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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书妖-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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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着难言之隐时,都口口声声说为对方着想,一味的隐忍,什么都肯不说出来,这样子我误会你,你误会我,最终往往闹得不可挽回,还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来得好。
  对云渊的这种想法,寻桑曾言简意赅的评价二字——幼稚。
  云渊一想起来就觉得不服气,凭什么要说他幼稚啊。看看眼前的这一对,都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他要是再不管,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在他看来,就应该先将书妖拴住,再把书生的隐患解除,然后双方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谈,把曾经的误会都通通解释清楚了。还有爱就在一起,没有爱那就分开,别再拖泥带水、牵扯不清的。如果书妖答应不再继续闹下去,他自然可以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为书妖寻来新的肉身。这样书妖不再受缚于书中,书生也不会死去,最后他与寻桑的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带着《牡山杂记》回去,这才是皆大欢喜呢。
  不过寻桑的意思,却是叫他什么也不要管。
  云渊无法理解寻桑的冷眼旁观,也无法理解眼前之人一心求死的如扑火飞蛾一般的作法。他身为妖,按理不该参与这般俗世之事,然而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一步一步迈入死亡,他终究是狠不下这份心来。
  云渊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叶修筠:“你做这些近乎于自虐的事,究竟是图的什么?”
  叶修筠愣了一下,随即凄然笑道:“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与惟弈之间的情感太复杂,他是我幼时的玩伴,少时的恋人,今生唯一的知音,我离不开他,同时也知道他离不开我,就像是两棵树木,表面上看起来是不同的个体,而土下的根茎早已完全交缠为一体,无法分开。但我却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这比杀了我还难受,然而当时的局势却令我不得不做。我心中有愧,过了十年心如死灰、生不如死的日子。等到惟弈自冥府归来,他虽对我做出种种残忍的事情,我心中不觉害怕,反而觉得自己是解脱了。”
  叶修筠的神情无比平静,带着安详的气息,他继续道:“若真要拿出一个词来,那便是——心安。”
  云渊嗤之以鼻,道:“既然图的是心安,那你早干嘛去了,还说什么局势不由人,分明就是借口。”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若是别人的话,面对那个局势,又该如何的抉择。”
  叶修筠手一请,叫云渊先坐下来,淡淡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往事

  “在遥远的边城荒漠,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的恋情不为人知晓,只因他们皆同为男子。然而即使这份感情不被他人祝福,他们小心翼翼的互相珍惜着,仍是过得十分的幸福。
  “他们中,一个是将军府的独养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生活无忧无虑。另一个则是身世成谜的凄苦孤儿,因被将军夫人怜惜,收养入将军府之中,长大后,被将军带入军营历练,小小年纪便是当地有名的少年将领,前程似锦。
  “然而,孤儿心比天高,断断不愿屈尊降贵,做那一小小将臣。
  “他的身世不一般,乃是先朝太子的嫡长儿子,若非先朝变故,他定是一个拥万里江山,展雄图霸业的千古帝王。”
  听至此,云渊便已明白故事中的主人公所指何人。他忍不住插嘴问道:“当时的你知晓他的身世吗?”
