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系列4-点灯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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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水拍打着堤岸发出含混不清的堆栈声响,进扑然后退却,组织新一波的攻击。空气中满是咸涩的海腥气。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天地之间是一片苍莽的铅灰。因为是秋季,天空理应会比以往几个季节显得更开阔也更干净一些,但在这个地方却看不清楚,因为雾。
由海水蒸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形成的海雾弥漫了整个村子,它们将村庄团团包围,也将这里的陆与海以极其迷幻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使得行走其中的人们常常难以分辨哪里是水,哪里又是路。
但这对于他来说就无关紧要。此刻他一手提着一个吊桶,另一手拿着一盏风灯正行走在雾气弥漫的小道之上。因为浓湿雾气的包围,他的头发已经被彻底浸透耷拉在了额上,手中的风灯仅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但他依旧走得极之稳妥。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这样走了几年了,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找到方向。
他就这样在这个万籁俱寂,仅有海潮涛声的半夜独自一人出了村口,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曲折的小径向西北拐去。最开始还是水泥路面,后来就变成了古旧的砖石道路。
饱润了海雾的石块滑腻又冰冷,踩踏其上时甚至让人怀疑是否踩上了水蛇湿冷的背脊!
他沿着这条小径曲折向上,越靠近目的地,涛声便越发清晰,而迷雾也就随之变得越重,很快,就连风灯也几乎失去了作用。
他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一阵海风忽而吹过,为他拨开迷雾,在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看起来几乎高耸入云的石造古灯塔,经年风吹日晒的剥蚀,使得塔身外灰黑色的台座墙面产生了不少开裂,石灰泥剥落,露出了里头斑驳的砖体,湿漉漉的青苔就东一块西一块地贴在那些古旧石砖的表面,像一个人脸上贴着的一块块遮掩缺陷的狗皮膏药。
他掏出口袋里仅为他所有的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面前的木门。门轴因为前些日子添加过润滑油,滑动得毫不费力,但被湿气泡胀了的门扇就给他添了一点麻烦。他花了点力气,才将门完全打开。塔里面是个纯黑的空间,他走进去,将一直提着的铁皮桶放下,然后阖上门,打算落锁,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啪嗒啪嗒」,好像是被海潮卷上岸的鱼类在濒死关头挣扎,以尾鳍拍动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又好像是有个人在行走中不断踩踏浅水洼所发出的声响。
是哪一种?
他疑惑地侧耳倾听。
「啪嗒啪嗒」,那声音似乎就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响起,并且还在逐渐靠近。他将阖起的门重又打开,戒备地向着外面张望。迷雾又再合拢了厚重的帘帷,外界静悄悄的,只有海潮涛声经年不歇。
「有谁在吗?」他喊了一声,没有人给他任何响应,看起来是他听错了。
他关上门,小心地落了锁,这次没有再听到那奇怪的声响。
「果然是听错了。」他想,将风灯挂到了底层的挂钩上。
昏黄的烛光照耀出塔身内的大致景象。这最底层的空间十分宽大,但几乎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一道螺旋向上的石梯,便只有近门处的一套陈旧桌椅及一个老式储物柜。他从柜子里取出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弯下腰揭开了铁皮桶盖,随之,一股浓郁的芬芳便飘了出来。
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像是果实成熟的芳香,又像是傍晚邻家的烟囱里冒出的饭菜香气,但那桶中所映照出来的只是一汪琥珀色的液体,是灯油。
