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 by: 绿香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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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皇上发了烧,说什么胡话。我们定能安好离开雪山,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死。”皇帝目光微微震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大皇子已笑道:“你躺下睡一会罢,我陪你一块。”
许是性事过后本就乏极,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我躺在树洞口,替他们掩去些凉风。
皇帝果然早就猜到大皇子知道中毒的事,大皇子并不想他死,却始终不提解药。我略略心惊,难道解药已不在他身上?再往深处想的确如此,他自从小钟中取出解药,必然妥善藏好,怎会带着那么要紧的东西奔波逃命?
皇帝上次呕吐,已有毒发征象,幸好后来无事。如今我只期盼,他这回也能度过难关,快些退了烧,早日逃出雪山。
天色渐渐暗了,果然开始下雪。大皇子醒来,探了探皇帝的额头,怔怔发了会儿呆。他伸出脑袋看着天上零零落落的小雪,穿好衣裳,捡起地上水囊,半跪半爬地出了树洞。我不愿叫他走那么远,径自叼了皮囊,跑去溪边盛了水,再跑回来。
大皇子摸我脑袋,接过水囊,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浸了水叠起,盖在皇帝额头。皇帝似有些清醒,迷迷糊糊喊渴,大皇子将水囊凑到他唇边,皇帝却不会喝。他无法,只能含一口水在嘴里,俯首渡给皇帝。
他喂完水,也有些累了,趴在皇帝身边。下了雪天果然更冷,无法生火,区区兽皮难以御寒。大皇子轻声唤我,招手叫我也进来树洞。
我抖尽身上水珠,钻了进来,洞内陡然变得拥挤。二人一虎盘缩在一处,我用后背掩住洞口,只留小缝透气,将寒风全都挡住。大皇子紧紧挨着我,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皇帝躺在最里吹不到风的地方,呼吸有些急促,但总算睡得安稳。
洞里全无光亮,我尚能看清,大皇子便只能靠摸索。一夜间,他每隔一会儿替皇帝重新绞湿布巾,几乎没怎么安睡。直到将近黎明,皇帝的热度大约退了些,他才卧在皇帝颈间,睡了一会儿。
但好景不长,风遥遥带来人声,两人都已沉睡,我有些焦急地咬住大皇子的衣角。他猛然惊醒,坐起身子,“怎么了?”他大约还听不到声音,我无法答他,只能低低叫着。他警觉起来,探过头往洞外看。
片刻功夫,果然有人走了过来,听脚步声,约莫有七八人。“大人,地上有堆木头,您看可来有人过?”皇帝和大皇子素来谨慎,已将随身物事皆收入树洞,老天帮忙又下了场雪掩盖一切痕迹,但终归百密一疏,他们说的大概是皇帝做拐杖时用剩的树枝。领头人悉悉索索察看一番,“切口如此平整,定是刀剑所为。”先前那人激动道:“他们果然来过这里!”领头人喝道:“他们应该没走多远,我们追!”
