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之夏作者:佩奥特-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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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说那不太糟糕,这没有给我造成太大的伤害。我想我的表情已经沉下去了,于是努力提起嘴角与眉梢。“这本霍夫曼的小说集很全,你知道吗,我上小学的时候,温妮,也就是我的外祖母,第一次给我念了他的小说,讲一个有魔力的侏儒的故事。她和我都很喜欢霍夫曼的故事,于是我们去旧书店找过好几次,小说集里有好多都是重复的篇目,要是能读到一篇新的,就会特别满足,但我们又不懂德语,是没法看全了。”
他听了也许会伤心。天气热了,我呼吸到了树脂的芳香气味。“然后昨晚我想告诉她,我又发现新的霍夫曼小说了,我打算把故事讲给她听。”
我侧过脸看道格拉斯脸上的神色,“我还记得她的号码,但是输入之后我想起她已经不能接电话了。但是,当我想起她,我并不觉得伤心。我相信乔舒亚也是,等到哀伤减淡之后,他也会发觉你给他的关爱是不会停歇的精神力量源泉,那些美好回忆起先让他痛苦,逐渐地会支撑他面对那种痛苦,还有世上各种各样的痛苦。”
道格拉斯沉默了片刻,露出笑容,“温妮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她叫温妮·吉尔。”
“噢,我的天,”道格拉斯发出了轻轻的笑声,那种声音听起来年轻健康,令人愉快,“你一定很为她自豪。”
“啊,当然。”
根据道格拉斯的建议,出门散散心会让人恢复活力。乔舒亚带我去棕榈谷的农庄骑马,他说他的那匹在去年病死了,他连回来看一看的时间都没有。
在骑马这件事上,我家人竟然很难得地达成了一致,毫无兴致。因此我对于骑马的掌握止步于绕着房屋漫步,连跨栏都做不到。但这次表现得更糟,我原以为骑马是一种类似于游泳,掌握后终生不忘的能力。事实上每匹马的脾气都是不同的。
乔舒亚安抚了好一阵子,才让那匹马温顺了下来。他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浅灰色骑马装,再次跨上马,对我说:“我们在这附近散散步就好了,我可不想你摔下来。我高中马球队里有个伙计就摔裂了肩胛骨,他家里本来就不是很负担得起马球,差点连大学都上不了了。”
我高中到大学打了六年橄榄球,折过锁骨、断过胳膊还得过脑震荡,因此并不把骑马的危险当一回事。“所以我不会像老奥哈拉一样跨栏。”
“我还会让马绕着纸杯走,不过说真的,我现在不是太感兴趣了,它们都是为了给大学校委会看的。”
“他们看我爸就够了。”现在我说起来到时语气轻松。比起乔舒亚我差劲得太多,不作为校友子女,我没可能和他申请到同一所大学,只能去州立大学打打橄榄球。
“不管怎么说,你球打得不比橄榄球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差,我到了大学都没打过几次网球。前两天陪别人去打网球,我根本没想要让他,可是打了几局之后他都开始忍不住指导我怎么做了。”
“我不喜欢网球。凯瑟琳经常要我陪练,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已经对它有阴影了。”
我们靠得很近,乔舒亚想安抚性地拍拍我的肩膀,但只是用指尖滑过了我的上臂。“那么我们就把网球这一项从约会内容里划掉吧。可我估计还得陪人家打球,还有马球。道格拉斯有几位朋友的儿子都是狂热的马球迷,隔几个月就要办比赛,我现在回到洛杉矶是逃不掉的了。”
“你可以去当裁判,这也必须会骑马。”
“那还是必须骑马,上帝。我高中时和他们在一个俱乐部里,但这六年来我只打过两场比赛,非常低级的那种。我不是炫耀,那时我可以和职业马球球员比赛了,还有网球进过了全国前五十。这些都是为了让大学校委会认为我是一个有趣的人,但我现在觉得自己无趣极了。”
我想拥抱他,但我们都在马上。傍晚太阳下沉,连带着气氛也低沉了下去。“可我不这样想。或许你只是还不能习惯长大。”
