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名月&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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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出卖」了他的人的身上。他不要失去,这段记忆至少,还能为他记忆下一个名字。
我由此知道,他是多么不想「忘记」。
是段对他来说痛苦而重要的记忆吧?杀了相处四十年的养父母——那个「R2」的人曾这么说。那么,这个名字可是他的养父母给他留下的礼物?
我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用爱玛的话就是,容易感性地思考一切问题,感情丰富且自以为是。
而其实,也许什么也不是。
可是我无法忘记我们的相遇,泼天的雨,露天的人。刺痛我神经线的雨里湿透的身影。
所以,我伸出手去,拍了他的肩膀。于是,我和他,本只有一个交点的两条射线又一次交会在一起。
我是任性的,我知道。那就让我这台老机器在报废前,再任性一下吧。
他显然一样对我并不陌生,跟我说起我的小说,也一样头头是道,似乎他早已是我忠实的读者之一。我只能说他们干得不坏,很清楚我的书深受时下青少年的拥护,只要稍稍加进一点内容,他的思想就能跟上时代潮流。这样才能符合他新的身份。
那天在超市里意外地碰到。他跟一位慈爱的母亲一起,见到我时也是一愣,但我们都没有打招呼。这是他新的角色,我悄悄地走开。转过身时,听到那位母亲低低地叫他「小炎」。
我该叫他小炎的,其实。
光,这个名字已是禁忌。如果给「R2」的人听到,不仅是他,连我也很可能受到牵连。作为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机器人,这样做太不明智了。
我只能有时压低了声音叫他,或是干脆不叫。我的机型太旧,没有时下机器人里流行的脑波直接对接功能。
爱玛也终于见到了他,虽然他已经不是我们一起要去探望时的那个「他」。
这个孩子的心事很重。她跟我说,眼中掠过惋惜。
我觉得啼笑皆非:「爱玛,他是个新生的机器人,就跟刚临世的婴儿一样,连心理结构都尚未完整,哪里谈得上『心事』?你最近开始整理心理类书籍了吗?」
她是摩卡综合图书馆的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点老旧的纸张文献及书籍。别人觉得很无聊的工作,她却干得有滋有味。
「哪有?很明显嘛。」她嘟起张嘴,想认真反驳我,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作罢。我却知道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因为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个孩子不经意地流露出的无助和彷徨,常常闪过他的眉目之间。他毕竟还太年轻,没学会完美地隐藏情绪。
可这个不能随便说出来,如果不小心让「R2」知道,难免又是一场慌乱。本来「C」级出逃的罪名是逃不过被解体的惩罚的,现在只是被重新编程,已经是看在他那具性能优越的身体面上了。
周末去图书馆,爱玛好不容易找到人请她去看时空动感电影,赶紧跟同事调了班去了。我查完资料之后又不能像平时那样在馆里找她聊天顺便让她偷一下懒,就只好拷贝好资料就随便找了台机子看老电影。挑了部看了很多遍的老片子《终结者2》。每次看到那个液体金属机器人我都会笑:古代编剧真有想象力!
就算重新凝结,记忆晶体和数据库也很难这样短期复原和建立吧?起码是跟不上身体结构的复原速度,他的理论停滞修复时间足以让对手杀死他!只有迪才会这样煞风景地冷冰冰地分析娱乐片的漏洞,我总是边津津有味地继续看我的,也津津有味地听他发表高论。
不过这是在几个世纪前了。如果世上真有人类所说的轮回转世,这个冷血的家伙也已经几世为人了吧?
不知道他会转世为什么?转世为谁?如果我能知道,该多好。
曾经,是多么盼望这个世界真的有天神存在。不是要从他手里夺回迪,而是,有个人可以让我问问,我的迪,最后去了哪里?该怎么找回他?
我的迪。
那股熟悉的郁结重新在身体深处涌动,我匆匆终止了影片,站起身来。总是这样,每次都看不完。开头四十五分钟我可以倒背如流,可是结尾却已经不记得了。唯一完整看完的那次,还是跟迪一起。我老了,老了的机器人的记忆是随着机械的老旧而退化的。
低着头走得有些急,撞到了坐在出口处不远的一个人身上。我赶紧道了歉,却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对劲。
他在发抖。我可以看到他身体波长的不稳定。
我好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在理智站出来阻止之前,手已经拍上了他的肩膀:「嘿,你还好吧,先生?」
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惊跳起来。我仔细看了看,是个四十五岁的男人。不是仿生机器,不是外星游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我略掉了他的外型基本资料,对他全身扫瞄,没有危险物品。那他紧张什么?
