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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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叶子凌。我的话无法启齿,都在上面了。”
说到这里,她再不停留,转身就走。而吴碧城追着赶着想要送她,一路走得蹦蹦跳跳,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全是欲言又止。
吴碧城真是不想再回天津,可是又怕叶雪山不在家,自己纵是把信邮寄过去了,无人拆看也是无用。思来想去的犹豫半天,他鼓足劲头忙碌一夜,翻译出了一叠新闻,充作明后两天的稿件,又低声下气的和主编商议许久,总算请下了两天的假。
然后他不敢耽搁,当天下午就赶忙上了火车。到达天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惴惴不安的坐上黄包车,他在满天晚霞之中到达了叶公馆。
叶公馆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干干净净的很宽敞,只是门口多了一只肥胖的黄狗,伸着黑鼻头对他汪汪乱叫。一名仆人闻声跑了出来,一见门外是他,居然还很认得:“哟,您不是吴少爷吗?”
吴碧城宛如见了救星,连忙答道:“我来找你家少爷。”
仆人打开院门,然后用腿夹住了大黄狗的脖子,请吴碧城快进。吴碧城几乎是一路小跑,结果刚刚走进楼内,迎面就见一个屠夫似的莽汉走下楼梯。两人四目相对,程武问他:“你找谁啊?”
吴碧城见他虎背熊腰,脸上还带着一道刀疤,就吓得一缩:“我姓吴,来找你家少爷。”
程武一点头:“哦,姓吴,你等等啊,我上楼问问去!”
说完这话,他转身腾腾腾的跑了上去。没出三分钟,他又咚咚咚的下来了:“去吧去吧,少爷正闲着呢!上面左拐第一间,别走错了。”
吴碧城没想到叶雪山家里会有这等货色,不禁走得心惊。及至当真上了二楼,他往左一拐,就见房门半开半掩,隐隐的漫出一丝古怪气味。他记得这房间本来是空着的,里面摞放着大小箱笼,没想到如今会重新收拾出来居住。抬手轻轻推开房门,他一边向内进入,一边怯生生的唤道:“子凌……”
然后他就对着眼前情景愣住了。
房屋很宽敞,也很空荡。正中摆着一张极其阔大的罗汉床,床上扔着几只五颜六色的绣花靠枕。叶雪山穿着一身绸缎衣裤,正侧身躺在床上吸鸦片烟。而一名苍白脸色的中年男子歪在一旁,正在目光险恶的审视着自己。
吴碧城的呼吸都停止了,就觉此地如同魔窟。他想扭头就走,可是身上还揣着陶慧之的信,使命未完,他不能走。
正当此时,叶雪山忽然呻吟着翻成仰面朝天,口鼻之中喷出了似有似无的烟雾。而林子森立刻伸手熄了烟灯端走烟具。又将一只靠枕垫在了叶雪山的头下。
好整以暇的盘腿转向前方,林子森开了口:“吴少爷稍等片刻,让我们少爷再歇一会儿。”
吴碧城唯唯诺诺的答应一声,一双眼睛不敢看他。虽然林子森比楼梯上的屠夫好看得多,不过屠夫凶在表面上,林子森阴在眼睛里。
几分钟后,叶雪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懒洋洋的出了声音:“什么事?”
吴碧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问话。伸手从怀里摸出信封,他上前将其放到了床边:“慧之托我给你带一封信……她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是不是你们分手了?”
叶雪山睁开眼睛,伸手向下去摸。林子森探身拿过信封,撕了封口抽出信笺送到叶雪山手里。而叶雪山展开信笺,一边读一边问道:“我们分手了,你再去找她?”
吴碧城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是的,我没那么想。”
叶雪山继续读信,读到最后笑了一声,同时把信揉成一团,向地上一掷。吴碧城见状,却是身不由己的蹲下去捡起纸团,展开之后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然后他明白了叶雪山那一声笑的含义。陶慧之还在天真的发出威胁,说是叶雪山再不露面,他们的爱情就要完结了。
看到叶雪山把陶慧之的真心当成笑话,吴碧城觉得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可怜。陶慧之失恋,可怜;叶雪山无恋可失,一样可怜。把信重新扔回地面,他转身向外走去。感觉屋子里的叶雪山,已经不再是他先前爱过的人。
叶雪山没有动,只把林子森的手掌拉过来,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起身把吴碧城追回来,两人言归于好,还像先前一样。他爱吴碧城简直爱出了惯性,如果生活中没有了吴碧城,那他还爱谁去?
