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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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一暗的分割爬过墙上粗糙冰冷的石砖,寂然,又仿佛有声。
阳光一点点爬上高高的石阶,灰白相间的虎斑小猫绕着男人的靴子蹭来蹭去,男人坐在石椅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像是已经在那坐了千年万年。
“你离开后洛枫也没回来过,我把他琼华殿里那只猫留下来养了,那只猫生下了小猫,小猫长成大猫又生了一只,就是这只,你觉不觉得它很像你?”苏定逍略弯了腰,食指轻轻挠着小猫柔软的颈部,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细微的喵呜声,苏定逍语气温柔,“很乖,只要轻轻摸摸他,或者这样挠挠它,它就很乖,可是一不小心惹到了它,又会竖起一身的毛,对你呲牙。”
苏定逍收回手,失去手指的小猫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脑袋,忽的露出牙齿,发出“呲”的一声。
似乎是被这小家伙逗乐了,苏忘遥轻轻地笑:“真的很乖是不是?好像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阳光已经爬上了苏定逍的靴子,他依旧坐在石椅上,用一种询问的、复杂的目光深深望着阳光里的人。
苏忘遥看不清黑暗中那人的模样与神色,只是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沉了许多,老了许多。
那人叹了一声,终于站起来,他一步步走下石阶,阳光一寸寸爬上他衣服,他垂在身侧的手露出了明显的筋络。
终于面对面一同站在阳光下,他看到他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他的鬓角白了,却也不是全白,加了几丝黑。
他望着他,他还是翩翩少年,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很少有人知道,煞生门主其实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他不介意两人间的年岁相差,可是他们毕竟差了十六年,他怕他儿子还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已经露出了老态,他不想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不那么相衬。
现在,他的儿子还是当年的容貌,可是他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点当年的影子,这个人不再是苏忘遥,是魄渊。
苏忘遥刚刚离开的两年里,他走火入魔了一般幻想着哪天将人找回来了,他要折断他的手脚,用最最残忍的手段毁掉他的自由、自尊、身体,让他恨自己、更怕自己,或者干脆做一个笼子,一把打不开的锁,一辈子都不放开他,等过了那两年,他觉得累了,再想起苏忘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到苏忘遥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在煞生门,他教他功夫,教他识字,与他同吃同睡,夏天的时候一起游水,下雪的时候一起堆雪,他的儿子真的很乖,脸上的笑容美好得不太真切,那些时光很开心,回忆让他觉得无比满足,他在那样的回忆与绝望中慢慢老去,发现自己长了皱纹,长了白发,四十四岁,对于他这样内力深厚的男人来说本来可以是很饱满很积极的年纪,可是已经被回忆掏空了心神。
在看清苏定逍样貌的瞬间,魄渊微微一怔。
“放了南宫月。”微微一怔之后,脸上是淡然无欲,没有一丝波澜。
“除了这件呢?”苏定逍不以为意地笑,“你不应该要求得多点?比如说要我收手,不再为祸江湖?”
“当初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冥主血莲,你既来自冥域,入魔,本性使然,我将你困在离丘反是强你所难,你现在再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然你我师徒一场,我还是希望你少累杀孽。”
“师徒一场?”苏定逍大笑,“我们还父子一场,你忘了?”
“我已经不是苏忘遥。”
还是那具皮囊,但里面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苏定逍知道。
“那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南宫月?”
“是。”
“为什么要放?南宫月帮着聂峥与我作对,我杀她应该,不杀她是看在我儿子的份上,如果我儿子已经不在了……”苏定逍轻笑一声,视线落在魄渊身后巨大的莲纹浮雕上,“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梁晓路,他也是南宫月杀的。”
“她不是故意的。”
“与我无关。”
魄渊微微皱眉:“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苏定逍不语,依旧看着莲纹,有些失神模样。
“如果你不放,我……”魄渊说着,声音骤然止了,脚下一阵尘灰激扬,石砖上凭空现出一圈细密梵文刻成的纹路,而他正站在圆心之处。
“锁魂阵?”
