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夭夭-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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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狗剩点点头。
乔瑜说:“你那几个徒弟——尤其是李夭夭——喜欢捡垃圾,我亲眼看到他从地上捡烟嘴抽。你注意点卫生,别跟他学。”
南宫狗剩又点头,心道:当年我教小三狗抓老鼠吃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呢。
乔瑜又接着从打酱油到买米絮叨了一遍,南宫狗剩都耐心听着。最终,乔瑜终于无话可说,只得道:“那你去吧。“
南宫狗剩走到门口,乔瑜又突然开口:“要不你还是再带件衣服吧,快到秋天了,这样穿说不定会冷。”
南宫狗剩想拒绝,想了想,回房又拿了件衣服出来。
乔瑜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愣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你能……不去吗?”
南宫狗剩和李夭夭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蹲在东方明珠下面,一人面前摆一个不锈钢杯子。
李夭夭从地上捡起一根烟屁股,叼着烟边从裤兜里摸火柴边含混不清地说:“师父,听说你前几天被乔瑜抓包了?”
南宫狗剩掏出烟斗开始往里面装烟草,漫不经心地说:“哎呀你这个小犊子,谁告诉你的?”
李夭夭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九十八那个小白脸,他说那天看到了,让我问问你是不是被抓包了。”——李夭夭的第九十八位师娘,也就是乔瑜那日看到的年轻男人。
南宫狗剩笑着摇了摇头:“嘛,没事。”
李夭夭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扭头喷到南宫狗剩的脸上,揶揄地说:“乔瑜那家伙特别糯,粘人粘的要命,也没啥原则,估计挺好哄的吧?”
南宫狗剩不轻不重揍了他一拳,细长的眼睛弯了弯,难得感慨地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三分情,七分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乔瑜从厨房里忙完出来,开始收拾翌日要用的文档。
手机铃突然响了,乔瑜看来电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于是他接了起来。那个工作人员说保险手续出了点问题,乔瑜正忙着整理文件,肩膀夹着手机,不大高兴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说:“先生,您填的保险受益人,南宫狗剩,您的资料是否填写错误了?”
乔瑜猛地一僵,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人接着说道:“乔先生,您填的那个身份证号码并不存在,请您跟我确认一下,以防将来您交了钱,这份保险却失效……”
后面的话乔瑜一句话也没有再听进去。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南宫狗剩之间缺少的羁绊,绝不是物质层面那么简单。
第五十八章 南宫狗剩的故事(一)
南宫狗剩是在十年浩劫期间出生的。1976年,一代领袖毛泽东去世,为期十年的浩劫终于到了尾声。一场动荡局势的开端或结束往往伴随着政治上的换血和清洗,四人帮被逮捕之后,年仅三岁的南宫狗剩被父母交给信任的保姆,保姆将他抱回了安徽老家。
南宫狗剩当然不姓南宫,狗剩这个名字是那位保姆——也就是他的养母取的。养母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于是狗剩这名字就跟了他一辈子。
这位保姆后来嫁了一个李姓的男人,于是南宫狗剩在户口本上也跟着姓了李姓。至于他原本应该姓什么,他并不知道,随着他养父母的去世,这世上恐怕也没人知晓了。至于南宫这个姓,无非是某一日他翻阅百家姓,觉得这姓氏当是大侠才配的上的,便随手借来用了。
南宫狗剩对于自己的身世只知晓一二,他知道他的父母因为站错了政治立场而被迫在风雨来临的前夕托人将他带离了那场风暴,本想等风暴平息后再将他找回,可惜风卷残云后再不剩下什么了。至于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否还活着,他也不知道;他在这世上,和谁有血缘,他就更不知道了。而他所知晓的那些零星,是他小时候无意中听见养父母交谈而得知的。
