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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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酒聊表歉意。楚沉失笑,似乎与慕初相识后,与酒的联系也越发密切了。
酒封未开,香气却慢慢弥漫开来,熏得一整间屋子都是浓郁酒香。以这香气看来,这酒定是有些年头的。又忆起慕初,想到那人的酒就算只酿一日也能如此浓厚。毕竟是仙人,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坛子上还贴了张四四方方的红纸,上书两个字:屠苏。
屠苏酒,相传为汉末名医华佗创制,以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浸制而成,具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病之邪的功效。
“算那丫头有心。”楚沉用折扇抵住下颌,想:年三十那天,就带着这坛酒上山吧。想来自己也是约莫有四五年未和其他人一起过除夕了,虽然不知道慕初是否知道这节日……呵。还是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找什么借口啊,明明是自己不想再一个人了吧……在遇到他们之后,都变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会好些吧。”
窗外一团团柳絮状的雪飘落下来,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出摊的小贩也不剩几个,路面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是冬天了。
大年三十。
楚沉拎着屠苏酒刚迈出家门,便被各家门前窗上贴的窗花对联吸引过去,略一思索,又折回房中翻出一块红纸。这红纸本是邻家大娘送给他写对联的,他想着独自一人也不用在乎这许多,随手将之放在一边,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在心中细细描摹了下,楚沉拿起剪刀,有些笨拙地剪起来。
这一剪,就是足足一个时辰。等他再踏出家门,已是天色渐晚,暮霭初上,家家都燃起了灯火。稚嫩的孩子凑在一家门前嬉闹,脸颊被灯笼映得红通通。小镇特有的安静祥和气息慢慢地,填充进楚沉的心里。
他又思考着是不是要带一些爆竹到山上燃放,也多几分喜庆,转念又思及那人的清冷性子,怕扰了林中安宁气氛,便作罢。
还是这条山路。他还记得第一次上山时的狼狈样子,记得慕初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只是吗,谁都不曾料想到今日局面。还有亭漪……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在这块大石处转弯,绕过一片银杏树,攀上一座峰崖……最终望见桃花林时,已是繁星满天。楚沉信步向竹屋走去,却并未寻到慕初,只见那精致的酒坛摆在石桌上,其中空空如也,周围依旧残存着一缕酒香。他不由摇头:“可惜来晚一步,又便宜那几尾鱼了。”查看了竹屋,还是寻不到慕初。随后,他又向桃花林深处走去。
蟋蟀的鸣叫,风拂过花叶的轻响,一种静谧而美好的气氛在这无视了季节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楚沉走在其中,突然莫名渴望身边能有一人相伴,然后,永远永远地走下去……在他几乎要迷失神智的时候,一抹浅浅的白唤回了他的神志,楚沉急忙走到那人身边,却见慕初身侧还有一绿衣绿眸的女子,神态柔婉,眉眼含笑。
“她是……”
“嗯?”慕初听到声响回头,见楚沉呆立在一旁,神色带了几分尴尬。“你是自己找到这里的?”
“是。但是……”饶是一向话多的楚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好。大概她们……也已经将你当做朋友了。”语毕,毫无意外地见到对方疑惑神色。
“是那些桃花。这里的草木都是有灵性的,若非她们识得你,恐怕你早就迷失在她们的阵障中,一直走下去,直至生命终结。”
楚沉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回想起刚刚在阵障中的想法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苦笑两声,视线转向那绿衣女子:“她是谁?也是桃花精怪吗?”
慕初摇头:“她并非桃花精怪,而是一株扶榣,在这里也有上百年时间,但只是修出了人的形体,而没有思想。”伸手抚平女子袖口处的小小褶皱,“我唤她含笑。”说罢,又想起了什么,“今日除夕,为何你会在此?”
楚沉摇着扇子,微笑不语。
慕初又道:“除夕不应当同亲人好友一起度过么?”
“是啊,所以我就上山来寻你了。”
二人一同走回竹屋,墨绿的竹墙上一点鲜红格外显眼。是一片窗花,裁剪成桃花花枝形状,略显拙劣的手法,却也将桃花的灼眼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民间习俗,山下人家大都贴一些连年有余的图色,不过,除了桃花,我还真不知应在你这里贴些什么。”楚沉把玩着折扇,有些担心地问:“看上去还好吧?”
