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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兽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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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房那么大地儿,你就非得把书压在枕头下吗!
  
  余恨得咬牙跺脚。戳立于那熟睡的死相前苦思不得解。突然灵光一现,我想到:许我可以潜入他的梦中,弄些什么戏法令他翻个身,枕头就归我了。
  
  说做就做——
  
  指尖轻触他的眉心,我正得意地思考用何等梦境扰乱他心智,就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了进去。
  
  这有些反常。我虽出镜不久,但这控梦之术的七七八八也让我玩了个遍了。上至青龙梦中痛扁梼杌脚踩饕餮,下至小蘑菇精S/M蜘蛛精称霸莺飞楼的雄心壮梦,各种道行的人物被我调戏了个遍,却从未有过如此境遇。
  
  不受控制地,我跌入一片混沌,唯有前方一丝光亮。
  寻那光亮而去,豁然开朗静潭一片,四周郁郁葱葱,薄雾萦绕。那潭水似被冻住般平整,却又不若冻物般死而呆寂。它分明是活的,有着活物的灵动,水面却又稳得泛不起一丝波纹。
  潭那头有个人,竟是舒观颜,他裸了上身坐靠于岸边,如洗温泉般恬静安逸。
  我步入那潭水中去,那水竟然冰冷刺骨。低头看看自己的步伐,波动水流间,水面竟然寂静如常,全然没有波纹浪花。
  我有些害怕了,快步淌至舒观颜身边,推他,喊他,他全不为所动。他的身体僵硬在那里,我能感到那仅存的温度正在渐渐流失,很快,他变得如这水一般冷。
  我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进一步慌了神,扶住他欲将其从这冷水中拉出,他却异常稳坐,不动分毫。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哭,我下意识地想叫凤凰求助,又突然意识到凤凰不在这里。我不知道这梦与现实的界限,我不知道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他会不会真的就死在这里。恐惧战胜了一切理智,我吓得抱住他,用自己的温度去暖他的胸口,摩挲着他的面颊为他取暖,叫他,喊他。
  许是神迹,他竟然慢慢暖起来,脸上也逐现血色。我刚舒一口气,又陡然注意到这四周潭水在变化:那水总算看起来像了平常的水,我的动作溅起了浪花,远远的推开了涟漪,然而那水下却分明有什么黑影涌动,翻腾,雀跃,似要冲破这水面,来势汹汹。
  回头,舒观颜微睁了双眼,正看着我。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我却被这近距离的凝视乱了心神。
  我被他搂着,沉如水下,那吻贴上来时,我看到那些黑雾终于冲破水障,翻滚入天,整个静潭一片惊涛骇浪,暴风骤雨席卷着,我和他在水下随波、逐流。
  虽然是在水下,我却能呼吸,能听音。他松开了我的唇,伏在我的耳边,那声音里满是轻薄:“这么快就等不及要来给君上侍寝了吗?”
  ……
  这不是舒观颜!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总之那一瞬我陡然醒悟,借水流之力翻身将那人压在水底,反手点出破灭三道并碎梦之术,一举插入他的印堂和左右阳白,三关鼎力,那人面上一僵,瞬间沉寂。
  我同他一并浮上水面,暴风骤雨顿止,水面又恢复了初来时那种无波无澜的怪异状态。再一定睛,那人竟已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还是那样靠坐着,沉静且安详。
  
  然而不及我疑惑,我便又被一股力道摔出了梦境。
  
  再睁眼,我已于舒观颜的卧榻前冷汗淋漓。榻上,舒观颜睡眼惺忪,似是才做了个美梦。他懒洋洋地看着我,嘴角竟掀起一丝笑意:“你倒是没令我失望。”
  我茫然。他却自然起身整理衣衫准备起床了。“技术不佳,下手却够狠。”他似有些头痛地揉着阳白穴。
  我张口,却最终没问出什么。舒观颜到似看出了我的疑惑,只道:“你觉得那是便是,你觉得那不是便不是。”
  一句话说的我更加混乱。
  舒观颜反问我:“莫不是你真想来侍寝?”
  我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
  “由不得你。”那禽兽利落地披上他的衣冠,“从今往后,你就睡我这里吧。”
  哈?我相信那时我满脸写着“死不瞑目”。
  他却坦然:“有你帮我对付梦里那家伙,我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然你以为我选你做甚?”
  余恨得咬牙切齿。
  “别这么苦大仇深的。”舒观颜过来安慰我,指指枕下那一角纸页,“喏,那个奖励给你看好了。”
  