苏定逍扬唇。
魄渊目中凛然,定定看了苏定逍一阵,试着抬起右脚:“你锁不住我。”
尘灰寂然,魄渊的脚缓缓下落,就在鞋底快要触到地面的瞬间,苏定逍道:“锁魂阵是锁不住你,但锁得住这具凡人的躯体,你这样走出来魂魄会滞留部分在躯体内,这部分魂魄会继承身体的记忆,从此以后魄渊是魄渊,苏忘遥是苏忘遥,你打算舍弃哪个?”
离地分毫的右脚停顿了一刻,最终收回,魄渊道:“这部分魂魄不会太多,不会有太多意识,也不会滞留在身体里太久,我出来之后自会取回。”话虽如此,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
苏定逍往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
魄渊面上回到波澜不惊的淡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定逍伸出手臂将眼前人抱住了。
魄渊一惊,手微微抬了,似乎是想推开苏定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别动,让父亲好好抱抱你。”
魄渊听到苏定逍的呼吸声,熟悉的,炽热的,透着很深的疲惫,这种疲惫仿佛能传染,让魄渊很想就这样靠着这个人。
“……别动,不要动……”苏定逍安抚似的抱紧了魄渊,左手放在其后背,心的位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向你要一样东西,会有些疼……”下一刻,左手那五根手指仿佛尖锐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刺入魄渊皮肉,一把握住跳动的心脏。
疾风骤起,如游龙走狮,隐隐有细丝一般的金光沿着地上的梵文游走,殷红的血从紧抿的双唇中溢出,巨大的疼痛逼着魄渊脱开身体,却因为一些原因始终不肯放弃。
“噗”地一声闷响,满沾血红的手从虚弱的身体里退出,紧紧握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梵文隐去,疾风渐消。
“你……”再次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腥热的气息弥漫了各个角落。
魄渊也没了支持身体的力量,身体软软靠在了苏定逍身上:“你……”
“关于另一半黑玉虎符,那时候你是知道的吧,如果我早点狠下心来也不至失去你这么久,我后悔了。”
魄渊侧着头无力地靠在苏定逍肩上,他看到他从耳后到下巴的线条,那么分明,那么近,意识渐去,眼睫微颤了几下,终于撑不住安静下来。
阳光依旧慢悠悠爬着,一点点,一寸寸,终于占领了整个大殿。
“八年,你就不能早些回来吗?”苏定逍轻轻叹了一声,那样轻柔的口吻,如同他抚上他后颈的手,温暖的,怀念的,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第五三章
“醒了?”
魄渊蓦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剑眉朗目,眉心一簇火焰似的红,像极了聂峥。
“炼桑?”
这个人,这张脸,相看了几千年,魄渊不会认错,像极了聂峥,但不是聂峥,当然也不再是苏定逍——
是炼桑。
当初在七蠹教看到聂峥,苏忘遥说与聂教主一见如故,并不是恭维,是实话。
魄渊道:“你的身体?”
“那个又老又丑的身体还留着做什么?”炼桑轻轻转着小指上的尾戒,浅浅地笑,“倒是你,这么年轻的身体,要是放弃了,实在可惜。”
魄渊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把我封在了这具身体里?”