“嗯。”慕初随口应了,纤长的指一点点描摹过红艳的花枝、花叶,直至最顶端的花蕊。而后敛了眉目,淡淡地道了声谢。
“何必如此客套。我在你这里喝了那么多好酒,几时对你说过‘谢’字?”楚沉笑得无奈,“初,若是真将我当做朋友,以后这‘谢’字就不要再说了。说到酒……”他又笑吟吟地指向那坛屠苏酒,“今日你酿的酒相比都便宜了池中的那几尾鱼,就喝我这一坛吧,不醉不归。”
慕初应了一声,他总是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男子的笑容。明明是爽朗如初阳,如今看来却总觉有几分落寞。他说“所以我就上山来寻你了”。所以……他也是一个人么?
楚沉为他满上一杯酒:“这酒唤作屠苏,是亭漪那丫头差人送过来的,可不要辜负人家一番心意。”说罢,嗅了嗅空气中混杂着药香的酒气,微微笑道,“在遇到她之前,我也曾听过顾家的名号。顾家老爷走得早,全凭顾夫人一人将她兄妹四人带大。长子顾凌徵善医,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次子顾凌羽善文,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三子顾凌商善武,颇具侠义心肠,为人直爽;至于亭漪……”他摇着扇子轻笑,“我原本只听闻顾家小女儿姿容秀丽,温婉娴雅,却不知她本人竟是如此率真可爱。”想起亭漪俏丽的笑颜,他的笑又温柔了几分。
慕初瞥到他眼中光华流转,在迷蒙的夜色中灼灼,分明是醉了。
“初,”他方拈起飘零在石桌上的花瓣,又听得对方发问,“你又为何想要醉一场?”
“为何?”慕初默然重复一遍,随后答道,“若你和我一样在这世上清醒了千年,你也会盼着大醉一场。”把一切都忘记,重新来过。
“呵。还记得我将‘慕初’这名字送予你时,你问我这名字何解么?”
初,意为,有始,无终。
“原来,你在那时就已知道了。”
“楚某虽算不上绝顶聪慧,但也自认并非愚不可及。”
“你就不怕我是妖么?吸光你的精血,而后万劫不复。”
“若是如此,我在这里品了这么多美酒,想来也不算亏本。”
“初,为何不愿让人知道你是仙人呢?”
“我不知道。”
慕初虽在这千年期间从未下过山,却并非对山下事物一无所知。这山确是极少有人来攀爬,但是山灵精怪之类的访客也委实不少,偶尔也会停在桃花林中歇歇脚,若恰巧碰到慕初的话,便少不了絮絮叨叨地说些人间事。
“你可知,有一种名为秋冥的鸟?”慕初托着腮,凝视天边弯月。皎洁月色倾洒下来,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
秋冥,生于夏末,三月孵化,三月成型,三月展翅,最后拥有三个月完整的生命,尔后消亡于天地间。算来真正恣意于人间的时光也仅有三个月。夏花灼灼、倏忽便逝的三个月,若是动一份真情、付一片真心,是否足够?千年时光的沉淀使得音容笑貌在慕初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他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艳绝的女子,名为夏幽。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未开始酿那般烈性的酒。
一身红衣的女子敛了身后双翼,倚在竹屋旁的一棵繁盛的竹子边笑着对他说讨些水喝,两人因此相识。之后夏幽常常来,解释说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说话谈天的人。秋冥本是十分稀罕的鸟,大多数的幼雏都因抵不过冬日寒意而死去,如她这般又得了机缘修化人形的更是少之又少。慕初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夏幽说话的时候静静听着,有时便会因为那清冷性子被她取笑是呆木头。
“总是守着这片桃花林做什么?你可知山下的世界有多精彩?”她说烟火,说花灯,说人们在除夕之夜燃放的爆竹,窗檐上挂的红灯笼……后来,她开始时常提及一个男子的名姓。
那个男子,他会在闲暇时以诗会友,会帮医者朋友上山寻草药,会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聆听她唱歌……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于是,那么轻易的,就喜欢上了。
