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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都市夜归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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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乩笔缓缓移动,一字一划将字迹显现出来。罗靖只觉一阵微凉的风似乎总在自己身边萦绕不去,仿佛一只手轻抚自己头发一般,情不自禁跨前一步,“母亲”二字方要出口,沈墨白手腕一震,乩笔突然从中折断,沙面顿时乱了。碧泉啊的一声,急问道:“怎么了?”
  沈墨白手心被乩笔划破,苦笑道:“大少爷阳气太盛,阴魂禁受不住,已经走了。”
  罗靖一把拧住他手腕,厉声道:“走了?走到哪里?”
  沈墨白手腕被他拧得生疼,蹙眉道:“自然是回了埋骨之地。”
  罗靖回头看看香案之上,母亲的牌位犹在,厉声道:“牌位还在这里,她怎会不在这里?”
  沈墨白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揉着手腕道:“魂附墓而不附主,因此才有入土为安之说。祠堂立位,不过祭祀之时来享。且牌位入祠之人,若是德行不足,即使祭祀,亦不能享,皆是虚名而已。反是埋骨之地,若地气厚暖,风景宜人,则魂魄安矣。”
  罗靖怔怔望着牌位:“如此说来,这十余年她并不在我身边?”他自离家之时就带着母亲的牌位,本以为携此物犹如母亲相随,想不到沈墨白一句“魂附墓而不附主”,完全否定了他的想法。
  沈墨白轻轻摇了摇头。罗靖怔怔站了一会,突然转头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帐房先生怎么能夜夜住在偏院里?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
  沈墨白微微迟疑片刻,道:“我天生能视鬼,但究竟是何原因,亦不自知。住在偏院,只是为了替小少爷驱鬼。”
  罗靖眉一扬:“驱鬼?驱什么鬼?”
  沈墨白迟疑着道:“就是,一些夜游鬼……”
  “胡说!”罗靖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冷冽的模样,“这是罗家祖传的基业,多少年都没出过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有鬼?”他往前走一步,几乎贴到了沈墨白面前,“这个鬼,不会是你带来的吧?”
  沈墨白微微蹙起了眉:“大少爷怎能这般说话?”
  罗靖冷笑:“因为你没说实话!你最好是说出事实,否则我把你送交官府,以妖言惑众之罪活活烧死你!”
  沈墨白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合什轻轻念了一句佛号,神情才平静下来:“大少爷的戾气太重了,有损阴福,该戒嗔戒怒,才是修身养福之道。”
  罗靖一摆手:“别说那么多废话!反正我天生就是嗜杀克家之命,用不着戒,也戒不了!倒是你,再不说真话,我可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他轮廓硬朗的脸上杀气四射,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似的压下来,沈墨白竟觉得有几分透不过气来,低头又轻轻念了几句佛号,才缓过来一些:“我说的是真话。”
  罗靖眼神一厉:“你当我不敢杀你?”
  他并没多余的动作,只眼神往下一瞥,沈墨白已经觉得颈子里一阵凉,仿佛 
 扶乩 。。。 
 
 
  有把刀抵在上面似的。紧紧蹙着眉,他终于是抵不过罗靖的压力,低声道:“当真是有鬼。只不过,只不过是罗家的先祖阴魂,并非外鬼。”
  罗靖一怔,眼神反而更冷:“罗家先祖来惊扰自己的儿孙,断自己的香火?你说这种谎给我听,当我是傻子么?”
  沈墨白烦恼地咬着嘴唇。他平生也没说过谎,罗靖的指责让他有些不悦,那种威压也让他不舒服,终于还是道:“小少爷,他,不是罗家骨血。”
  




3

真相 。。。 
 
 
  “你要移柩?”罗平十分意外地看着长子。前几天还闹得天翻地覆,今天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不但不再要求把他娘的牌位进祠堂,还要把灵柩也搬走。
  “不错。”粮草已经征集完毕准备上路,罗靖也换上了一身戎装,愈发显得威风凛凛,英姿挺拔,“娘不愿再呆在你罗家,她要返乡,我要带她走。”
  罗平被他口气中的傲然不屑气得心火直蹿,却还不好发作,只得道:“你娘已经下葬很久了,棺木大约都快烂了,再迁恐怕不宜……再说她毕竟是我罗家的人,理应葬在此地,迁回钱塘去也太——”
  罗靖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父亲原来还知道娘是罗家的人。不过,娘现在已经不稀罕这罗家姨娘的名份,她要回乡,我一定要带她走。”
  罗平终于被气得一拍桌子:“你好大的口气!怎么?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仗着大帅的势力,就敢忤逆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罗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又如何?”