“也许是的。你知道吗,说到长大,大学之前那几年,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步,自己开车去上学,读预修课程,下午到医院或者退伍士兵服务中心做志愿者,每周参加两次网球训练,上一次马术课,写作业,读推荐书目,加入人工智能兴趣小组,参加数学竞赛。我的高中同学大多都是这样的,他们中许多人是为了成为企业高管或者大学教授,但我不需要考虑得太长远。我想过得充实,变得更有意思,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我所愿。在大学最初的那几个月我感到非常失望,我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身边环绕着和我一样的家伙。但我逐渐地了解你——并不是说我当年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但你拓宽了我对有趣的人的认识。”
“我?”我突然抓紧了鞍绳,看向他。“也许只是在你认识的人中比较特别。我想,我属于亚文化人士。在纽约有上千人,像我一样,但他们有些要打三份工,洗盘子洗地板,搬运货物,推销廉价产品,睡在供暖短暂的房间里,精疲力竭地养活自己。而另一些会犯罪,死在三十岁之前。我只是比他们幸运得多。”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并不是因为运气。我认识很多人,但没有人像你一样。”
我听了大笑,“我担心我们都会从马上摔下去,否则我一定要拥抱你一下。”
“那么,下来拥抱我吧。”
乔舒亚的动作轻巧,反衬得我十分笨拙。我们拥抱了片刻,牵着马将它们送回马厩里。
回到车上,乔舒亚对我说,“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有些感伤。”
“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或许只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我一向认为你很有趣。”
他原本想发动汽车,但又把钥匙扔在一旁。“可能是我对自己突然有些失望了。上学和工作毕竟是不一样的,那些书上的知识和课堂上的案例都是不够的。好了,不说我的事了,你呢?道格拉斯的下午茶没有太糟糕吧。”
道格拉斯会邀请他的朋友们到家里喝下午茶,聊聊天,打打桥牌。道格拉斯在他们中年纪最大,但最年轻的也超过了七十五岁。似乎是因为随着他们年纪增长,能进行的户外活动越来越少,于是下午茶就愈发地频繁了。
“诚实地说,他们的段位比我爸差太多了。”
“好吧,看来你很有对付这些人的经验。”
“顺着他们的逻辑回答,相信他们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比我强上百倍,不要反驳,保持微笑,就这样。现在他们已经不喜欢用我来做话题了。”这绝对是经验之谈,我有些感谢我父亲对我的刻薄了。然而这些祖父辈的人物并不期望我有什么改变或进步,只是找个话题罢了。
“没关系,如果你受不了他们,找个理由避开。我从小就喜欢跟在道格拉斯后面,和他们聚会,对我来说比和同学外出有意思得多。但我不能要求你像我一样喜欢我所喜欢的。”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毕竟他们至少比我大五十岁。对一个年轻人,他们至少能保持风度。”
他们喜欢乔舒亚,并不意味着他们同样地喜欢我,特别是在我抢走了他们孙女的理想结婚对象之后,要倾入那种喜爱之情就更加艰难了。但由于我所受过的严苛家教,他们又很难挑出我性别以外的问题,他们对我的兴趣也就减退了。似乎到老年时,人们总是没什么精力执着与这些与自己无关的问题。
“其实我早该搬出去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住下去,那是你的家啊。”
“那么你呢?”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乔舒亚低头摸索着钥匙,但我看见了他的笑容。“我不是十八岁,已经不需要听这种话了。”
我伸手抚摸他的后颈,像抚摸一只猫,“那么开车吧。”
接近贝弗利山时,我接到了凯瑟琳的电话。因为“飞机晚点”,所以她觉得自己有时间来看看我在洛杉矶过得如何。于是乔舒亚继续向南行驶,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大门让我下车。“等下次她提到我的时候,我再去见她吧。”
凯瑟琳从来没有提起过乔舒亚,似乎是因为她并不乐意接受我是个同性恋这一点。她倒不是很古板,但平等对待同性恋和接受你哥是同性恋毕竟是两回事。
洛杉矶国际机场似乎每天都如此繁忙,世界各地的旅客从此处涌入这座城市。我们坐在候机大厅的沙发上,吵杂的环境似乎冲淡了谈话的念头。
凯瑟琳的行李箱放在一边,她还是往年那副模样,穿着白色的无袖衫和牛仔裤,以及一双高得吓人的防水台高跟鞋。她无聊地用手指在我胳膊上划来划去,突然问我,“这是你打橄榄球时弄伤的吗?”