那个时候南宫狗剩还不懂事,一个孩子知道了自己是个有秘密的人,起先是震惊,然后为此感到骄傲,颇向村里不少同龄的少年藏头露尾地炫耀了一番。而当他上了年纪之后,却开始对这些事讳莫如深——那场十年浩劫中,有不少人失去了父母,别人的父母是被迫害致死,而他的父母或许是因迫害别人致死。
南宫狗剩的养母在他七岁那年去世了。他的养父很快另娶,不过并没有将年仅七岁的他扫地出门,而是可有可无地养着。南宫狗剩倒也不怨他,他的养父不仅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是任何关系都没有,感情亦不亲厚。
南宫狗剩吃着农村里的百家饭长到十二岁,恰巧读完了村里的小学,他的养父也病逝了。
南宫狗剩不想再在这个村里呆下去,于是跟着村子里稍许年长的年轻人外出打工。那批年轻人里有一个姓余的,因念着南宫狗剩年轻小,平时对南宫狗剩颇多照顾。
这群年轻人到了深圳,找到的第一件活是倒卖盗版碟。这实际是一件利润很高的活,做得好了以此发家的人不在少数。然而这些年轻人没有门路没有背景更没有经验,到了深圳仅仅第五天就被警方抓获。小余腿脚快,没让条子逮着尾巴,带着南宫狗剩仓皇跳上了一辆火车就跑路了。
这班火车通往山西,于是,小余和南宫狗剩找到的第二件工作是在某个窑井里掏煤。
挖煤这活,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报酬并不算低——在煤老板不拖欠,甚至赖掉报酬的情况下——故有许多工人明知此事危险,甚至自己的父亲兄弟都在煤窑里丢了性命,煤窑老板依旧不愁找不到工人。而要进入煤窑,还需和黑心老板签下卖身契,至少为老板工作三年以上,值钱的家当都被抵押了。
转眼到了1988年,南宫狗剩已经十六岁了。小余在前一年已在当地娶了个农村姑娘,连儿子都生了。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挖煤工人们被拖欠了一整年的工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添衣服的钱自然是没有的。
这天早上,小余和南宫狗剩吃完了隔夜菜饭煮的泡饭,又要下窑了。
小余让妻子拿出一件旧衣改成的棉衣,递给南宫狗剩:“喏,穿上吧,看你冷的那个熊样儿。”
南宫狗剩看着棉衣愣了愣,手刚举起来,目光又被小余身上洗的泛白的旧衬衣引了过去,举到一半的手便放下了。
小余二话不说地将衣服硬披到他身上,揽着他的肩膀往煤窑走:“再干三个月,咱可就干满三年了。干满了咱就走!我带你,带着我老婆儿子,再叫几个兄弟,咱一起去上海混去!那姓王的要是再不给咱钱,我就带着汽油去堵他家门口,就不信干不过他!”
南宫狗剩的个子比小余要瘦小,这衣服披在他身上是恰好的大小,若是还给小余,必定是穿不下的。他也是冻的厉害了,半推半就地系上扣子,仰起脸笑道:“余哥,你儿子的名字取好了么?”
小余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没呢,小佘他老婆前两天也生了娃,咱商量着,起个登对的名字。”
南宫狗剩咧嘴笑了:“一个叫余鱼,一个叫佘蛇呗。”
小余宽厚的手掌揉乱了狗剩原本就凌乱的头发,将他的肩膀揽的更紧:“行!咱跟小佘商量去!”
几个年轻的工人下了煤窑,窑井里虽漆黑潮湿,但着实比外头暖和许多。等工人们都开始干活,身上的热气挥发,整个煤窑的温度都高了不少,生生剐着骨头的寒气也就散了。
南宫狗剩在某些方面颇有天赋,这三年里对地下哪里该打支架防塌一类的活摸得熟门熟路。他下到窑井里干了不久,发觉有一根支柱弯的厉害,顿觉得心神不宁,仿佛窑井即刻就要塌了。他摸到小余身边,怯懦地拉了拉小余的胳膊,附到他耳边小声道:“余哥,我觉得不对劲……”
小余听他说完,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几个月前附近的一个黑砖窑塌方,活埋了十几个人。这地方小,官商勾结,也没个人来管,到现在矿工的尸体都还没找出来,此地的工人都已人心惶惶。但是不干活就没饭吃,所以也都硬着头皮下来了。
小余小声说:“你别疑神疑鬼的,让别人听见了,一会儿闹起来,今天的活就干不完了。”
南宫狗剩还是不放心,又检查了一遍支架,发觉有三个支点明显偏移了——然而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只要窖井一日不塌,煤老板就一日不会喊停工。
他对小余说,可小余抱着侥幸的心理,毕竟干了三年,虽然看着不少人出了事,可事情毕竟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倒也并没有多害怕。他对南宫狗剩说:“咱今天勤快点,快点赶完快点走吧。”其实他们都知道,即使找了老王说,老王也不会让他们离开——对于黑心的煤老板来说,又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南宫狗剩背着一筐煤往外爬,忽觉窖井震了起来,悉悉索索的石块直往下掉,有一块正砸在他脑袋上。
南宫狗剩还愣着回不来神,后边已有一批工人大喊着冲了出来:“快跑啊!要塌啦!”
