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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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自进了门,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就是如今看她身子不方便,才让芳云去帮忙,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夫人气得胃气犯了,怕爷知道了烦恼,不许我们告诉爷——”
“行了!”罗靖将饭碗一推,胃口全失。碧烟跟了他这些年,性子是野了些,要说如今有了身孕,恃孕而骄也是有的,但丁惠这种做法,却也让他失望。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丁惠若真是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又何必连饭都不出来吃,更何必让这个芳雨来伺候?这个芳雨吞吞吐吐,可是言辞之间全是挑拨,纵然不是丁惠的本意,也让人厌烦。本来,未娶妻先纳妾,他在心里觉得欠了丁惠,自从她嫁进家门,别说碧泉和沈墨白,就是碧烟房里,他也极少去了。丁惠在接碧烟敬茶的时候和颜悦色,还让他十分欣喜她的宽宏大量,想不到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白天他在朝堂和城防营里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如今回到自己家里还要看妻妾争斗,岂能不烦!
芳雨眼看罗靖脸色阴沉,揣摸不出他是在生哪一个的气,试探着道:“爷,不然奴婢去请碧姨娘来?不过碧姨娘也说身子不适,又不用芳云请来的郎中,下午让碧侍卫特别又去请了郎中,折腾了半天,现在不知怎样了。奴婢觉得,碧侍卫虽然是碧姨娘的哥哥,但西院里有夫人,他来也不方便——”
罗靖没等她说完就拂袖而起,只是他既不是去正房,也没有去偏房,而是直接出了西院。芳雨看着他大步进了东院,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奔去向丁惠禀报了。
东院里更是安静得可以,只有沈墨白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在一片漆黑中闪着温暖的淡黄色。罗靖推门进去,沈墨白正在吃饭,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脸上浮起认真的惊讶:“将军怎么过来了?”
罗靖心里蓦然一阵愧疚,掩饰地看一眼桌上的饭菜,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这是什么?”
沈墨白看看盘子:“白菜——”
罗靖脸色阴沉:“这几天你吃的都是这个?”白菜冬天吃起来十分味美,但春末就变老不中吃,这些日子,罗靖从来没在饭桌上见过白菜,但沈墨白盘子里的白菜显然不是头一顿,一再炖煮,颜色都不复青绿了。关于沈墨白的膳食,罗靖是亲自吩咐过的。沈墨白怎么说也有皇上赏赐的五品俸禄,他没什么用度,又是吃长素,所以每餐两个菜都要新鲜应时的,醋要香醋,油要小磨香油,米也要江南的稻米,另加一份咸菜,且要细做。像春末的白菜之类,根本是不能上桌的,更不必说还上顿吃了下顿吃。罗靖自己的饮食倒不怎么讲究,唯独是对沈墨白这里另有规矩。想不到这几个月不过来,沈墨白吃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沈墨白用筷子慢慢挑着盘子里的老菜梗。没有回答,这就是回答了,罗靖狠狠道:“怎么不告诉我?”一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沈墨白足不出东院,而他已经将近两个月足不入东院,沈墨白就是想告诉他,又能怎么说?果然沈墨白看着盘子笑了笑。没说话,只这一笑,已经比说什么都刺人。罗靖心里一疼,过去抱住了他,低声道:“委屈你了。”
沈墨白低头坐着没动,半晌道:“其实我早想找将军了——我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将军还是让我回常州吧。”
罗靖最不爱听他说这句话,脸色立时就变了,抓住他肩头冷冷道:“你说什么?”
沈墨白被他抓得咧了咧嘴。他肩上被哭丧棒打伤的地方青紫已经褪去,但内里仍然时时作痛,罗靖这一抓上来疼痛更甚。罗靖看他面上神情,手上略松了松,仍怒道:“我从前说过什么?你当我不敢打断你的腿?”