当然,也不必再赶场似的隔三差五去北平了。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吴碧城送给他的钻戒,从没取下来过。在黑暗中慢慢转动了戒指,他毫无预兆的猛然坐起,随即却又躺了回来。
林子森已经知道了一切,这时就凑到近前低声笑道:“少爷还舍不得他吗?”
叶雪山轻声答道:“我看上的是他的心,不是他的人。心变了,我要人也没有用。”
林子森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开始爱抚他:“这就对了,我想少爷是个明白人,也不至于做出糊涂事。”
63、雨后风景
叶雪山出海一趟,赚了巨款;可是一笔巨款不能让他花一辈子,所以等到歇过来了,还得再去。
这回众人长了教训,提前早早做好准备。叶雪山心里最有数,这时就成了总指挥。林子森强烈要求和他同行,他也答应了下来。
轮船是英国船,明着说是去运鸦片当然不行,于是哈代先生办出各种文件证明,给轮船披上了合法外衣。叶雪山倒是无所畏惧,因为中国军警为了避免麻烦,不会贸然检查外国货轮。随着启程日期的临近,金鹤亭又给叶雪山运去了一箱子军火。随行保镖的人数不比水手少,叶雪山上次吃了苦头,这回下了狠心,必要把整艘轮船攥在手心里,哪个家伙再有造反的贼心,直接杀掉喂鱼。
在出发前的一天,金鹤亭请叶雪山吃午饭。午饭吃得无比漫长,直到三四点钟才算结束。外面正好刚刚结束一场大雨,叶雪山兴致很好的从馆子门口跑上汽车,两只脚趟过街上滔滔的水,连鞋带袜子全湿透了,一踩便是咕唧一声。
他莫名的很快乐,在林子森的催促下,他在车内脱了鞋袜,又把水淋淋的裤管挽了起来。秋风吹入大开的车窗,艳阳照在街上水面,波光粼粼的闪烁了碎金。汽车像是开在了河里,白色水花兵分两路,随着车轮的行进拍向两边。
“有意思!”他把脑袋伸出窗外,随即又缩了回来:“好玩。”
林子森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少爷后来不该喝那杯酒,没喝正好,喝就多了。”
叶雪山没觉得自己醉,可是懒得反驳,林子森语重心长的总是有理,就算没理,也像是占着理。等到汽车开回家中,他发现院子里也积了深深的水。院子干净,水也清澈,正能没到小腿。好奇的再一次把头伸出窗外,他大声说道:“嗬!能养鱼了!”
林子森也很诧异,没想到雨会大到这般程度,不但街上发了河,院子里也会变成水潭。低头卷起裤管,他预备下去趟水,把叶雪山抱回楼内;不想未等他脱下鞋子,身边车门一开,叶雪山却是已经跳下去了。
“哎呀!”他像个好脾气的老爹似的叫道:“少爷,水脏啊!”
叶雪山一脚踩出个水泡来:“不脏,清着呢!黄二爷呢?让它也来洗个澡!”
黄二爷趴在门房窗台上,听闻此言,立刻趴下装睡,显然无意下水。事实上除了叶雪山之外,叶宅之内的任何人都无意在院子里玩雨水。脏是肯定脏的,不脏才怪了。
林子森穿得干干净净,这时也有些打怵。把袜子团起来塞进鞋里,他很不情愿的推开车门正要下水,不想一辆汽车忽然乘风破浪的停在了院外。他觅声看去,就见对方大开的车窗中,现出了顾雄飞的面孔。
林子森一愣,但是没言语。而叶雪山停止了踩水泡的行为,歪着脑袋向顾雄飞望了片刻,然后慢慢走了过去,一步一个水花。
顾雄飞坐在车内没有动,静静的凝视着叶雪山。叶雪山那一头不可救药的枯发已经被尽数剪掉了,生出的新发带了光泽,毛茸茸的满头立着。头发长的没有章法,鬓角却是天然的整齐,怎么剃都存留着隐隐的形状,是天生的鬓若刀裁;除此之外,他的皮肤也白了许多,穿着笔挺西装,上半身很绅士派,下半身挽着裤管光着脚丫,还是顽童的形象。
出了院门,地势更低,水也更脏。叶雪山缓缓停了下来,脸上没有表情,直通通的问他:“你来干什么?”