薪人离开得很快,大皇子重新躺平,胸口靠住我的前腿,心跳得极快。良久,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将皇帝摇醒,“皇上,薪兵追来了,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第76章
皇帝醒来,二人穿衣整理,飞快弄完出了树洞。
一夜之间,白雪覆盖山水,天地间一片明晃晃,看不出是什么时辰。雪地上留下薪兵杂乱脚印,一路往南去。大皇子略一沉吟,皇帝道:“看来我们要绕路了。”他们简短商量一番,决定往东南方向走,前几日在高处望到,那一片地势较平坦,想来好走一些。
大皇子左手拄着皇帝做的拐杖,向下在雪地上点了点,皇帝见状一笑,拉住他右边胳膊,一起往前走去。我跟在他们身边,皇帝脸色如常,大约已不再发烧,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双腿轻轻发颤。而跟他相偕而行的大皇子,自然最清楚。他本来也走不快,雪下得不深但地上很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被皇帝牢牢抓住右手,便抬头微微一笑,站直身体继续向前走。
他们两个人现下大概根本无法独自走路,但搀扶在一起,竟也走了快半里路。大皇子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大雪天,竟能走出汗来。皇上,你还走得动么?”皇帝面色有些发白,脸上渗出冷汗,却斜睨大皇子的左腿,“阿沼的脚如果还撑得住,朕便走得动。”大皇子忍不住笑起来,“我的脚痛死了,我们歇一会儿罢。”
两人坐在一处矮坡下,喝了些水。大皇子取出肉干,乃是前几日他留心将吃剩的兽肉风干所制,分了点给皇帝和我。皇帝道:“也实在不走运,这些日子遇到的尽是薪军,却碰不上自己人。”大皇子也不意外,“皇上果然传信给外面了?”皇帝道:“你可还记得朕刚在雪山遇上你时,曾下密诏给韩诚,将大军全数托付于他,竭力攻往薪国国都?”大皇子点头,皇帝道:“密诏里还有一句话,若他每隔三日得不到朕的联络,朕便有可能遇险。”大皇子道:“失去联系何止三日?如此说来,韩将军现下也正派人在山里四处搜寻皇上下落。”
皇帝却闭上嘴,默然一阵才道:“但我们从来未遇到。也许送信的人早就被薪兵杀了,韩诚根本没得到消息。也可能……”他止住不语,大皇子蹙眉道:“皇上难道怀疑韩将军?”皇帝转头瞧着他,大皇子摇头道:“皇上怀疑任何人都不奇怪,但若连韩将军也不信,未免叫人心寒。我与他在素国就曾交手数次,如今站在同一战线,他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对皇上的忠心任谁都看得明白。”皇帝叹口气,“朕不是怀疑韩诚,只是朕从来无法全然相信谁。”他把目光落在大皇子脸上,“身居高位,背后靠着龙椅,却再无全心信赖之人。你也曾是一国储君,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譬如你对冯晔华,难道就能全无戒备?”
大皇子听罢,忽而一笑,“皇上说得对。只是冰天雪地里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更加发冷。”皇帝笑了笑,“外面的人无论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再猜测也是枉然。现下便只能靠双腿,一步步走出去。”大皇子似有些发愁,笑容却调皮,“皇上尚有双腿,可惜我只有一条。”
第77章
他们便果真一步步向外走去。雪山一重又一重,我们行了一日复一日,究竟何时才能走出?皇帝白天赶路,晚上发烧,每日能坚持的时间愈来愈短,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
大皇子想了很多法子。第一天,他把皇帝搬到我背上,拿草绳团团捆了,谁料我没走几步路,皇帝便身子一歪掉了下来,头磕在冰上砸出一个大包。第二天,他砍树做了一个筏子,叫皇帝平躺于其上,和我一起拉着筏子走,结果筏子绊到地上石头,皇帝滚下山坡,平白添了许多皮肉伤。第三天,第四天……最后连他也放弃,搭着半昏半醒的皇帝在肩上,高一脚低一脚撑着拐杖走路。
山里的天气变化莫测,时而晴空万里,突降一场暴雪。风烈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皇帝也被刮醒,渐渐拾回力气。大皇子释了重负,正要长出一口气,我却听见皇帝道:“阿沼,你一个人走罢。”
大皇子疑惑回头,“你说什么?”皇帝贴在他的耳边,再清晰不过道:“你一个人走罢。”大皇子一顿,别过头喊道:“我听不见!风太大你别说话!”皇帝微微叹气,却不再说话。
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巨石作屏风,大皇子放下皇帝,背靠着石头坐下喘气。皇帝飞快握了他的手又放开,脸上露出残忍笑容,“你还记得那匹马么?它通灵性,认你作主人,对你与众不同,你最后如何待他?”大皇子面上果然生出痛意,“你想说什么?”皇帝道:“你拖着朕逃命,不是一块死在这荒地,便是被薪人逮到,一起离开雪山已几乎不可能。朕每回醒来都在想着你何时抛下朕,一次次的煎熬实在太难受,不如今日就来个痛快。”
大皇子深深望着他,摇头道:“我为何总有一日非要抛下你?我早说过,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死。”皇帝仿佛听到什么荒唐之言,哈哈大笑,“你定要跟朕同生共死,又是为了如何?是在享受掌控别人性命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是想和朕谈条件交换些什么?性命这种东西,朕从来不吝惜!朕先在这里告诉你,只要我们一齐离开雪山,朕决不会再放你离开,你想要的自在,永远都不会有了!”