沈墨白垂下了头,半天才慢慢地道:“但是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罗靖心里一软,狠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抱住了沈墨白,半晌才道:“你哪里也不许去!”话虽说得硬,声音却软了。沈墨白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落寞。罗靖情不自禁将他抱得更紧,低声道:“这些日子我要整顿营里,等闲下来,我——我陪你在京城附近看看。这边的山景也不错,跟钟山差不多。”
沈墨白沉默地听着,没有回答。罗靖抱住了他,将他的脸轻轻按在胸前,手指描画着他的眉眼,低声道:“王尚书府里在闹鬼呢,请了两三个道士都捉不住,我看,那些道士都是假货,但凡能及得上你一分,也不会连个鬼都捉不住。”
沈墨白怔怔地听着,忽然明白他是在尽力找话来说,胸口微微涌起一阵酸楚,轻声应了一声:“嗯。将军知道是闹什么鬼么?”
罗靖哪里知道是闹什么鬼,他也不过是听营里那群少爷兵们训练之余胡侃了几句,实在找不到话说才拿来说给沈墨白听的,闻言不禁有些尴尬,道:“这——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是疑神疑鬼。”
沈墨白又嗯了一声,屋中一片寂静,忽听罗靖腹中一声鸣响,清晰无比,沈墨白怔了一下,抬头看他:“将军——还不曾用饭?”
罗靖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沈墨白看看桌上的饭菜,为难地皱起眉:“这些——”
罗靖拿过他剩下的饭菜就往嘴里扒,含糊道:“明天我去厨下看看,再有人敢给你送这种菜,我先抽他一顿鞭子。还有,别再叫我将军,叫我的名字——罗靖。”
沈墨白轻轻应了一声,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出来。他安静地撑着下巴,看着罗靖用着自己
暗流 。。。
用过的筷子和碗,吃着自己剩下的米饭和白菜,恍惚之间,觉得时光似乎就可以这样慢慢地流走,直到无可消逝……
27
移房 。。。
“爷都说了什么?”丁惠也没想到昨夜罗靖竟然会在东院过夜,这一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芳云犹带惊惧:“爷脸黑得好生吓人。说若是厨房再给东院送那样的菜,就让奴婢滚出府去。”
丁惠脸色阴沉,放在膝头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若是罗靖为了碧烟来训斥她,她早已准备好了解释,然而万想不到罗靖竟会为了东院那个沈墨白大发雷霆。沈墨白此人在她的新婚之夜闯入新房,而罗靖不但不加责怪,还跟他出去了半夜,到天将亮时才回来。虽然罗靖说是他的义弟,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事实绝非如此简单。只是第二日罗靖就带了个碧烟来为她敬茶,让她暂时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妾身上。如今罗靖竟然在东院过夜,又为了沈墨白对厨下发怒,越发让她断定:这个沈墨白,也许才是劲敌。
“你们送了什么菜过去,让爷发这么大的火?”
芳云咬牙道:“这都是碧姨娘在害奴婢!奴婢接手厨房那天,她只说每天要给东院送三顿素斋,却没说一定要送时鲜的。这几天下了雨,鲜菜难买。奴婢昨天去得晚了,没有买到什么,就先尽着夫人和爷用了,把前天剩下的白菜热了热送过去,谁想到偏偏爷就会看见了。今天奴婢一问厨子才知道,原来东院那位,不但要时鲜菜蔬,还要细做,用的油和醋都要讲究,米也要江南的稻米,就连采买的帐也是单算,每月有多少用度,比夫人和爷这边还阔气!这样的事,碧姨娘一句也没有告诉奴婢,分明是要看奴婢的笑话!”
丁惠细长的眉紧蹙着:“先不要管碧烟。你说那沈墨白已经在府里住了很久了?”
芳云低头道:“是。厨子说他来的时候沈先生就在府里了,不过另吃素斋倒是后来的事。只是他也是爷进了京安家之后才雇来的,以前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
丁惠蹙眉沉吟。忽然芳雨从门外急急进来,丁惠一挑眉,斥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芳雨连忙停下脚步,低头道:“夫人,碧姨娘那边在搬东西呢,爷让她搬到东院去住。”
丁惠呼一声站起来,又慢慢坐了下去,淡淡道:“搬就搬吧,搬出去也静心。”
芳云发急道:“可是爷这意思,这不是怪夫人吗?”
丁惠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站起身来道:“碧姨娘既然搬回东院,就该好好养胎,府里的事,就由我来管。芳云,厨房里你要仔细,东院的饭菜一定要精致,一个养胎一个吃斋,都得伺候好了。芳雨你时常过去看着,碧姨娘身子不方便,有什么杂事你去做,也要伺候好了。”
芳雨嗫嚅道:“可是,要是碧姨娘生了男孩——那就是长子呀!”