“我想嫁给他。”她如此说着,他依旧不语。自打那日后,夏幽再没来过。在那之后慕初也从其他鸟儿口中听到过她的事。八人大轿,凤冠霞帔,锣鼓喧天,若是普通女子,一生中最美艳的时刻也就在此。开始她是极幸福的,男子携着她寻山问水,遍游美景,任谁都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定是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后来她病了,药石无医,美丽的容颜迅速凋零。他开始还极体贴,端茶喂药,嘘寒问暖,却总不见她好转,终是厌了,她生命最后的数十日,他竟不曾出现在她面前,连下人端药过来时都掩着口鼻,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那不知名的病症过到自己身上。带她红颜陨落,丧期一过,他就迎娶了另一位女子进门,依旧是深情款款,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爱恋浓时可以把你捧在手心,厌倦时又弃如敝履。人间的情爱,她终是看透了。
夏幽弥留之际曾托一只鸟儿给慕初捎信:“切莫对凡人动情,否则,只是痴妄,落得我这般下场。世间人,到底是薄情胜于多情。”之后慕初再不曾听到过关于那红衣女子的信息,过往停驻的游客们开始还谈论些关于她的事,感慨唏嘘一番,之后渐渐少了,到最后,竟好像只有他一人记得世间存在过这样一名奇女子。偶尔慕初会忆起她的笑,如那身绯红衣裳般温暖热烈,只不过灼伤的更多是自己。
很久之后慕初才得知,若是秋冥鸟动了情与凡人结合,纵使修为深厚也只得三年的寿命。他茫然,如果只得三载寿命,又为何苦寻情爱?若是生命完结,过往皆随着烟消云散,又有几人在乎,几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姓?
这样想着,他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痛。可他不懂。
楚沉还不曾听他说过如此多的话,讲的却又是如此悲伤的故事。他本想说天下终是有重情的人的,张了张口,又不知该如何说,于是缄默着,一杯又一杯饮着屠苏酒。桃花林中总是气候温和如同夏初,他却第一次觉得有些寒意,醉酒后模糊的神志猛然清醒了许多。
二人就这样枯坐到天色微明,楚沉只觉头脑昏沉,他伏在桌面上,抬眼见慕初仍是神色清明,没有一丝反常之态。不知何故,有了一分咫尺天涯之感。
“若是……”本已出口的话,堪堪停在最重要的地方。
还是没有问出口啊……楚沉匆匆告辞,只觉此生还未如此狼狈。
罢了。
慕初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半晌,垂了一双略带绿意的眸子。
寒冷的时候,会想起那使人温暖的女子,和她明艳的笑。
楚沉遥遥望着窗外落雪,心思不知到了何处。今年还真是冷的有些异常,也罢,来年的收成也许会很好。他这样想着,轻摇折扇,手腕一抬遮住了眼中沉沉地倦怠。他为人随性洒脱,身边朋友自是不少,虽然对身边人极好,楚沉却是一个很少与他人交心的人,唯一引为知己的,却又是位仙人……
呵,仙人……嘴角带了丝嘲弄,他视线紧盯着窗外一片黑色灰烬翻飞于白色落雪中。仙人又如何?不懂人间情爱,不信人间情爱,亦不去碰触情爱,这样清冷的一个人……他能将自己置于何地?本就是自己硬生生地闯入他的生活,怕是百年之后,他再不会忆起有过如此一人。
对于仙人来说,人之寿命短若朝夕,消散了,便不剩下什么,又何必费心来铭记?匆匆过客罢了。
那片飞灰最终脱离了视线。
楚沉懒懒收回目光。想那么多作甚?人生逝水,得尽欢时且尽欢,这般的思来念去,真不像我。
此时顾府又派了下人来通报,说顾家小姐请楚公子过府一叙。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折扇一甩,仍是一脸从容恣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四、茶,思情
初入顾府,由下人领着穿过一条条曲折回廊。经过一处较为偏僻的房间时,楚沉听得有清泠琴声从内传出。非是激越昂扬,也非幽沉婉转,只是平凡乐律而已,却也使人如入梦幻之境,无法自拔。
楚沉暗叹一下弹琴之人琴技之高超,驻足问领路的下人:“屋内弹琴的是谁?”
下人一脸的惶恐,回道:“是二少爷。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