连我都听得不忍,几乎想转过头去。皇帝叫大皇子放弃他是为了他好,但大皇子不肯独善其身不也正是为了皇帝?他这番话绝非仅仅恫吓骗人,那般恶毒揣测,如此践踏善意,究竟心中怀有多少阴狠?
大皇子的脸上似有一瞬受伤表情,快得简直叫我怀疑自己眼花。再看时,他却淡淡笑道:“我也说过许多次,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喜欢自己去拿。你死在这里永不再来纠缠我,我却不稀罕这种自由。”他凑近一些,眼中同样闪着恶狠狠的神情,“你不想拖累我便自己站起来走开,不要让我找到你。这样子病歪歪的活死人一个,还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
他们那样充满恨意地瞪着对方,如非两人都气喘吁吁没有力气,几乎便要扑上前去厮打起来。不明情况的路人经过,定会以为他们之间有杀父弑母不共戴天之仇。我若能学会人类苦笑的表情便当真要苦笑一声,他们从最初开始便的确是仇人,离杀父弑母都相去不远。
皇帝缓缓抬起一只手,抚着大皇子的脸庞,然后凑过头去,印上他的嘴唇。大皇子使力推他,含糊着叫他滚,但双手却被皇帝捉了一齐拥在怀中。其实他若用尽全力,如何推不开皇帝?那与其叫一个吻,不如说是在互相啃咬。牙齿刺破皮肉,舌头舔疼伤痕,鲜血混合着唾沫一同咽下,竟叫我想到了张口咬下猎物的感受。
我看着他们,想象着那种感觉,疼得连牙齿都在反抗。
他们都睁着眼,不肯认输般地对视。朦胧的水色之后,那么强烈的情绪,亮得惊人,究竟是什么?
“阿沼,阿沼,”皇帝终于先放开大皇子,“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先走?为什么不愿他死?他虽然没有问完,却连我都知道。他的表情没有一点阴霾,反而藏着隐隐期待,似乎只要一句回答,便能点亮整张容颜。
那句答案是什么,我想我也知道。
大皇子的脸上露出真正的迷茫,他怔怔看着皇帝,似乎听不懂他的问话,表情因茫然而带上一丝脆弱。良久,他才道:“皇上,你别问我,我——”皇帝截住他,“别再叫我皇上,叫我的名字。”大皇子动了动嘴,“褚徽,你别再问我,我也不知道。”
皇帝微微笑起来,拉了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碰。大皇子也笑了,忽然没头没脑道:“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南面看桃花。”
他却不知道,他的笑落在我的眼里,便如桃花落英缤纷,天地间下起一场大雪。
第78章
夜里,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山洞避雪歇息。皇帝依旧高烧不退,不断说着胡话,颠来倒去尽是些听不明白的。大皇子捧了雪水来替他洗脸擦额,累得双目满是血丝却不敢睡觉,只能靠在洞壁上闭目小憩,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
半夜,皇帝突然大叫一声阿沼。大皇子差点跳起,飞快坐直身子。山洞里燃着的火堆尚未熄灭,皇帝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原来说了梦话。大皇子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摸皇帝额头,正要拿走布巾重新弄湿,手腕却被皇帝一把抓住。
皇帝微微睁开眼,大皇子喜道:“褚徽,你醒了?”皇帝高声道:“阿沼,你不许走!”大皇子脸上交杂着失望和担忧,低语道:“怎么还在说胡话?”皇帝却不依不饶地重复着不许走,大皇子伏低身子,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软声安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放心,我既答应你不走,便决不会离开。”皇帝却犹如清醒一般,连声音中也带上凄厉,“你骗我!若非我这里来找你,你从秦云照那里脱险后,再不可能回到褚军。”
大皇子一愣,半晌缓缓道:“你说得不错,果然我的心思只有你能猜到。我如没有遇上你,伤愈后自会带着小冯离开。你既允诺助阿济恢复,我也不必再为他费心。天大地大,何处无我容身之地?”他自言自语,皇帝叫完一通又失去意识睡了过去。大皇子绞完布巾替他换上,目光凝在他憔悴容颜上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