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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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活得心满意足,直到今晚。花园类似迷宫地狱,他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是脑子里依然满是声音画面,乱哄哄的听不清也看不清,全是恐怖,全是陌生。双臂死死的勒住顾雄飞的脖子,他的声音嘶哑而又颤抖:“大哥,我去了花园……我去了花园……”
顾雄飞一惊:“花园里……怎么了?”
叶雪山把冰凉的面孔贴向顾雄飞的颈窝:“有山……有楼……有很多很多的花……我害怕……”
顾雄飞听了他的回答,不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花园子荒废久了,按照老话来讲,也许里面不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把叶雪山横搂到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后背手臂:“不怕不怕,大哥在这里。”
叶雪山瑟瑟发抖的闭了眼睛,他只会说自己害怕,其实怕虽然怕,可是除了害怕,更多的则是悲苦。他不会形容太复杂的情绪,想哭又没了眼泪。额头抵上顾雄飞的胸膛,他忽然又想起了阿南。脑海中的阿南比公园里的阿南小了一号,站在阴暗中定定的看他。他仿佛是和阿南对视了,可在对视之时又竖起了汗毛,似乎暗处还会有人出现。冷不丁的咳嗽了一声,他从鼻孔中流出一线暗红鼻血。眼前似乎腾起了淡淡烟雾,一声叹息贴着耳根响起。暗处的人影渐渐浮现了,很高,很大,苍白,模糊。
抬起脏手在鼻端摸了一下,他迷迷茫茫的把手蹭向了顾雄飞。鼻血几乎流成汹涌,他在顾雄飞的白衬衫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血手印。顾雄飞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他就把脸凑上去乱涂乱抹。红白分明的颜色让他感到了刺激,他又恐慌又痛快,只感觉自己是在往深渊里滑。忽然一把抓住顾雄飞的头发,他垂死挣扎的喊了一声“大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叶雪山睁开眼睛一扭头,看到顾雄飞正坐在床边读报纸。听了他的动静,顾雄飞转过脸来,对他疲惫的一笑:“醒了?”
叶雪山向他伸出了手,同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全缠了纱布。
顾雄飞没有再提昨夜事情,只说:“醒了就起床,我今天还有事情,没时间等着伺候你!”
叶雪山听闻此言,就乖乖的真起来了。顾雄飞为他洗脸刷牙梳头发,把他收拾的清清爽爽。而他最后回到床上,却是又钻进了被窝:“大哥,我累,想睡一天。”
顾雄飞开了窗户,放进外面的阳光清风:“行啊,不饿就睡!”
叶雪山欠身坐了起来,又问:“大哥,我的书呢?我不饿,我想看书。”
顾雄飞把他的“书”找出来摆到枕边,顺势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
叶雪山低头翻开一页画报,随即抬头望着顾雄飞说道:“大哥,我做噩梦。”
顾雄飞的语气是异常的温柔:“梦见了什么?”
叶雪山答道:“梦见一个人在对我笑。”
顾雄飞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叶雪山摇了摇头:“看不清楚,他在夜里。”
顾雄飞笑了一下:“别怕,噩梦都是这样子的。大哥有时候也会做噩梦。做了噩梦不要想,忘记就好了。”
顾雄飞安抚了叶雪山,然后下楼招待老同学。高桥孝太郎这回进入正题,开门见山的邀请顾雄飞前去新政府做官。
这个年头,尽管做官就意味着做汉奸,可汉奸的名头并不能阻了官迷们的兴致。升官发财素来是连在一起说的,做官的好处,不言而喻。
可顾雄飞既不想做汉奸,也不想靠着做汉奸发财。他生下来就是顾大少爷,活到如今三十大几,就不曾尝过穷滋味。凭着顾家产业,他满可以安安稳稳的从顾少爷活成顾老爷,所以高桥孝太郎放出的诱饵,对他毫无诱惑力。
顾雄飞越是淡泊名利,高桥孝太郎越认为他有价值,情真意切的劝说不止。天野凉今天没来跟着掺和,自己坐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喝茶望天。望着望着忽然一斜眼珠,他看到楼上窗口随风飘出白色纱帘,一个脑袋半遮半掩的探了出来,正在凝望自己。
天野凉吃了一惊,当即坐了起来。上下双方对视片刻,他想起自己昨晚见过此人——这个脑袋称顾雄飞为“大哥”。他不会讲中国话,但是通晓一点最简单的词语,大哥的意思,他很明白。
抬手向上一挥,他想用中国话说一声早上好,然而话到嘴边,他只艰难的“滋”了一声,末了还是改了日本话:“噢哈哟!”