他取下灯罩,在烛火上点燃了火折子,然后提起桶开始爬楼。塔壁上每过一截便有一个嵌进壁中的灯台,他用铁勺从桶里舀了灯油,挨个小心加入到那些灯台之中,跟着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烛火「啵」的一声跳起来,散发出黄色明亮的光,也映照出他一个大大的影子。
他沿着螺旋阶梯盘旋向上,一一为那些烛台添加灯油,随后将之点燃。黄色的烛光随着他的步伐盘旋向上,若从窗口看进来的话,大概就跟有根明黄色的带子缓缓缠绕住了整座灯塔一样。最后,他来到了塔台顶部的发光部分,灯笼室。
这真的是一座很老很老的灯塔了,所以完全没有现代化的电力设备,有的只是塔台中心一口硕大中空的石砌灯座,灯座中盛着的燃烧物提供光源,手摇机械装置用来调节透镜的位置,将光线聚焦并向外界辐射出去。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离凌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过了今夜,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自由了。从此他会有很多时间来做那些他一直想做却没能完成的事情,比如,去岛外见见他多年不见的亲妹妹。
当然这必定会遭致村人的非议,但他仅仅是这样想着,心情就不由得轻松到几乎要哼起曲子。
他打开灯座的盖子,将手中的整桶灯油兜底倒了进去。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包着的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种东西,那是代代相传的物品,虽然不知道来历,但每一个点灯人到完成任务的时候都必须使用它。
烛火下他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模样,那是一块类似凝固奶油一般软而香的长方块,捏在手中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它正在慢慢融化。
横竖也就是助燃的东西吧,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条早已废弃的航线和这座早该废弃的灯塔为什么每晚都需要有人来点亮它。
他将那块软膏丢进灯油里。那东西本来带着股奶脂一样的清香,一旦没入灯油中,竟然便有股刺鼻的气味溢出来,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掩着鼻子看那东西慢慢沉入到清澈的灯油之中,越变越小,越变越小,直到消失不见。他最后调节了透镜的位置,将火折子丢了进去。
大火几乎在瞬间就爆发了出来。金色堪比太阳光辉的火光熊熊跳动着通过透镜,聚焦后,气势万钧地射向远方。
他舒了口气,工作完成了!
然而就在那时,那奇怪的「啪嗒啪嗒」声忽而又再度响了起来,这一回,竟然就似乎贴在下方的塔壁外侧,就好像有谁正垂直行走在塔壁上一般。
他吓了一跳。
「啪嗒啪嗒」,那声音还在响动,并逐渐向着塔顶靠过来。他一时拿捏不准是该逃跑还是怎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
「啪嗒啪嗒」的声音一路蔓延上来,几乎就像要进到灯笼室了,却在他最紧张的时刻,突兀地又消失了。消失的方位依稀在灯笼室外侧的狭小弧形露台下方,那里以前是给检修人员立足用的。
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朝着露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被火光映亮的狭小平台上,什么也没有。他又看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
他慢慢靠近刚才最后发出「啪嗒」声响的那个地方,探头出去看。露台的围栏下方是一片浓稠翻滚的雾气,因为高度的关系,看起来愈发黑稠狰狞,活像沼泽地里的泥怪一样,但此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什么也没有啊!
他暗自疑惑着,直起身来。忽然塔顶的光束竟然向着他那个方向照了过来,太过耀眼的光芒逼得他马上背过身去。光线就如同一柄利剑,在瞬间切割开了茫茫黑夜,将远处浓雾背后的景致一清二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是!?
他赫然睁大了眼睛,双手牢牢扒住围栏,向远方眺望过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副都集中在远处,因而失去了根本的警觉心,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确定迟了!风声传递来杀机,他的眼角似乎瞥到了一闪而逝的尖锐光芒,紧跟着,他听到了肌肉骨骼被撕开的声音。
那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的!