  罗平被他气得两眼干瞪,咬牙道:“就算你是大帅的人,也未必就碍着我动家法!来人!”
  这父子二人在这里大吵,合府已经无人不知,虽然不敢出头,却也都悄悄扒着墙角在看。罗夫人也由儿子扶着出了佛堂在院里看热闹,她长得也算秀美,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一无表情,看着教人心里发冷。直听到罗平要动家法了,脸上才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道:“老爷叫人送家法,你们怎么不动?”罗铮也接口道:“拿新板子,多预备两块,免得不够用。这样的忤逆,打死也是该的。”两边下人已经呆了,经他们提醒,才有人赶紧捧了竹板一溜烟地送上去。
  罗平接了竹板在手,咬牙道:“跪下!”
  罗靖站着不动,讥讽地一笑:“不用到院子里去?”他自幼不知被责打过多少回,每次都是被叫到院子里跪着,当着来往的仆役挨打。
  罗平抬手就是一记:“不用!老子在这里就打死你!”开始几下心里还有点发虚,后来打得顺手,那竹板就停不下来了。
  罗靖笔直站着,竹板风车般抡下来,他却眉毛也不皱一下,等罗平抡得手都有点酸了,才冷冷道:“打够了?”
  罗平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给老子跪下!”一板子又抽在他腿上。
  罗靖微微晃了晃,却仍昂然立着,淡淡一笑:“你打吧,也就是今天这一回了。趁着这机会打够了数,否则等我踏出这门,你就再也没有打自己亲生儿子的机会了。”
  这话里有话,罗平手不由得一顿:“你说什么?”
  罗靖眼睛却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新来的那个帐房先生沈墨白,我要带走。”
  罗平眼睛都红了,大吼道:“我问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罗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到脸色发白的罗夫人脸上,一字字道:“去问你的夫人,我的大娘!罗铮究竟是她生的,还是她的妹妹生的!”
  “你胡说!”罗夫人好似被扎了一刀,尖声叫起来,“老爷,你就让他这样胡说?”
  罗靖低低地笑,目光却是尖锐如同刀锋:“胡说么?当初给你接生,接下来一个死婴的那个接生婆,恐怕不会这般说罢?”他用目光一寸寸切割着罗夫人,声音愈提愈高,“你可知道为何你的孙子会夜啼不止?那是罗家先祖不能容忍他顶着罗家小少爷的头衔招摇撞骗,享用他根本不配享用的东西!”
  罗平惊得呆了,半晌才回过味来,狂怒地一板子又抽下去:“你混蛋!”
  这一次罗靖却不再挨着了,一闪身,罗平的板子就挥了个空。罗靖掸掸身上衣裳,似乎对这一顿板子完全不放在心上:“父亲不相信也无妨,不过,最多半年,这孩子就会夭折,此后,只要是这位二少爷生出来的孩子,想必罗家列祖列宗都不会让他活着。孩儿还有军务在身,今天就要告辞了。此后孩儿也再不会回来,所以——”他突然出手,从罗平手里闪电般夺下那竹板,双手一叫劲,咔嚓一声折成两段,随手抛在地上,“这东西,父亲以后也用不着了。”
  没等罗平缓过神来,罗铮已经疯了一般冲了上来,一拳挥出:“你放——”一个“屁”字还没出口,他已经倒飞了出去,罗靖活动一下指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凭你,也敢跟我动手?你不妨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究竟你是长得像我这位大娘,还是更像你的亲生母亲!”
  罗平怔怔看着口角流血的罗铮,再转头去看已经摇摇欲倒的罗夫人。他是见过那位姨妹的,她与罗夫人长得有八分相像,只是眼角微微上挑。现在看来,罗铮这双眼睛跟她是一模一样,若说他与罗夫人有七八分像,那与那位姨妹就是十成十的像,只是从前没有人想到过而已。
  罗靖对满院子目瞪口呆的人满意地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到站在院角怔怔看着他的沈墨白身上,嘴角微微一勾:“跟我走。”
  沈墨白几乎是被他拖出罗家大门塞进马车的,手腕被拽得生疼,他却顾不上,只是愤怒地瞪着罗靖:“你,你为何言而无信?”
