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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伏诛(出书版)作者:眉如黛(完结+番外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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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又是一声惊雷,华阳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到雷声,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侧耳去听,眼睛里的水雾几乎要滚落下来。
  一旁的道士华阳恰好调息完毕,与华紫渊目光相接,彼此心中了然,几乎是同时开始结印,手势变化间,整个甬道开始不停地颤栗,地面如鱼鳞一般寸寸龟裂,紧接着是大片断裂的土层,画在地上的法阵瞬间被毁,两人双脚一挣,破了阵法。
  华阳看见道士倒提长剑,一跃便跃到身前,一时间面如死灰。
  洞外雨水还在轰然落着,天幕已被整片整片的乌云遮住,白昼犹如黑夜一般,隐约能看见些许的电光,在云层中隐隐闪现,雨水冲刷着洞口,慢慢溢进洞来。
  华紫渊见道士提剑挥下,不由背过身去。
  狭长的甬道外,能窥见密集的雨点,偶尔一道电光,便看着千万条银线贯连天地,丘岳山川都形如猛兽蹲踞的剪影。
  华紫渊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身怒喝,愕然回头,竟看见道士手中的长剑已经完全没入华阳体内,剑尖从背后捅出,鲜血顺着血槽蜿蜒而下。
  然而转眼之间,那把长剑却钉进了石壁,华阳骤然出现在道士身后,身形浮在半空,一只手牢牢扼着道士手腕。
  华紫渊愣了片刻,似乎难以相信自己会被这等幻术诓过,直到华阳掌中红光涌现,才陡然惊醒。
  就在这片刻迟疑中,华阳已将魂魄抽离,一丝一丝强行渡入那名道士体内。说什么修为大进,人人见了,都要拱拱手,称你一声道长,五湖四海都奉你的道号——有什么好!
  不如再变回去!
  那道士惊怒交加,奋力去挣,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
  华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抓那只手,直到华紫渊赶上前来,将华阳手臂一拧,卸了关节,道士才仓促摆脱,连退了数十步,似乎想努力将陡然窜进体内的杂念摒除。
  华阳眼睁睁地看着道士向后退去,「啊」了一声,似乎还想着要伸手去抓,急怒之下,嘴角突然喷出一股血箭,满墙尽是斑斑血迹。
  华紫渊只觉一阵寒意顺着脊背上涌,许久才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拔出石壁上的长剑,只是刚想挥剑,便忍不住想缩手,反复几次,终究还是甩手一抛,将剑还给那道士:「你尽力了,这些都是命数。」
  华阳听他重提「命数」这两个字,想起韩倚楼在陆府花墙下,负手说的「除了命数,谁奈何得了我」,越发浑身冰凉,满脸的血污,被眼泪冲出两道干净的泪迹,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我不能……我不能看着我去伤他……」
  华阳突然嚎陶大哭起来;「他被人剥过皮,剜过内丹,不知多少人负过他,我要告诉他,至少我不会……」
  华紫渊半晌才把胸口的那股浊气吐了出来,朝那道士低声嘱咐.「师弟,你速去山城支援,把洞外的人都带走,我随后便到。」
  华阳眼睛死死盯着道士的背影,看着另一个自己如逃一般离开了狐洞,眼眶通红一片,却无法再让那人停下来。
  
  暴雨倾盆,驻守在洞外的人都已奔赴山城,渡劫的最后一道天雷也落了下来,整座白石峰被雷光劈中,山谷间轰然传荡着振聋发聩的雷鸣,一株株老树在豁然一亮的电光下,将枯瘦的枝干笔直地指向天幕。
  那妖怪,此时是否也浑身浴血——
  华紫渊低声道:「此时就你我二人,上路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问。」
  华阳睁着眼睛,瞳孔渐渐涣散,心里仍在挂念为韩倚楼多牵制一个人,想了半天,终于提起了一件旧事:「十三年前,陆府月夜一战,华清华玄两位师兄,是否也在……」
  这十三年,也曾翻来覆去地想过那妖怪临别时那段话:「有两人作壁上观,真气与你同出一脉。」事情究竟如何,心中其实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无论如何想要个明白。
  孰料他只是硬着头皮一问,华紫渊便亲口认了:「不错。他们看着你被掳走。」
  华阳倏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却越来越小:「为什么?」