顾雄飞嗅到了淡淡的酒气,怀疑他是刚喝过酒。通过车窗递出一只扁扁的纸盒,他不冷不热的答道:“路过,看你一眼。”
叶雪山接过纸盒,同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酒嗝。低下头认真的抠开了纸盒盖子,原来盒子里面装着软糖——孩子巴掌大的五色软糖,做成花朵形状,只有两块,是糖果中最华而不实的一类。叶雪山随手扔掉盒盖,然后拿起一块软糖。举起来对着阳光照耀了一下,软糖是半透明的,五颜六色中流淌着蜂蜜的香气与光泽。
然后他收回软糖,整个儿的塞进了嘴里。面颊被撑得鼓了起来,舌头在嘴里也像是搅拌不动。叶雪山专心致志的大嚼了一通,忽然抬眼望向车窗内的顾雄飞,他醉醺醺的抿嘴一笑,嘴里全是软糖,简直快抿不住了。
顾雄飞已经确定了他的醉,同时认为他醉了之后可爱得多。酒精溶去了他身上的一切附加物,他这个样子,就有点像当年了。
叶雪山咽下口中软糖,把余下一块也拿了出来。随手把盒子丢在水面上,他再次狮子大开口,囫囵着把软糖全塞进嘴里,也没想着走,单是原地不动的对着顾雄飞,聚精会神的猛嚼。柔韧的软糖在他口中东奔西突,他的面颊形状随之变化多端,忽然喉咙里哽了一下,噎得他狠狠一闭眼睛,随即缓过来了,他含着满嘴软糖吸了口气。
顾雄飞仰起脸微微皱了眉,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吃。没见过叶雪山这个吃相,太生动太热闹了,让人都替他累得慌。
当然,他不是过来看叶雪山吃糖的,他根本就是毫无目的,纯粹只是想看叶雪山一眼。因为知道两人见面就没好话,所以买了一盒美如花朵韧如牛皮的软糖,希望可以堵住叶雪山的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刚一见面就堵了个瓷实。
两人无言相对,一个吃,一个看。乌云散尽,阳光越发明亮了,前后左右都是金色波浪,一只鸟站在了院子栏杆上,抖抖尾巴晾晾羽毛。一切都是雨过天晴的好风景,直到林子森无声无息的停在了叶雪山身后。
林子森生得高,即便是有些驼背,也依然是高。喧宾夺主的微微弯下腰去,他非常客气的对着顾雄飞微笑:“大爷来啦?进去坐啊!”
顾雄飞认出了他。
顾雄飞对他没有好印象,不是因为他曾经冒犯过自己,而是因为他太像亡命徒。他干净的脸上阴气森森,四肢修长利落,仿佛随时都能甩手捅出一刀。
“不了。”顾雄飞言简意赅的回答。
林子森双手握住叶雪山的肩膀,又含笑解释了一句:“少爷刚才多喝了点酒,醉了。”
顾雄飞一点头,感觉美好静谧的气氛已被此人全盘打破。向后靠回座位,他对着前方汽车夫说道:“走。”
汽车发动起来,渐行渐远。林子森把叶雪山连推带搡的送进楼内。叶雪山的酒劲真是上来了,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含着软糖闭了眼睛。
一觉醒来之后,叶雪山洗了把脸,然后去问林子森:“我记得大哥来了。”
林子森笑着一点头:“来了,又走了。”
叶雪山继续问:“我说什么了吗?”
林子森笑道:“他给了你两块糖,你没说什么,光顾着吃了。”
“我就只是吃糖了?”
林子森摇了摇头:“唉,少爷,别提你那吃相了,好家伙,饿死鬼似的,从后槽牙到嗓子眼,全露出来了。”
叶雪山听闻此言,十分尴尬,脸都红了,从此再不肯提此事。
到了翌日,叶雪山带着林子森、程武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的保镖上了船,不显山不露水的扬帆南下。而三天之后,顾雄飞也随着沈将军启程去了青岛。
64、海上
顾雄飞登上小火轮时,身边跟着的是程武。而他抓到程武之时,程武正在码头外面东奔西跑的买雪花膏。身边随从告诉顾雄飞,说“就是他”,顾雄飞就上前几步,叫住了程武。
此刻已是寒冬腊月,程武说他们的船已经在海上没着没落的漂了许久。天津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差池,码头不许轮船进港;少爷调头要往上海走,结果金先生没把事情办明白,上海码头也不肯接纳他们;末了他们来到了青岛,因为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