叶雪山躲在纱帘后面,听懂了对方的问候,于是也小声答了一句:“噢哈哟。”
天野凉一听他有回应,不禁很是惊讶,立刻长篇大论起来:“你是顾桑的弟弟?顾桑不是独生子?”
叶雪山听不懂了,把脑袋缩回到了纱帘后面。缠着白纱布的右手伸出来,他把玻璃窗也关了半扇。
天野凉莫名其妙,坐回躺椅继续望天。他是看不起高桥孝太郎的,认为对方是个软蛋。想让顾雄飞出山,其实不应该很难;不过此事不归他管,他不打算插手。
高桥孝太郎饶舌一日,毫无成绩。顾雄飞也不得罪他,推辞不过之时,便说要考虑考虑。高桥孝太郎一时无法,又不能在顾宅住下不走,只好和天野凉结伴回了天津。
两位不速之客一走,顾雄飞立刻回到了叶雪山身边,分分秒秒都不离他。
几日之后,高桥孝太郎又来了一趟,却是扑了个空。看守宅子的仆人告诉他道:“我们大爷带着少爷去天津啦。”
此言非虚,顾雄飞的确是带着叶雪山去了天津。
顾雄飞在天津英租界内,高价租下了一处洋房,专为带着叶雪山过来躲清静。躲清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给叶雪山换个环境。顾雄飞很怕叶雪山会恢复记忆,因为他的往事已经把他逼疯了一次。顾雄飞并不认为叶雪山如今会比先前更坚强,所以宁愿让他傻玩傻乐,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122、事端
顾雄飞隐居在租界里面,很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叶雪山在夜里依旧是噩梦连连,白天倒还安然。每日天刚一亮他就醒来了,醒了之后不老实,扰得顾雄飞也睡不成。顾雄飞没了办法,只好向公鸡看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叶雪山从凌晨到清晨,一直赖在床上不睡不起,除了看画报吃零食,就是纠缠顾雄飞。他对顾雄飞的身体依旧兴致盎然,顾雄飞不理他,他自得其乐的掀衣裳扒裤子,能把顾雄飞研究个透。顾雄飞背对着他打瞌睡,肩膀腰背全都结结实实的如一堵墙,而他直起身坐在一旁,又开始左一拳右一拳的对着顾雄飞练把式。顾雄飞被他打得心烦意乱,猛然间睁了眼睛回头瞪他:“你给我躺下!”
叶雪山“扑通”一声就倒下了,躺了没有半分钟,他一伸腿下了床,自己跑去了浴室洗漱。
顾雄飞也起来了,凭着叶雪山的闹法,他实在是躺不住。
顾雄飞此次迁来天津暂住,随行就只带了两名仆人和一名厨子,幸好房子不大,人口不多,三个人也就足够使用。主人起得早,仆人也不偷懒,因为如今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早晚凉快白天热,起早做事反倒舒服。
早餐按时摆在楼下餐厅里,干干净净的色香味俱全,然而叶雪山不肯吃。他整整齐齐的穿戴好了,满楼里喊大哥。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了大哥,他伸出手去,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哥,给我十块钱。”
顾雄飞果然就给了他十块钱,让他自己出门去附近小店里吃甜点心。叶雪山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家里的好饭好菜不稀罕,宁愿出去吃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吃过之后趁着凉快,他还会沿着道路随便走走,也不走远,天一热就回来了。
顾雄飞随着他玩,并不跟随,更不阻拦。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把叶雪山禁锢在自己身边,叶雪山只是失忆,并非白痴,一味的让他与世隔绝,或许对他的精神更不利。顾雄飞很谨慎的控制着“度”,希望叶雪山可以无忧无虑的继续成长,成长为一个新的、快乐的人。
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真是有了一点年纪,不是小伙子的性情了。他二十多岁时,从来不知道清静的好处,最不怕的就是热闹。然而如今叶雪山偶尔缠他缠得过分,他心里是真烦,恨不能把叶雪山扯过来扇一巴掌。扭开无线电听了一阵天气预报,他对叶雪山说道:“带伞!”