  华紫渊低声答道:「在你下山之前,便定下由你来服用第二枚金丹。跟狐妖走一遭,若能亲眼看过那妖怪的老巢,再服丹药,对日后围剿大有裨益;再者我斗不过的妖怪,华清华玄同样斗不过,又何必搅入战局,平添笑谈。观那狐妖神色,也不像当真要取你性命,反而对你一言一行看得极重,不由不心生一念。」
  「心生……一念?」
  华紫渊微一沉吟,才缓缓答道:「金丹非比寻常,若你服丹之后,另外半身侥幸未死。他想保你周全,十余年间,自然要耗费许多妖力……」
  这句话恍如炸雷一般,华阳愣了片刻,才凄然笑了起来:「师兄是说,你们看着我被掳走,一是为了让华阳道长亲自走一遭探路,日后好来围剿,二是为了他看重我,服丹后才故意放我逃出生天,只为了耗费他的妖力——」
  华紫渊低声道:「不错。」
  华阳想起韩倚楼日日夜夜耗损妖力替他续命,渐渐力有不支的样子,眼睛又是一酸,拼命地仰着头,想从华紫渊眼中看出一丝温暖人心的光,却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办法,都是师兄想出来的?」
  华紫渊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是。」
  华阳似乎还未全信,眼睛却越垂越低,华紫渊按住他头顶泥丸穴,将灵气稍稍渡进他体内。
  华阳昏昏沉沉之间,全靠华紫渊那一丝灵气吊住最后一口气,拼命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师兄为什么……变了……」
  华紫渊俯下身子,在华阳耳边轻声道:「你忘了,十五年前,我也服过一枚金丹。」
  华阳费力地开口:「师兄……我、不明白……」
  「华阳,三魂七魄,去浊留清。可我不像你这般没用,在丹室里斗了三天,胜的却是我。」
  华阳仍愣着,直到半盏茶后,才嘶哑着嗓音喊了起来:「紫渊师兄,竟然……是……浊?」
  他说着,几乎连眼睛里也要流出血来:「绝不可能!我不信!」
  华紫渊静静打量着华阳垂死前的一丝惊愕,轻轻笑道:「可惜这等酣畅淋漓的快事,竟只能告诉你一人。」
  华阳直到此刻才真正害怕起来,眼睛酸涩难言,连痛也麻木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华紫渊,愣愣地问:「那师兄的清呢?」
  华紫渊骤然笑了,眼眸深处竟是一团潜流暗涌的浓黑。
  华阳服丹,留下来的不过是贪恋红尘、痴情爱憎、种种不成材的品性。这位师兄却一向胸怀大志,从初见面起便寡言少语,以荡妖除魔为己任,如果他也有邪念——什么才是他的邪念?
  华紫渊俯下身去,轻轻拈起华阳一缕污血凝结的长发,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
  「华阳,世道纷乱,一副名缰利锁,铐尽世人。我十五年前便对自己立誓,要看尽世人为蝇头小利、如恶鲤争食一般的丑态。华阳,你想做池中鱼,还是同我一道,做喂鱼的人。」
  华阳恍若未闻,张了张口,说的却是:「师兄不杀我?」
  华紫渊轻声道:「答对了便不杀。」
  华阳艰难地呼吸着,内丹已失,魂魄将散,韩倚楼费尽心思替他塑成的皮囊更是到了极限。
  举目四望,生活了十三载的狐洞被毁得千疮百孔,石桌石椅被剑气削成两截,几张花凳滚翻在地上,凳上正葱郁的盆景碎了一地。
  仿佛只要合上眼睛,又能回到那个完好无缺的梦里,从这一地狼籍中穿过去,循着饭香,慢慢地走到伙房,从柴禾堆里往上爬,直爬到灶台上。
  眼前这一线生机,就像是炉灶上飘来的饭香,在鼻翼前颤巍巍的晃动着,吊足了人的胃口。
  华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仍猜不透何谓华紫渊的对错,怔然良久,才道:「若是做池中鱼,想必是错的。」
  华紫渊轻声道:「自然是错的。池中恶鲤,避之犹恐其污。」
  华阳怔怔地说:「可要是选了第二条路,想做喂鱼的人,在师兄心里,不一样成了贪图性命权势、争起食来丑态百出的池中恶鲤?紫渊师兄……并未给我留什么生机。」
  华紫渊眸光一沉,却并未否认。
  华阳呆了一阵,才慢慢苦笑出声.「原来如此。」
  华紫渊眼中涌上失望之色:「连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华阳听到这一句,放声大笑,只是气力不足,连笑声也哑了:「那师兄可有想过,为什么华阳答不上来?」
  他顿了顿,视线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紫渊师兄以恶念饲鱼,却怪池中鱼恶,还想着收获善果——」
  华紫渊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华阳,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入门十载,我比谁都知道紫渊师兄嫉恶如仇,只是种恶得恶,」华阳仍在低笑:「如果师兄以善念饲鱼,群鲤争相来食,两边都是善,那么无论华阳选择做了池中鱼,还是喂鱼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华紫渊默然半晌,才嗤了一声:「诡辩。」灌送灵力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挪开。