  叶修筠道:“我知道。他的举止言谈、资质气韵皆远远越于常人之上,再算到他出现在将军府的时机,加上他携带着的信物,完全吻合。而且他当时全然信任着我,并没有要瞒着我的意思,因此这并不难猜。”
  解释之后,叶修筠的心念又继续回到往事其中。
  他永远忘不掉,少年时王惟弈望着他,带着依恋与信任的眼神,温柔和煦如同太阳的光辉,在那人死去之后,每每回想,就如同利刃割心一般。
  王惟弈追随将军前往军营的前一夜,府中的人都在庆祝。只有他们,一想到以后聚少离多,就似身边升起了个屏障,将外界欢笑完全隔绝,令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深夜与王惟弈独处时,王惟弈将一样东西交到他的手中,道你以后看见它,就如同看见我一般,守候在你身边。
  掌心的物件沉甸甸的,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那是王惟弈自小珍藏着的铜铃,铃身金色腾龙栩栩如生,呼啸欲出。
  叶修筠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王惟弈握着他的手,道军营内诸多不便,你就当作是代我保管。
  叶修筠点了点头。
  记忆转换,几年之后,同样的人,同样的房间。王惟弈一身轻甲,挟带着寒风冲进门来,他皮肤与从前相比略微黑了些,长期兵戎杀伐的生活给他的面上增添了几分风霜,使他的俊美更带了一股深邃成熟的味道。
  修筠,跟我走,修筠……
  少年特意压低了声音,仍是掩藏不住语气中的焦急慌乱。他眉头紧锁,动作紧张,叶修筠甚至感觉自己被紧握着的手腕隐隐生痛。
  叶修筠没有任何表示,任由王惟弈拉着,好似一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
  窗外烈风呼啸,恍若百鬼夜泣。门扉随风拍打的吱呀声响不绝于耳,门外的世界漆黑得深不见底,如同鬼魅的血盆巨口一般徐徐吞噬着。
  “他想复仇,想要夺回所失去的一切——权势、地位、富贵、荣华,他想要得到全天下人的仰视,他想要宣告天下,他才是正统的真龙天子。”
  叶修筠面色凄然的继续说道:“后来,他寻到了机会……”
  当年太子一脉惨遭灭门之时,王惟弈的舅父——勇冠三军威名赫赫的征西大将军见时局不利,通敌叛国。西族人本就骁勇善战,得大将军更如猛虎添翼,短短一个月内连夺王朝十几座城池,西北前线顿失屏障,边陲告急,直到新帝亲征死守边城,破敌十数万,这才压制住了西族攻势。此后王朝连年兴兵,劳民伤财,均因西族得大将军镇守,王朝军讨不到任何便宜,次次惨败,多年已过仍是无能收回失地。
  王惟弈参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暗中联络舅父,以里应外合夺回江山。
  “可惜,他还太嫩……”,叶修筠如此叹息着。
  其实他们的命运,一开始就被掌握在了他人手中。
  甚至包括他们之间的爱情。
  叶修筠还记得,当年父亲面色阴鸷,大骂着他孽子,令他跪在阴森空寂的祠堂中。
  而他只有流泪,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反复道我不能那么做,这会害死他的。
  祠堂地砖冰寒坚硬,他跪了数个时辰,膝盖冰冷麻木得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灵台上叶氏先祖的灵位层层叠叠的耸立着,如同一座座巨石重重压在他的头上。
  叶将军骂他孽障,道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一将功成万骨枯,血里火里挣出来的江山万代,岂容得下你一人儿女情长。为家族为王道为百姓,王惟弈都必须要死。
  叶修筠辩驳,道王惟弈有帝王之才,又有着皇族最正统的血脉,为何你们不能拥戴他,帮他夺回那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却要助纣为虐,为了那些卑鄙无耻篡夺皇位的乱臣贼子而伤害他。
  叶将军摇头,道你已经长大了,如此浅显的缘由,你应该看得出来的。
  叶修筠流泪道我不懂。
  叶将军反问,你能够保证不费一兵一卒,就助他夺取江山吗?你能保证征伐过程中,没有任何百姓伤亡吗?帝王的宝座,本来就是要踏着鲜血和白骨才可登上的。若是现今帝王庸碌残暴,民心所向,他兴许能将伤亡减至最低,但如今的帝王勤政好民,不论这皇位来得是否正当,他仍旧是一难得的得道明君。新帝根基在短短几年中已然稳固,王惟弈若兴兵,只会造成双雄割据的局面。他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左右着数万人的生死,而你要明白,最无辜的往往是百姓。
  一边是王惟弈一人性命,一边是万人生死,孰轻孰重叶修筠自然知道。然而他是人,不是个用来衡量利害价值的器具,他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虽然伦常站在了另一边,而他的心,却容不得任何人左右。