我扫了一眼。她对橄榄球没有兴趣,没有看过我的比赛。打橄榄球不会弄出这种伤疤来,“不是,我在一间农场住过一阵子,被花园里的旧篱笆划出来的。”
“布法罗吗?其实我去过那儿。”
我有点惊讶地低下头看她,我并没有发现过她的到来。凯瑟琳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想看看你有没有搞死你自己。”
“不管怎么说,你的确不怎么会照顾自己不是吗。”没等我回答,她又说,“我发现你的防蚊方法就是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但是,天啊,那儿的蚊子真的太多了。”
“还好,天气冷些,蚊子就消失不见了。也许我不擅长照顾自己,但我可以忍受自己的这些缺点。”
“那么相比之下,洛杉矶就不算太糟了。我原先以为,不管怎样,你都会一直住在纽约。”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很喜欢洛杉矶。”我朝她微笑了一下。
但她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我的胳膊。“但这儿的气候和纽约不一样,冬天还会下雨。”
我还没有经历过洛杉矶的冬季,想到这里,我活动了一下自己受过伤的左腕。“充足的暖气大概会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可以一整天不出门。”
“哦,我相信你会习惯这里的。”凯瑟琳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
我随之起身,她朝我伸出双臂,于是我配合地俯下‘身、让她环住了我的脖子。
“你至少抢走了我五寸的身高。”
“我已经用至少二十点智商还给你了。”
凯瑟琳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我不知道我们父母对此有何看法,但是,尼尔……你一直是我的兄弟。就算你比我差得太多,但我不会觉得太丢脸就否认这点。”
她说完,松开我的脖子,一把抽起行李箱的拉杆,“我要误点了。”
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踩着她那双高得叫人心惊胆战的高跟鞋跑开了。她金色长发在
奔跑中摇晃,随之淹没在人群中。每天有数十万人到来此处,人来人往,而我也只是人群中的人。
*海因莱因:“一个人应该有能力换尿布、策划侵略、杀猪、给轮船掌舵、设计建筑物、写十四行诗、平衡收支、造墙、接骨、安慰临终之人、写菜单、发布命令、合作、独立工作、解方程、分析新问题、施肥、写电脑程序、做可口的饭菜、有效地战斗、英勇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14
14
在洛杉矶住了两年多,我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秋冬。这里到了十一月还在下雨,那些碎过的断过的骨头都在疯狂地指责我当年对他们的疏忽。除了这样阴冷潮湿的日子,洛杉矶一直是个好地方,此时至少我还有除湿机和壁炉。
我坐在二楼起居室的沙发上,把包裹放在了膝盖上,维布寄来的。我把手腕放在壁炉边,过了很久,它终于停止与我作对,让我有气力打开包裹。
是一串木珠手链,吊着一副东正教风格的十字架。雕刻得非常精致。我将它从纸盒里取出来,借着火光细细欣赏起它的刀工。木制品在壁炉的温暖中逐渐泛出树木的香气,带有一种油脂般滑腻的香甜。
我接到了维布的电话。那是个复古造型的电话,像是在一百年前的洛杉矶,被握在那些为了逃避爱迪生而来到洛杉矶的电影商人们的手中。
“真巧,我刚好打开了你的包裹。”
“噢,太好了。那是我按照娜迪亚的手链雕刻的。”
维布的声音变得更低更柔和。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这真不可思议,你做的?你会操作那些机器吗?”
“不会,我只会用刀片。我有二十多把用来雕刻木头的刀。”
我重新举起那串手链,放远一些,我注意到木珠的大小均匀,很难相信它们没有经过机器的度量和打磨。“噢,我真不敢相信。”
维布笑了起来,“两千年前的马车轮子都是用刀片刮出来的。”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