叶雪山把十块钱揣进西装口袋里,然后拿起一把黑伞,兴致勃勃的走出去了。此刻是他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他终于从噩梦中逃了出来,进入了满是清凉阳光的世界。
租界不受战争影响,还是先前的太平样子。叶雪山坐在小店窗前的位子上,一边吃蛋糕喝果汁,一边扭头向外瞧。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大楼,是他先前住过几夜的外国饭店。饭店的尖顶成了他的路标,他吃饱喝足之后出了小店,寻寻觅觅的找到了饭店附近的公园。大清早上,逛公园的人极少,他安安稳稳的坐在长椅上,希望可以等到阿南出现。见阿南,当然不是为了要照片。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见阿南,只是梦里时常看到对方,看得多了,他就迫切的想要找到阿南。正襟危坐的舔着一只蛋卷冰激凌,他会在长椅上消磨小半天的光阴。及至快到中午,天也热了,他便起身回家去吃午饭。
他已经连续等了好几天,当然从来没有等到过阿南,但是也不失望,因为自己也只是来碰运气,如果实在等不到,那就等不到,也没关系。
然而今天,阿南真的来了。
阿南远远的停住了脚步,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叶雪山规规矩矩的坐在长椅上,衣着无比整洁,干净的像风景,不像活人。一缕阳光从枝叶中倾泻下来,照耀了他的短发和眉睫,雪白衬衫的第一个领扣没有系,半遮半掩的现出锁骨形状。从端正的肩膀一路往下,是利落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裤脚和皮鞋之间露出黑色的洋纱袜子,袜子薄薄的,清楚显出了脚踝的线条。一手攥着一只冰激凌,一手松松的放在大腿上,他正舔得专心致志。一件西装上衣叠好了放在一旁,上面又横压了一把小黑伞。
阿南偶尔会来公园散步,因为这里景致好,而且是真的距离他家很近。他也曾希冀着可以在这里再次遇到叶雪山,可只是希冀而已,他自己都不敢当真。
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就真的真了!
阿南没有动,静静的望着叶雪山。叶雪山的样子很乖,温暖软化了他年轻的心。
他观望,他迈步,一切都是下意识。不知不觉的停在了叶雪山面前,他伸手抢过了对方的冰激凌,送到嘴里咬了一大口,然后歌唱似的发出温柔声音:“少爷,好久不见,还认识我吗?”
叶雪山万没想到他会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惊骇的睁大了眼睛:“阿南。”
阿南见他还记得自己,心中就是一阵高兴。不料叶雪山随即向他问道:“阿南,你认识我吗?”
阿南啼笑皆非:“我当然认识你。”
叶雪山摇了摇头,认真的做了解释:“阿南,你在很久之前,就认识我吗?”
阿南一愣,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居高临下的看着叶雪山,他反问道:“怎么?你想起什么了?”
叶雪山答道:“阿南,我最近总是梦见你。”
阿南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梦见我什么?”
叶雪山想了想,似乎不知如何形容:“梦见你……梦见你还是个小孩子,看着我不说话。”
阿南忽然想哭。为了掩饰情绪,他把冰激凌整个儿的塞进嘴里,扭头望向了来路。几近艰难的咀嚼吞咽了冰激凌,他转向叶雪山,含着眼泪低声说道:“我爱你。”
叶雪山怔怔的看着他,忽然有点害怕。伸手拿起上衣和黑伞,他迟迟疑疑的站了起来,轻声说道:“你……你不要哭。”
阿南看他仿佛是要走,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本来你是我的!你最惨的时候,只有我肯照顾你;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你就真的全忘记了吗?”
叶雪山后仰着身体,似乎想要躲避。直直的看着阿南的眼睛,他受了惊似的小声说道:“我、我想回家。”
阿南知道自己是吓到了他,可是忍无可忍,非说不可。叶雪山说消失就消失,谁知道下次见到他,又要等多久?用力扯过叶雪山的右手,他解开对方的袖扣挽起衣袖。叶雪山的手腕上赫然一道红痕,而阿南就压低声音急道:“看,你看,为什么会有一道疤?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梦见我?你怎么不想,怎么不问?”
然后他留意到了叶雪山的惊恐神情。悲怆的叹了口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拉着叶雪山坐回长椅,他低声说道:“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