「没、我没事。」他擦擦汗,直对我摆手。眼光故作不经意地瞟向我的脖子,然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我那里没有识别码,他以为我也是人类。
既然这样,我把左手插进口袋里。像我这么年代久远的机型,不是人人都会识别的。所以我常常能比小辈们更容易跟人类打成一片。
「需要帮忙吗?」我还是表现得友好,虽然他好像对机器人很提防。
「呃……也不是些重要的事……」他有些犹豫,想跟人商量,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我看向他面前的浏览器,是在查阅新闻啊。
简单地扫了一遍,全是关于十年内的与机器人有关的刑事案件。那些被机器杀死的尸体现场,图文并茂,影像清晰,声音逼真,他看了这么久,难怪受了刺激。
当然也有不久前颇轰动的OECT58杀害养父母案。我顾不得那个男人的诧异,自行把那篇新闻提到前面来看。旁边还有那家邻居的证词,说他原本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分析动机:无法接受在养父母眼中,自己只是他们早逝的孩子的替身。报道最后写,CT58的下场是被最终解体。
可是我知道他还「活着」,编号改为CT78,成为了另一个家庭的养子而已。
是这样吗,光?不愿成为替身,就把那么爱的养父母杀了。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我看向那个男人,他却只顾呆呆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光。
我点点头:「明白了,您家的那个也是领来的吧?」通常人们把买来的机器人都说成「领来」的,说这样是顾及到机器人的人格和自尊。所以在机器人里才会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都是人类才用的招数」的俗语。
他听了我的话,瑟缩地望着我,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相对人类的情绪易变,仿生机器们已经具有很高的安全性了。很多人跟机器人相处了一辈子也一点事都没有,这些不过是偶然事件,沧海一粟而已。」我安慰他,他却不作声。
看了这么多,会担心也是正常的。我笑笑,由得他去吧。人类总是在挑机器们的刺,却越来越离不开机器。比起让他们回到石器时代,他们一定还是宁愿生活在危险性低于0。5%的机器们中间。
我向他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请、请等一下!我能不能耽误您一小会儿?您看,我实在是有点……如果能跟人说说,也许会好些。」
「好的,我今天没工作,时间很多。」我微笑着,重新坐下。他松了口气之后,又开始紧张起来。
「我……」他不知道从何开始,喃喃了几声才说,「我家的确是刚领了个机器人回来。我们的孩子突然车祸,他的母亲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我才……说真的,我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望着地板,「这是欺骗,我这么爱她,不该骗她的。机器人的外形不能像人类一样衰老,等过了十几年,他看起来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她自然也会知道真相。」
「对不起,」我竖起手指要求发言,「也不是完全不会变。只要顾主希望,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回『R2』对外表做出修整。就是麻烦点儿而已。」
「外表倒还是其次。」他自顾地摇摇头,又把刚才的顾虑推翻,「主要是机器毕竟是机器,性能不稳定的话就实在太危险了。」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这个。
「我刚才已经说了,现在的机器人安全性甚至比人类还高呢。」我继续微笑,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他太紧张了,握在一起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对于我两次同样的保证,他显然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又扫了眼屏幕,含意不言自明。
总是有这样的人,处处充满疑虑,只相信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是白费。我叹了口气,这样是浪费时间,外面的阳光很好,我完全可以到左岸的咖啡座边闻着咖啡的香味边看看书。
正要重新站起来告辞,面前这个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您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我昨天突然收到了这个。看了之后,实在是有点不安。」
我拿过信来看,竟然是封匿名的告发信,说他家新领养的孩子有罪案前科,本该被解体,却被中心隐瞒了实情,仅仅重新编程又投入市场。写信人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直把那个孩子说成是社会败类机器渣滓,说是会行走的炸弹也毫不为过。还专门注明了他的修改前和修改后的编号,以及案发当日时间。为主人查询提供了一切便利。
我的惊讶只出现了一瞬,相信他没有来得及看到。
光!他说的竟然就是光!原来他就是光新的养父。
奇怪的是这人从哪里知道的资料?光这样处理即便是中心也绝对会三缄其口,绝不会轻易地泄露出去。难道会是中心内部的人?
「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皱紧了眉头,表情严肃地将信递还给他。「我建议您不要轻信,毕竟『R2』是有超过五百年机器人研究史的专门机构,拥有极高的声誉,他们不会让依然有攻击性的机器面市。这很可能是来自它商业对手的诋毁。」
其实「R2」究竟怎样,没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了,当然我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被我这么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面色缓下来,点着头说:「说的也是啊。」
「如果您还有疑问,完全可以到中心问问。或者干脆投诉,他们有义务为您解答,并保证出厂的机器的稳定性。您也可以为您和家人的安全买上双份的保险,我觉得都比在这里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强。您说呢?」
人类总是促使自己去信任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名誉啦信誉啦恐吓啦猜疑啦,然后鸵鸟一样地继续过日子。
终于安慰下了这个受惊过度的养父,我赶紧地往中心去。得告诉雷博士,有人在泄露内部机密。他自然会处理,光的处境也不会由此变得艰难了。
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年轻、冲动、迷惘、有依赖性,就像曾经的自己。
通过内部通道,绕到实验室,接待小姐却告诉我雷博士不在,他到幻星参加机器人最新成果展示会去了。
「请问多久能回来?」
「最少也得一个月。」接待小姐抱歉地摊开手,「你也去过的,名月,该知道那边的路,呃,比较难走。」
是,我知道。不过我以为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景况了。这么多年过去,幻星人还是没能战胜星尘暴?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每次都选择同一个地点举行展会,换个地方就好了嘛。
那是现代机器之父艾森的故乡,在那里举行,有特别的意义。迪曾跟我解答过。而且每去一次都要小心地通过星尘暴,这样有助于提醒各位参加者将克服星尘暴的方法时时记在研究的日程上。人类的历史总是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取得飞跃性的发展。
「那么,秦博士呢?」
「他刚好也不在。」接待小姐再次遗憾地说,查了查记录,「他利用两个星期的休假回F40探亲去了,虽然来回很方便,但最早也得一个星期之后才结束假期。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实在不行,我帮你联络他。」我跟中心的工作人员的关系很好,她们大多也看我的书,所以特别愿意帮我忙。
我赶紧摆手,只为一个猜测就这么劳师动众地惊动人家,不太好吧。
「对了,从亚立安来了个交换研究学者蒙博士,最近都是由他负责中心事务,找他可以吗?」
交换研究学者啊?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见见他。事不宜迟,晚了不知光的养父母们又要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位蒙博士事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接待我,我只好坐在研究所的接待室里等。
想起以前,第一次等着见迪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么温情脉脉——摆着精致的假山盆景和无土大叶植物,潺潺的流水沿着玻璃地板下的隐式沟渠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