丁惠淡然道:“庶出的长子,不算什么。现在只要挽回爷的心,我能生出一子半女,碧姨娘生的那个,就什么也不是。行了,你们两个,去帮碧姨娘移房。”
碧烟移房移得欢天喜地。碧泉搬着她的脂粉匣子往东院走,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道:“高兴什么?”
碧烟笑吟吟道:“怎么不高兴?爷毕竟还是心疼我。”
碧泉叹了口气:“爷是心疼你,还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
碧烟怔了一下,道:“那不都一样么?孩子在我肚里,爷疼谁不是疼?”
碧泉无奈地摇头:“你和夫人闹这么一场有什么意思?爷是让你搬回东院来住,可是爷这些日子,去你房里了么?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你现在高兴得起来?”
碧烟怔了一下,慢慢低下了头。碧泉看着妹妹,长叹一声:“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些?你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什么都有了?你难道没看见爷?爷也是罗家的长子,可是从家里得了什么?你到底是个妾,若是爷不上心,就算你生了儿子,又能怎么样?爷最烦这些个鸡毛蒜皮拌嘴斗气的小事,你偏要闹一出,你以为爷心里不恼你?我怕爷只是看在这些年你跟着他的情份上,或者,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碧烟从来没想过,不由得慌了:“哥,那,那怎么办才好?”
碧泉摇了摇头:“看来新夫人不是能容人的。其实,爷的母亲就是侧室,就为这个,爷对你也会另眼相看。可是你要聪明些,不要专去做些让爷烦心的事。只要你能抓得住爷,就算新夫人不能容你,这一东一西,你也不用怕什么。”
碧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手抚小腹愣愣地点头,过了一会才喃喃道:“哥,若是咱们一直留在杭州,不来京城,那该多好……”
碧泉摇了摇头:“就算不来京城,爷也终究是要娶亲的。还有——”他忽然闭了嘴,碧烟一抬头,看见沈墨白从对面走过来,脸色一下又阴了。倒是碧泉从容点了点头招呼道:“沈先生这是——”
沈墨白看看碧烟微凸的小腹,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我,我出去走走。”
碧泉倒有点意外:“沈先生一个人出去?”沈墨白自从到了京城,从来没有独自出外过,就是罗靖陪着出门的时候也很少。
沈墨白微微低下头:“是,就是,随便走走。”
碧泉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懒得管他,随口道:“先生不要走远了,爷回来见不到先生要着急的。”
沈墨白含糊地应了一声,绕过兄妹两人走了。碧烟盯着他的背影,恨恨道:“还有他!古里古怪装神弄鬼的,不知又要做什么了!”
碧泉拍拍妹妹:“算了,谅他也做不出什么来。你呀,还是安胎要紧。”
沈墨白从后门出了罗府。直走出了两条街,他看看背后并没人跟着,才松口气放慢了脚步,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条来看了看,向迎面过来的行人轻声问道:“请问大叔,城隍庙怎么走?”
城隍庙是个热闹地方,初夏时分,耍把戏卖艺的,挑担子吆喝各种吃食零用的,天色将黑仍然不散,挑起一盏盏的灯笼,把庙前面偌大的一块场地照得明晃晃的。沈墨白一路走来,看得眼花缭乱。他身上穿的是皇上赏下来的上好绸缎,一看便是有钱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人上来招呼叫卖,更闹得他头晕。好容易从人堆里挣脱出来,忽然一只手抓住他肩头,将他拉进了灯光之外的黑暗里,有人沉声道:“先生跟我来!”
城隍庙后面是一片小树林,那人一直把沈墨白拉进林子里才放开手,当面一个长揖:“多谢先生前来。”
沈墨白借着微光看他一眼,不由吃了一惊:“左将军,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子?”
这人正是左穆,只是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从前的行伍装束,而是有些破烂的粗布衣裳,脸上还有几条划出来的伤痕,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只走了这几步路,已经有些吃力的模样,接着便咳了起来。
沈墨白轻轻拍他后背,有些担心道:“左将军?”
左穆勉强将咳嗽压了下去,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丝,苦笑道:“先生叫我左穆吧。我已经是逃兵,不是什么将军了。”
沈墨白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左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