  华阳渐渐地便笑不出来:「我一直记得入道门的第一天,我挑着水,从山涧往山上爬,路上都是泥,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正坐在路边哭的时候,师兄替我挑了水,还对我说:『吃苦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疼过,才知道苍生倒悬之苦。』」
  还有小受戒那回,好不容易梳发挽智,拜完三清,度师赐了道号,行过冠巾之礼,华紫渊已在后山等了他好一会。刚一见面,便将随身佩剑抛了过来;「拿着!」没等华阳一蹦三尺高,紧随而来的便是教诲。
  「难道师兄都忘了吗?」华阳讪讪地喊:「是你说的,『拔剑之时,心中应有三问:人世何苦?生死何惧?苍生何辜?』苍生何辜,如果不是活得艰难,又何必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
  华紫渊仍一言不发。
  洞外的暴雨几乎浸湿了半边甬道。长空如墨,电光蜿蜒,他站在这浓黑的天幕下,姿仪出尘,恍若琼林玉树,许久,才轻声说:「并没有忘。」
  华阳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劝说,却听见华紫渊几不可闻的笑声;「只可惜,同样是浊,你仍是华阳,我却回不去了。」
  说着,他用手擦了擦华阳脸上的血污,转身向洞外走去。
  狂风暴雨之中,转眼间便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华阳呆了片刻,才猛地醒悟过来,颤声喊:「师兄!你要如何处置过去答错了题的人?一并放了吧?」见无人应和,华阳声音陡然拔高:「师兄打算如何处置被你们擒住的妖怪!」
  连喊了几声,仍是寂静一片。
  华阳呆坐在甬道中,心绪一片纷乱,吃力地喘息着,似乎仍然想不通华紫渊的清,到底是败给了怎样的执念,他不说,谁看得懂?
  正乱想着,喉咙突然一阵腥热,满嘴铁锈味,任他如何闭紧嘴巴,仍是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淌了下来。体内分崩离析的一缕残魂,早已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华阳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嘴角渐渐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洞外声势惊人的雨幕间,山涧旁的那株老槐槐花落尽,满溪苍白的花夹杂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从水面沉到水底,又倏地卷回风口浪尖。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这山上曾经人丁兴旺,百花繁茂。
  从圆到缺,从聚到散,从旧时梦到白骨冢。
  谁的一句诗,定下了从今往后的命数。
  「妖怪,我只能替你……拖这么久了……」
  随着这一句话,摇摇欲坠的狐洞终于塌了下来。
  灰尘扬起,几只幸存的小狐刚从甬道另一边逃出来,被大雨淋得浇湿,猛地听见坍塌的声音,都吓得呆在原地,直到山顶突然矮了一层,巨石封死洞口,漫天风雨瓢泼而下,才反应过来,用前爪使劲刨起洞口。
  只是很快便挖到了岩石,直挖到指爪出血,也再刨不动一分。那群小狐悲鸣着,用头拼命地拱起土来。
  
  山脚下,被阵法困住的几位妖王还在那里,只是妖力已被法阵吸空了大半,一个个盘膝坐着。
  华紫渊御风而来,离地面还有数尺的时候一跃而下。他祭出紫金葫芦,收了其中三个,轮到黄鼬王的时候,忽然看了一眼那妖怪傍身的红伞。
  山顶崩塌的声音隐约传来,锥尖似的山峰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华紫渊微一忖度,突然伸手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法阵。
  黄鼬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睁开眼睛,愤然道:「要杀便杀!」
  华紫渊低声道;「若想救人,去一趟狐洞遗址吧。」
  说着,竟是走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山城那场殊死之斗仍在持续,风雨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狐鸣。
  雷劫过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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