴精,你也不必沉着一张脸了,我们现如今,不过是去万梅山庄而已。”
(七)(中)
三月廿七。
画楼的西窗前,花满楼长身玉立。
最晚的一季重瓣梨花昨日终于吐了芬芳,清清冷冷的素妆含着淡香施施然迤逦开来,攀上花满楼灵秀鼻端,无声覆住他冰雪颜面,隐隐地带了熨帖的温柔,真正是飞花解语,婉转含情。深吸一口气,感觉三月里清凉的空气混了梨蕊深处掩不尽的馥郁风流,于体内脉脉转过一遭,方才慢慢吐出,仿佛周身都清朗澄澈起来。
廿七,廿七,细细算来,他该是到了万梅山庄了。
荆无隐端了城里老字号福瑞楼精炖的鸡丝八宝踏上楼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幅至景。那人双手探出窗外,微眯了眼,深深地吐息。周身莹华暗转,一双眸子敛了三分疏淡,竟至透出七分波光潋滟的朦胧,仿佛下一刻,便要醺醺然在这十里梨香里一梦醉去。
国色,倾城。
心中一声长叹。如此玉颜清华,一举一动都成了诗,入了画,将自己全副心神都摄了去。一颗心上百转千回的都是他,眼耳鼻舌身意之外,他知道那是花满楼,心如皎月的花满楼。
这样一个人,让他怎能放手?
所以陆小凤,并非我执意与你相斗,夺你所爱,怪只怪你实在运气太好,众生众相中唯你一人得了这天上地下的至宝,便怨不得世间凡俗觊觎追求。
怔忡间,那人已回过身来,眸间光华暗敛,换了平日谦和有礼的温文模样,恬淡的疏离却也如影随形,再不复方才颠倒众生的醉人容颜。只听他淡淡开口,道一声:“荆兄。”
荆无隐遗憾地望了花满楼琉璃双目,心下恻然,一阵细微的刺痛自心间向外蔓延开来。方才那醉人的一瞬,他知道他想起了谁。纵看不见又怎样,这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清晰地镌了一个人的形象,随年华流转而日渐丰盈。磊落青衫,双飞彩翼,金墨般晕染他整个天空。
他心里,始终是没有自己的么?不是不心寒。
按下愀然心思,整肃仪容,他微笑向花满楼走去,开口道:“醒得这么早?不多休息一阵子……也罢,既然醒了,便来用早饭吧。这是福瑞楼差人送来的鸡丝八宝,我怕凉了,便一直煨在火上,现下热度刚好,快来尝尝。”
花满楼闻言,也不多说,微一颔首,只道:“有劳荆兄了,花满楼不过一介凡人,荆兄龙章凤姿,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说罢,径自一撩衣摆,优雅地沿桌边坐下。
荆无隐猛听得他如此说,不觉又联想起方才一幕,心中顿时一阵气苦,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满楼满楼……出来这许久,你竟还是这一般言辞待我!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心意?既是龙章凤姿,却为何无端拒我于千里?龙章凤姿……哼,果然还是敌不过真正的九天鸣凤么?”
花满楼听他话中含义,不由心头一动,再度开口:“荆兄,何苦?举头三尺,便是青天,因缘际会一早便有了安排定数。花满楼这一番话并不全是为他,人道众生皆苦,却不知命途中几多柳暗花明,人海茫茫,总有一人可与自己两两相契。荆兄……花满楼这一生得遇他,是几世修来的福,我既已求得一心人静待相守,便当真希望荆兄能寻到一世的福缘,这个人才当得起荆兄全心以待,与荆兄伉俪相合,白首不离。”一番话推心置腹,言辞切切,花满楼双手轻轻覆上荆无隐端着碗盏的手,暖玉一般莹润动人。
“满楼……”失神惊艳,下一刻便黯然。合该自己一早就栽进这莹润的温柔,偏偏忘记了花满楼是什么人。人皆言花家七童温雅良善,却忽略了他的神思智慧,皎洁明澈的七窍玲珑心一早便将这红尘千丈容于深处,怎样的曲折念想,到头来终瞒不过他熠熠心灯。多渴望那福缘即是他,在今后的数十年岁月能得他不离不弃,相守天涯。
终究……还是奢望么?