  ………………………………………………………………………………
  
  舒观颜身带鬼血,纵然他修道千年,那自远古而来的邪气却是祛除不掉的。他苦心压制着内心恶念,却时常在睡梦时被其烦扰,夜夜不得安眠。
  他选了我的初衷,无非是希望我的控梦之术能助他远离这梦魇,祛除邪念,早日飞升。
  
  后来,舒观颜竟将落月剑给了我,与他的沉阳剑为对——我一直以为他会给凤凰的——甚至命令我:“下次梦里那家伙再对你做什么,记得下手更狠一点。”他指指落月,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可惜我辜负了他。我从未试图抹杀过那人。一开始是道行不够,后来,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
  如果我那时按舒观颜的话做了,他想必早已邪念毕消,升登极乐。也就不会再有之后的万鬼噬身之苦了。
  
  我必须承认,这点私心,让我此后后悔了几千年。
  
  ………………………………………………………………………………
  
  那日醒来时,我想问舒观颜的问题是:梦里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他却道:你觉得是,便是;你觉得不是,便不是。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你不知道的自己。你说他是你,他却又不像你;说他不是你,他又确确实实源于你,伴着你,与你同生,随你共死。
  是或不是,怕只是承认与不承认的区别罢。
  
  生平第一次,我内心有了疑惑,却没有告诉凤凰。
  
  凤凰不知道,獬豸却知道。因为我刚出十九门的大门,就不小心遇见了他。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他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欲盖弥彰也不带你这种低级玩儿法的!
  
  獬豸要学画。我问他学画作甚。他说想把某人舞剑的样子亲笔画下来。
  我当时心情正烦躁,从袖里摸出那本《龙阳三十八式》丢给他:“自己照着画。”
  獬豸红着脸翻开书,看了几页,却突然扑哧笑了,对我道:“这可是一本好剑谱,观颜星君将它给你可是难得。你不练吗?”
  我郁郁不得兴致:“我哪儿有这个天赋。”
  獬豸笑容若昭:“我陪你练。”
  
  ……
  
  那后来我便每日揣着这剑谱往来灵山上下。有獬豸这个好老师作陪,我也有了些兴趣,进步不小,偶尔还愿意借着初学者的厚脸皮显摆给他人看。尤其是当我凭借这套剑法打败莺飞楼那占地为王的蜘蛛精时,更是逢人便炫耀我此套剑法的大名。
  
  我至今不知道舒观颜什么时候将那本书里的内容弄了个偷天换日,也不知道他此举是无心,亦或是有意勾引我上钩习武。总之当我真正了解封皮那几个字的含义时,我已将里面的剑术练了个九成。而全灵山亦都知道,我梦貘唯一会舞的一套剑法便叫《龙阳三十八式》。
  
  这事儿让我至今忆起,都忍不住想咬掉舒观颜一块肉来。
  
  我学剑学的顺利,獬豸学画可不亦然。
  且不说他天赋如何,单说他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我就预言他成功不了。
  然而这也不能怪他。摊上麒麟那样一位君上,一天里忙的如草上飞蠓脚不沾地,实乃家常便饭。
  麒麟号贤,奉天令以裁恶,翻手帝王将相,覆手衣衫百姓。人间炎凉在他眼中无非对错二字。而这对与错的决断,是断然离不了獬豸的能力的。
  獬豸早生我数百年,然而学画似乎是他唯一一次起了工作外的念头。我惊诧,问他过往那百年闲暇时都在做些什么,他随手从桌上递来几本书,封皮上的书名晦涩难懂,简单意会翻译成现代语言,大约是《幻术十六道在甲类样本中引发的突发性异常反应记录及分类》,《灵山戊戌区灵芝草药理独特性研究》,《元轮散的一千四百五十二种制法及其约束性优化》……
  眼见他于梦想滞步不前,我也不忍心总去烦扰他,索性用心替他画了麒麟舞剑的样子——为这个,我还特地在蚊虫肆虐的后山窝里猫了一个七日,偷看麒麟练武,就为了将麒麟舞剑的精髓牢记于心。
  