  叶修筠咬着牙,狠下心道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惟弈不争,自会有别人去争。再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命卑贱如士兵足下践踏的尘埃,而后世之人只会仰慕先人流传下来的赫赫战功,那些流逝的生命则不值一哂。父亲,是人总会死的,或死于非命,或老死家中,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叶将军沉声问他,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叶修筠坚定答是。
  前一刻还平静着的叶将军突然盛怒起来,如同疯了一般,拳头劈头盖脸的揍向叶修筠。咆哮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太令我失望了。
  叶修筠没有躲,结结实实的受了那些拳。他的身体倔强着,而面上却早已泣不成声:
  杀了我吧,你还不如杀了我……
  叶将军道,如果杀了你能解决问题,我断不会多留你一刻性命。
  叶修筠道,那就维持原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劝他放弃皇位的,只要能留他一条生路……
  叶将军无声的站着,古井深潭般不为所动。
  叶修筠绝望了。他不断磕头,不管不顾即使额头被粗粝的地砖磨出血迹也没有停歇。他反反复复哀求着,求求你,父亲,求求你……
  叶将军叹息一声,制止住叶修筠的动作将他扶起,握紧他的手,道你是我的儿子,而惟弈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但是,你再怎么求我也都是没有用的,若是我有能力左右的话,我……
  叶将军正值不惑,还处于壮年。然而此刻,叶修筠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双鬓竟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风霜。他神色疲惫而无奈,眼角额头上的纹理深如刀刻,老人一般。
  不是他死,就是大家都要死,修筠啊,你要明白,你要明白啊……
  “我是饵,王惟弈同样也是。年少而手无实权的正统皇位继承人对帝王而言不足为惧,要引出的,不过是屡屡使王朝受挫的投敌将军而已。这场局摆了这么多年,王朝一直都掌控着王惟弈的动向,而我们竟没有一丝察觉。对于这件事,我的父亲一直都知晓,然而他也是一枚棋子,只能眼看我们一步一步落入陷阱,而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中时辰已近黄昏,阴霾雨天之下,室内更暗得不见五指。叶修筠起身掌灯,烛火摇曳,映出他苍白消瘦的面容。平静到近乎凝固的表情,也是心痛至极致的表情。
  云渊听得入迷。他终于理解了叶修筠的抉择,他想着,即使是自己,落入那般境地中,也不见得能够超脱多少。
  叶修筠继续讲着:“其实王惟弈后来也知道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有什么能逃过他的双眼呢。他虽是杰出的少年将领,上位者却始终不予他掌握实权的机会,这令他生了警惕。然而即使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也聪明不过感情……”
  孤灯如豆。叶修筠依偎在桌边,如同依偎着室内唯一的微弱温暖。
  灯火照不到的床上,一片冰冷漆黑之中,一个朦胧影子静静坐着,也在专注聆听着叶修筠口中的往事。

☆、白骨黄沙

  少年时的叶修筠做过一个梦。
  他站在被深褐色血块凝固的焦土之上,身旁被血浸透了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舞动,入鼻的空气血腥而冷冽,犹如一把铁锈的刀在他的咽喉慢慢研磨着。
  四周无数肢体不全、四分五裂的尸身被残存的人们聚在一起焚烧,无处不在的尸臭黑烟弥漫在大战后沉寂而绝望的战场之上。
  他看见王惟弈正向着他的方向冲来。
  身骑乌黑战马,死亡使者般,飞扬的玄色披风是乌鸦不祥的巨大羽翼,遮天蔽日。
  他向叶修筠伸出了手——一只染满血污的手,顺着指尖流淌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叶修筠的脸颊上。
  修筠,跟我走,修筠……
  叶修筠惊醒了。
  床头的黑影笼罩全身,不留一线光明。少年正向他伸着的双手白皙而有力,完美无瑕,而叶修筠却仿佛在其上看到了洗不掉的血迹与泣泪悲嚎的死灵。
  王惟弈很焦急,因此没有注意对方惊恐的眼神与异常的状态,匆忙给叶修筠裹上衣物后,马上扶起他离开。
  感受到叶修筠全身剧烈的颤抖,王惟弈以为他紧张,便微笑了一下,附在他耳边安抚着:
  放心,一切交给我……
  音色悦耳直穿人心,如艳魔的沉吟一般,魅惑而醉人。
  十年后的叶修筠继续向云渊讲述着他的故事:“他知晓自己的身份泄露,欲连夜潜入西族境内,途中转道叶府将我带出。他避开无数眼线,逃过无数关卡,却独独漏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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