“虽然没了心脏,但以你的能力足以支撑这具身体。”
当时炼桑从他身体里取出虎符时是连着心脏一块取出的。
没了心脏的身体需要耗费很大的心神才能支撑起来,如果强行冲破这具身体,瞬间施展的法力极有可能引来天雷。
“没想到你把另一半黑玉虎符封在了身体里。”炼桑仍是浅笑,“当初聂峥以为虎符在南宫家所以派人灭了南宫一门,我把你抱回了煞生门,聂峥便以为虎符在我手上,也就有了十二年后止煞门夜袭煞生门,可惜聂峥没想到虎符会在你身体里。”
当初魄渊是散了仙元投身凡胎下的界,他不想炼桑入魔,知道那半虎符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把虎符封在了身体里,想来那时候还是太冲动了些。
魄渊道:“既然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了,南宫月对你来说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炼桑沉默了一阵,欺身靠过去,眼中似笑非笑:“我想要的?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魄渊愣了一愣,忽而脸色一变:“孽徒!”霍然从床上坐起来。
炼桑往后退了一步,敛起笑意,在魄渊片刻的疑惑中竟缓缓跪了下来。
“师父。”
正是初夏,庭院里那一棵迎客松枝繁叶茂,投下树影错综,他跪在他面前,双膝着地,垂首低眉,太过安静,太过虔诚的跪法。
魄渊已经记不清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他打了一把伞从幻霞山上下来,那时候的幻霞山尚下着千年不断的细雪,白色的小点纷纷扬扬,他看到化作六七岁孩童模样的炼桑就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冰雕玉琢的小脸,双眼清澈明亮,冻得微微泛紫的嘴唇抿起一个戒备的,不太招人喜欢的弧度,在最初的千年里,他们相处的还是很好的,他对他这个徒弟十分满意,后来才有了分歧,有了争执。
他为这个徒弟花费了太多心血,如今……
魄渊挪开了脚想从炼桑身边绕过去,炼桑伸手拉住魄渊,他缓缓站起来,一抬眼,目光灼灼,方才的虔诚毫无踪迹。
他笑道:“其实徒儿觉得师父应该收南宫月做徒弟的,要是她,一定很听师父的话。”
魄渊与他对视一阵,沉声道:“放手!”
“我可以放南宫月,跟我来。”
出了房门,穿廊过院,炼桑引魄渊到了一处密室,密室里一张圆形的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人,肩宽体长,五官俊朗。
“苍渊?”
苍渊,五钝使之疑念使。
炼桑道:“三年前,我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就在这了,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躺了多久,两半虎符重合,五钝使便会瞬间苏醒过来,向镜,熙华,赵小钿,荆识,现在就差苍渊了,不巧的是破开冥域结界的关键还在苍渊身上,只有他知道结点在哪。”
所谓冥域,就好比是一件房间,要进入这个房间,虎符是钥匙,钥匙有了,却不知道锁在哪,巧的是结界破开,整个忧怖门其实就是冥域,当初炼桑选了这个地方,算是冥冥中的定数。
“他的魂魄还在一点点消逝。”魄渊轻触苍渊苍白冰冷的侧颈,“你要我帮他聚魂?”
“是。”炼桑一字一字道,“重魂胎。”
魄渊缓缓皱眉。
“我记得师父很少与人来往,在重华之境几千年里大概也就只有苍渊来过几次,这样看来师父跟苍渊算是很好的朋友了。”炼桑展颜轻笑,“师父,应该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魄渊沉下脸道:“你可以找其他人,也不一定要用重魂胎来聚魂!”
“目前来说,以重魂胎聚魂是最好的办法,修重魂胎必须要用凡人肉身,师父是最好的人选,以师父的修为,师父只要愿意,从种魂到成魂,顶多就是半个月的事。”
“不可能。”
炼桑道:“这具身体,师父迟早也是不要的,让他最后发挥一点价值也好,不是吗?”
魄渊心头一震。
——“倒是你,这么年轻的身体,要是放弃了,实在可惜。”
用来聚魂就不可惜了,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魄渊沉默良久,终是答应了:“是,反正迟早也是不要的。”
一方面要支撑没了心脏的身体,一方面腹腔中苍渊的魂魄分噬掉部分修为,魄渊觉得有些吃力。
那一日,在忧怖门内的六角凉亭里,魄渊欲斟第三杯酒的时候,炼桑出现,拿了魄渊桌前的酒壶,酒壶一倾,小巧精致的青瓷杯凭空出现,酒水稳稳落于杯中。
已是二更天,同样是喝酒,同样是在这个凉亭里,炼桑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他还记得那个晚上的月色也同样很好。
借着这很好的月色,眼前是苏忘遥的脸,与八年前一模一样,炼桑想如果能有一刻回到过去,而面前的这个人还是苏忘遥……
执起酒杯,杯沿靠上唇,他浅浅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对饮了几杯,炼桑道:“为什么回来?”
魄渊放下酒杯。
炼桑补充道:“中了七殇那次。”
“因为需要你去换解药,不得已。”
“你骗我!”
“没有。我不必替他隐瞒什么。”
魄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