  獬豸很高兴,如获至宝般将画小心卷好收入怀中。我猜想他会藏于卧房每日私心欣赏什么的,却不料不出半月,我又与那幅画见面了。
  
  那日麒麟沉色冲冲而来,身后跟着面色惶惶的獬豸。他们止步十九门宾堂,我同舒观颜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舒观颜倒是冷静,端坐主位待其发话。麒麟一个扬手,身后的门人将一筐各色纸卷倾倒了一地。
  我欠身看了看那些纸卷:很明显,是出自獬豸的手笔。画中全是一个人,那人站着,那人坐着,那人舞剑,那人浅寐……人物并不很得灵魂,旁人甚至很难看出画得是谁。我却明白,我亦明白这一笔一划含了多少心思。
  
  不过麒麟显然不明白。
  “素闻梦貘圣者精善书绘之道。”麒麟贤君单刀直入,“然我道家故奉谦谨含秀之道,还望尊下不要再以此雕虫小道,扰乱我门圣者清修为善了。”
  我愣了神,不知该如何答话。我望向舒观颜求助,见他他微微皱了眉头,再回过头来,电光火石间,麒麟指破静空,一道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席卷了地上的画卷,薄柔的草纸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看到獬豸瞪大了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下意识地想扑上来救火,然而却最终控制住了身形,垂首立于后,不发一言。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舒观颜定了神色,道:“敢问麒麟贤君何等怒火。我家圣者爱做些小技扰了贵门清修,实乃罪过,我这个做门主的,改日自会登门替他赔罪。实在不敢劳贤君亲自受累。”
  麒麟昂首道:“你我也是同道中人,若事不至此,我自然不会特地来此驳你的面子。”说着,他自宽袖中掏出一卷熨平精整的卷轴来,袖形一甩,整张画卷稳稳地平铺在了舒观颜面前的地上。
  
  那是我的画,形神兼备。舒观颜不会认不出画中人是麒麟,更不会认不出那出自我手。
  
  “后山隐窟素来我门机要之地,旁门不得出入。这套猝火剑术我只在隐窟山谷中练过。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画上……”麒麟顿了顿,“这其中必也有我的疏忽之过。此外我也念在,全灵山上下都知道贵门圣者只会一套《龙阳三十八式》,我门猝火剑实在也不是他偷得去的。所以,登门赔罪就不必了,还望观颜星君对自家门人严加管教,以儆效尤才是。”
  
  …………………………………………………………………
  
  那日麒麟一行人离开后,舒观颜显得很生气。
  
  他这个人不常生气,但是一生气就会全写在脸上。
  
  我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他便也大方地将自己的脸指给我看。
  “你连我都没画过!”他吼我。
  
  此后好多天,他都没再跟我好好说过一句话。
  
  我无从得知他何以如此小心眼。因为那时,我更关心的是獬豸的情况。想必他又被麒麟贤君严厉苛责了。
  
  半月后的某个午夜,我偷偷溜进十五门獬豸的书房,看他又回到了那些平仄难咽的书本中。
  他很高兴看到我,还向我道歉,因给我惹了麻烦。
  我倒不介意那几句嘲讽。只是我看着眼前的獬豸有些不甘。凤凰教导的那句“于遇喟然”已经不足以抚平我内心的波澜,我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是该为獬豸做点什么,还是为自己做点什么。
  
  “我昨晚做了个梦。”獬豸说,然后便没有了下文。我至今无从得知那是个噩梦亦或美梦,我只记得,他回想那梦时,正抱膝对着窗外笑。
  “我看了太多人心底的故事。人的胸膛那么平坦,谁可知内里那九曲十八弯?人们都愿得异术,能看穿他人所想。可怕是真正看穿后,就只剩战栗了。那些屠刀满血的恶人,可能求的不过一碗热饭,那些衣冠楚楚善人,又何曾不打着天理的旗灭了人性的欲。这些事,那些事,他们亲为之人都难辨对错,纵然我能遥看千年,有孰辨是非?”
  
  “小貘,你可有什么控梦之术,能让人永远留在梦里?”
  
  有。这段时日我逢初一十五入舒观颜梦中为他平戾,本家道术进步得令他惊叹。
  
  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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