疯狂向外涌的工人们将狭窄的甬道挤的水泄不通,前边已有瘦弱的人被推倒在地。然而,没有人扶他,失控的人群甚至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南宫狗剩还没发育完全,小小的个子自然挤不过成年人,脚上被人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地上倒。
小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将他拽到自己胸前,用力将前推:“跑!快跑!”
头顶上掉下的石块越来越多,所幸他原本离窖口就不远,被小余推着硬挤了几步,眼看光明已在眼前——
“轰!”
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小余用尽了全力将南宫狗剩向外推,那骤然爆发的力气,使得南宫狗剩莫名地穿透了人墙,几乎冲到了窖井口。那一刻,南宫狗剩看见小余扭曲狰狞的脸,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吼声:“跑!!!”
仅是一瞬,天翻地覆。
后来,南宫狗剩被人从浅土堆里挖了出来。奇迹的是,在土中埋了几个小时,他没有窒息,甚至没有受重伤,睁开眼的第一秒就扑回被埋了的窖井上,疯狂地用手刨起土来。
他用力叫喊着小余的名字,用力叫喊着许多人的名字,直到双手刨的鲜血淋淋,也没有获得一声回应。
几个小时前,他的身后还有一串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成了尸体。
小余死了,小佘死了,许多朝夕相处的人都死了。
小余和小佘的妻子无力抚养幼儿,南宫狗剩带着一瓶汽油找到了老王,最终讨来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和这三年来拖欠的工钱。他带着小余和小佘的妻子及两个幼儿去了上海,造过房子,当过大厨,骑过三轮,卖过杂货,硬是将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养了三年。
三年后,小佘的妻子留下儿子跟着一个大老板跑了,走之前给南宫狗剩留下一笔不小的补偿。
某天晚上,南宫狗剩喝醉了酒,爬上了小余妻子的床。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分床而眠。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狗剩也不过十九岁而已。这时候的男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并且,自制力近乎薄弱,而良心和义气却多的惊人。
又过了一年,那个可怜的女人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南宫狗剩拿着小余的照片发了一晚的呆,最终拒绝了那个比她大了十来岁的女人。
那个女人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逼问他。南宫狗剩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地认错。后来,那个女人放下了刀,凄惨地问道:“既然已经错了,为什么不错到底呢?”
南宫狗剩无言以对。
等到第二天,南宫狗剩拿着刚领的工钱买了一个铜戒指回来准备向那个女人求婚,却发现她已走了。
这一走,便是一生也未再见过一面。
第五十九章 南宫狗剩的故事(二)
余鱼的母亲走的那一年南宫狗剩也不过二十岁,却已饱览人世沧桑。他开始变得不羁,变得狡诈,变得油滑老成……变得,对感情漫不经心。
南宫狗剩开始学会骗人,而他在此事上实际是颇有天赋的,没过多久,一块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头都能被他以花言巧语哄抬至几十数百块的价钱。然而南宫狗剩能骗小钱,却不是赚大钱的料,抚养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也不过勉强不必饿肚子罢了。
南宫狗剩沾上倒斗这一行,是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在陕西倒卖文物,认识了两个专业倒斗的家伙,三人一拍即合,当即结伴下坟掏宝贝。陕西这地方,门口随便刨个坑都能挖出些文物来,并且能论斤卖。汉代遗迹还不算稀罕,考古学家来看一眼拍个照就让埋了,挖条地铁几米一个墓,简直是从事倒斗业者的天堂。
而这一次的盗墓行动,几乎是南宫狗剩一辈子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