一时间千头万绪乱了心田,过往间一切关于花满楼的记忆如潮水翻涌漫卷,丝丝缕缕刻骨清晰。猛然间,荆无隐浑身一颤,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怔怔望了花满楼。良久,仰天一叹,又微笑起来。一滴清泪于眼睫渐渐泛起,终盈至无所承载的重量划过面庞,拂过微扬的唇角,悲怆地落地。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
让他茶饭不思魂牵梦绕的花满楼留给他的每一瞬记忆里,自始至终未曾少过一个人,飞扬意气,丰神俊秀的四条眉毛,形象竟是一般无二的生动明晰,仿若这二人从未分离。微笑的担忧的活生生的花满楼,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何止死心塌地?放在心尖上呵护的宝,原来竟对那一人,蕴了满腹浓烈至斯的挚爱深情。
呵呵……终于还是输了啊……输得彻底。
稳住了碗盏,他悄悄将手翻覆握住对方,拉了他的手伸向自己腮边,抹去那一线泪痕。那么近,感觉那人修长的手指拂过脸颊,在触到泪痕的刹那,像被灼伤一般轻轻一颤,随即,低低的声音响在耳畔:“对不起……”
对不起。在最初与最后的春日里,他与他的对话如出一辙,一切痴缠的恼人的窃喜的情绪褪去之后,留下的终于只有这三个字,简短,却仿佛穷尽了一生。
那一年春季,他雪衣素颜,被陆小凤牵了衣袖在闹市人群中穿行。为了避开左侧的幼童而撞到自己,只听得他轻轻一句:“对不起。”诚恳而温和。就是那时吧,注定为他倾尽相思,再不复平日里的天下风流。
银牙暗咬,狠狠甩去心头纷繁情绪,他握了花满楼双手,定定看着他,说道:“满楼,你与陆小凤可有说过对不起?倘若没有,便也请不要对我说,你对他正如我对你,无需道歉,唯有深情。”
顺了顺气息,又道:“然你我皆是重诺之人,既然打了赌,便要赌到底。第一个赌算是我输,接下来的两个赌局,我不信你能胜得轻松。倘若你当真赢了我,你当日所求之事,我必全力以赴。”陆小凤,若不确定了你的心意,叫我如何甘愿将满楼交托于你。
(七)(下)
群芳艳妒,争春不苦,纵零落成泥,有暗香如故。
万梅山庄。
楼台掩映之间,有玉笛呜咽般响起,踏了轻盈舞步穿越万梅山庄连绵的矮坡,余音若有似无,袅绕盘桓在窗下廊前,入耳的片刻便淡去,雁过无痕。
酒呈浅碧,泠泠地注进翠青龙凤杯,高高低低的声响如飞瀑流泉,一声声叩在人心上,蓦地灵动起来。香气却并不太浓郁,幽深曲婉,层层叠叠的欲说还休。
隔年的“醉梅香”。
谁道三分逊雪?分明唇齿留芳。
陆小凤斜倚在万梅山庄主屋的暖榻上,三根手指微拢在一处,轻轻巧巧捏住酒盏,缓慢地转动,那杯里的酒液便摇晃起来,映了榻上燃着的琉璃花灯,光芒盈盈地流转出一室迷离。
西门吹雪坐在他对面,浅浅抿着酒,眉目间风轻云淡,一丝表情也无。陆小凤微醺了眼望他,恍惚觉得眼前这人也迷离起来,一身雪衣朦朦胧胧,轮廓都淡去,仿佛渐渐地,便会消失了踪迹,许久也不言语。
如此沉默半晌,陆小凤终于开口:“如你所说,小楼根本连万梅山庄的门都不曾进过?”
西门吹雪并不看他,道:“是。”
“也未曾将任何东西交托于你?”
“是。”
沉默。春夜,天色寒凉。
“为何不拦下他?”
“没有为何。”
陆小凤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西门吹雪说“没有为何”,便已是结果,无需再问。既然如此,小楼,你却是何故要我来此处?渺渺茫茫这一路,接下来我要如何寻你?两月有余,早够我将往事前尘都辨个明晰,回首却再不见你了。懊悔终究无益,因而我跋涉千里来讨一个结局,只求你我微茫前路尚存一息,好让我如从前一般,将这一路痴痴惘惘,兜兜转转的心思统统讲与你知晓,弃了顾盼迟疑,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若可以,我这一生,定与你守望相助,寸步不离。
小楼……你在哪里?你好不好?你可知我对你……对你……
“他很好。”对面西门吹雪忽然开口。
陆小凤蓦地睁开双目,直直瞪了西门吹雪,欣喜开口:“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西门吹雪却不再开口,捏了酒杯,将冷香浮泛的残酒一饮而尽,取了桌上的古剑,便穿过主屋前的回廊,径自向后面的偏厅去了。
行至转角,脚步稍顿,终又回头,望了屋里忐忑忧心的陆小凤,道:“他很好,只说途径此处,听闻我庄内乐师新制的曲子,赞一声凝练磅礴,沧桑嗟叹颇有介甫遗风,如此而已。”说罢,不再停留,紧了紧掌中的剑,转至廊后不见了踪迹。
飘渺笛声像是心有灵犀,仙纶玉音于宁静致远之处峰回路转,随了他玉色身影一道蔓延开去,仿佛染了霜雪,清冷孤高,恰与他步步相合相契。
陆小凤半晌未动,脑中闪过无数心思,上一时近乎绝望的混沌逐渐明晰,想了一刻,笃定阖了凤目,屏了声息,凝神静待。
笛音里凝了霜花,一股子清冷淡澹如影随形。敛去纷乱心神,陆小凤一曲听罢,已将节奏细细揣测一遭。
双调,一百又一字,上下阕各十句,五仄韵。
有曲名唤《桂枝香》。
陆小凤当下不再迟疑,腰身一拧,双飞彩翼腾地而起,转眼跃出几丈开外,向万梅山庄门口直掠而去。西门吹雪在后花厅,只听得陆小凤提气开口,声音借了浑厚内力延绵不绝:“西门吹雪,此番情谊我陆小凤记下了,替我谢谢你楼后的故人,向他问声好。我先走了!”
西门吹雪眸光闪动,漠然表情忽而有了波动。桌上排开着一套紫砂茶具,暖人雾气随了茶香四下散逸开来。他缓缓拿过近旁的茶杯,杯里是上好的碧螺春,茶汤鲜亮,如秋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