他低下头,只来得及看到一截雪白的亮光迅速消失不见。
「哧」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飙射出去,随后雾气便忽而都涌上前来将他包围,他的耳中传来了一迭连声的「啪嗒啪嗒」声响,彷佛有数百个人踩踏着成千上万水洼在他身旁快速行走一般。
狂风在身边大作起来,浓雾在一瞬间都被吹散,远处的景致也因此愈发分明。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那景致在他眼里尽是颠倒的。在他看清那景致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他在坠落,从塔顶……
火车喇叭里传出悦耳的声音:『亲爱的各位旅客,您所乘坐的K573次列车即将到达前方盲山车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杜海燕有些恍惚地从梦中醒来,封闭的车厢被人气蒸得发烫,可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作那个梦,梦里依旧涛声交迭,大雾弥漫,而依然,她没能搞清楚在自己兄长身上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对座伸来一只白皙的手,手的指节修长,姿态优美,光看那只手就能知道它的主人是怎样美丽的一个人,此刻那只手上拿着一方干净的素色手帕。
「擦一下吧。」那人说道,声音动听而幽冷,与他的相貌如出一辙。
这是一名男子,却当得起「绝色」二字。或许会有人因为这两个字而联想到屏幕上的明星或是漫画中虚拟的美男子,但这名男子的美与这两者完全不同,既没有前者的世俗也没有后者的虚幻,他美得很真实,却也美得很冷。简单来讲,他吸引人的目光,却没人敢用惊艳的目光打量他。
「谢谢。」她小声说着,接过那只手上的手帕,指尖触碰到的是冰一样的感觉,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又作那个梦了?」对方问道,端正的脸庞上蹙起了一对秀丽的眉,这使得他看起来有些严肃却也平白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媚。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矛盾,虽然妩媚,但依然是冷的。
「嗯。」她低声说着,拿着那方手帕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拭去了额头的冷汗,「还是和以前一样,到点燃了灯笼室为止就结束了,没有再梦到其它的内容。」
「哦。」那人应了一声,阖拢手上的书本,「收拾一下,我们下车。」
走出盲山车站,一股扑面而来的山野气息便沁入了祝映台的肺腑。与大城市的浑浊空气不同,盲山市因为位置尴尬,始终没能等到开发的机会,故而还保有着几十年前的样貌。远远望去,低矮的民房灰扑扑地匍匐在一座高大的大山山脚,就连本该最热闹的火车站附近也净是一派萧条。
萧条,但却广远,这么望过去,倒也显得很清静,尤其是在这样秋日的清晨。
杜海燕指了指一旁的小巴车站:「我们要坐小巴去码头,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然后再乘船摆渡过去,一共是将近四个小时,这样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征询着同行人祝映台的意见。这个有着与传说中悲剧人物谐音名字的美丽男子,虽然寡言少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威势,不动声色间便传递着无形的压力。
祝映台没有即刻回答杜海燕的问题,他看了看表,随后问她:「几点开车?」
「呃,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吧。」
「妳饿不饿?」
「啊?」杜海燕吃了一惊,随后才想起来因为连夜赶路,两人都还没顾得上用早点。
祝映台看向不远处附属于火车站的小餐厅说:「吃了早点再走吧。」说完,便径自走了过去。
小餐厅只有十来平方公尺,摆着三张桌子。门口有个头发花白的大妈守着炉子,还是那种老式的煤饼炉,上头摆着口煮茶叶蛋的锅,屉子里是蒙着布的玉米馍馍和白面馒头。祝映台买了几个馒头,要了热水,和杜海燕在桌边坐下来就餐。
杜海燕这才终于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瞧祝映台。
这个美丽的男人如果不论性格和身分,其实很符合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但一想到自己会与他相会的原因,取代绮思的便只剩下浓浓的不安与哀愁。
祝映台是个通灵师也是名私家侦探,而杜海燕是他的委托人。
杜海燕的父母在十二年前离婚,她随母亲定居B市,而兄长杜海鹰与父亲杜国亮则留在了盲山市外一座海中孤岛上的鸣金村。兄妹俩的父母如今已分别过世,只余下这一双兄妹靠信件与偶尔的电话联系。而从今年过年以后开始,杜海燕却再没有收到过兄长的一封来信与一通电话。
刚开始杜海燕只以为是兄长忙碌,然而不久后她却开始不停地重复著作同一个梦。梦境从最初的模模糊糊到日渐清晰并最终成形。在梦里,杜海燕重又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盲山市鸣金村,在一个海雾弥漫的夜晚,一遍遍重复着行走在一条为浓稠雾气包裹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