  罗靖扬扬眉,硬把他按在坐垫上:“我几时言而无信了?”
  沈墨白气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你——不会说出来!你答应过不会说出这件事的!”
  罗靖挑起一边眉毛:“我答应过么?你再好好想想。”
  沈墨白瞪着他,迅速回想当时的情景。罗靖看着他两片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脸上露出混合着愤怒悔恨的茫然表情,微微一笑:“记起来了?我可没答应不会说出这件事,只是说不会告诉外人。我父亲,这不是外人吧?”
  沈墨白从来不懂这些文字游戏,心里隐约觉得罗靖是骗了自己,又找不出什么话反驳,更多的却是悔恨自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猛听得大门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也听不出到底是男是女。他一个机灵,爬起身从车窗里往后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罗靖从容坐好,道:“走!”碧泉跃上车辕挥起马鞭,马车便辘辘向前驶去。罗靖瞥一眼沈墨白,见他仍扒在窗口,淡淡道:“看什么。那是她罪有应得。当年为了生下嫡子她李代桃僵,稳固了正室之位逼死我母亲,今日正是报应到了。”
  沈墨白回过头来看他。他心里既觉得罗靖说得不无道理,又觉这般作法太过残酷。罗靖虽是语声平静,嘴角却绷得极紧,肌肉微微跳动,显然是愤恨痛苦到了极点。沈墨白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又觉得怜惜他,慢慢滑坐到垫子上,轻声道:“可是小少爷太可怜了……”
  罗靖冷冷一笑:“自作孽!何况她只要承认事实,把孩子送还娘家,自然没事。只怕她死挺到底,那就怪不得别人!”
  沈墨白不说话了,呆呆坐着。罗靖斜瞥他一眼,道:“有件事倒忘了问你。既然罗铮不是罗家骨血,为何他幼时没有夜啼诸症?”
  沈墨白迟疑着道:“这,我也不知。或者是因为他幼时你在家中之故。听说你是十八岁才离家的,那时他已长成,阴魂难近了。小少爷年纪太幼,阳气未足——”他还在解释,领口却已经一把被罗靖提起来,直提到自己眼前,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在又如何?”
  沈墨白被他惊得微微瑟缩了一下,轻声道:“你身上阳气炽烈……戾气……亦足,阴魂难近。并且你是长子,有你在,罗家骨血不绝,先祖亦不必刻意惊扰……”
  罗靖狠狠瞪着他:“戾气?又是什么天生恶命,克父克母,遇家败家,遇人杀人?”
  沈墨白确是觉得他身上戾气十足,而且他回来这一番折腾,罗家从此就算是家翻宅乱了。但看着罗靖几乎赤红的眼睛,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平生第一次将真话咽了下去,轻声道:“并非如此。你只是杀气重了些,克父克母……只是巧合而已。”
  这话说得有些拙劣。罗靖却只是哼了一声,将他甩回垫子上,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沈墨白只觉他身上的压力即使是在安静之时也四散出来,不由自主向角落里移动了一上,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罗靖眼也不睁,淡淡道:“坟地。”
  罗靖所说的坟地,就是他母亲埋葬之处。在罗家祖坟外面一点,标志着她只是妾,并没有进祖坟的资格。坟前香烟缭绕,一个年轻女子领着几名土工已经将坟墓挖开,沈墨白悄悄看她一眼,心想这大约就是仆役们所说罗靖带在身边的那个女子了。模样与碧泉有七八分相像,大约是跟着罗靖奔波惯了,风吹日晒,肌肤略黑,眉眼倒是端正分明,很是精干的样子。
  棺木已经烂完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一片棕黑之色中,只有白骨格外显眼。罗靖亲自跳下去,将骸骨一根根捡起,郑重放入准备好的檀木匣中。一时间无人敢出声,直到罗靖将木匣盖好,众人才不约而同都悄悄松了口气。罗靖亲手将匣子搬到准备好的马车上,看一眼沈墨白:“上车。”
  沈墨白怔了怔:“去哪里?”他还以为罗靖拖着他来坟地是怕开棺惊动亡魂,所以让他来做个法事什么的。现在看来,罗靖对于掘坟开棺这种事根本没有半点忌讳。
  罗靖淡淡道:“跟我走。等仗打完,跟我去钱塘。”
  沈墨白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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