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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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面容严肃刻板,站立在书案后面,也不叫他起身,只问道:“你进宫里,圣上都跟你说了什么。”
南树思维敏捷又善于察言观色,于是将宫里与皇帝的对话择其主要讲了一遍,无非是询问了案件的进度。
“你查了这么多日,可有什么收获?”丞相严厉道。
“已经查清了那凶手不是常人,多半是精怪妖邪。我已经请了一位世外高人,很快就能抓到凶手。”
“你在宫里,也是这么跟圣上回话的?”
南树忙说:“并没有,圣上一向憎恶妖邪一类的说法。我只说是隐秘的民间邪|教组织作案。”
“此案你打算如何收场?”丞相步步紧逼地询问。
“我那位朋友短时间内就能拿到那妖精,除了妖精后,再找几个外地的地痞乞丐充作凶手,乱棍打死,以便给圣上和百姓有个交代。”
丞相来回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半晌才说:“这也就罢了,做的干脆利落些。最紧要的是,城里万万不能再发生类似凶案了。”丞相加重了语气:“此案在我朝影响极为恶劣,也是你入仕以来负责的头一件案子。干得好,此后平步青云前程远大,干得不好,你这辈子别想在官场里出头!自己掂量吧。”说完了这番话,丞相大步走了。
南树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抚平了衣衫发簪,面沉如水,八风不动,依旧做出一派温润样子。他出了议事堂,穿过几排游廊,回到了自己院子里,此时满院灯火透亮,几个小丫鬟坐在廊下嗑瓜子玩笑,见南树进来,也不站起来,只笑道:“姑爷回来了。”
南树点点头,自己掀开帘子进去,一眼就看见自己夫人坐在软椅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藕色衣服,面容慵懒,粉面含春,旁边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男子,乃是他家一个外姓亲戚。两人正头挨着头低声说笑,听见帘子响动。那男子先抬起头,笑道:“哥哥回来了。”
南树看了他俩一眼,停了一会儿才淡淡点头:“嗯。”他夫人别转过脸,朝地上吐瓜子皮。
南树进了内室,想换一件常服,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心口烦躁,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偏他待在屋子里却觉得憋闷异常。
南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夜风清凉,花园里红烛摇曳,四周殿宇森严,走廊上匆匆走过锦服的仆人。这种深宅大院里的生活,曾经是他的梦,现在也固然也是。只是其中冷暖,唯有他自己能体会。
他漫步出了丞相府,旁边小厮问他要不要备马,南树摇头说不用。
只隔了一道墙,外面灯火黯淡,人声吵杂,冷风夹杂着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南树只觉得心烦意乱,随便找了一条僻静的街道走去。
转过一处矮矮的墙头,长街尽头,站着一个长衫男子,长剑如花,白衣胜雪,手里牵着一匹黑马,宛如风流剑客,又似俊美谪仙。
南树站着不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金榜题名、荣耀加身时,与他攀附巴结锦上添花之人,如过江之卿。而当他落魄消沉时,肯看他陪他、为他伸出援手的,就只有眼前这人了。
子离牵着马走过来,眉目舒展,温和地说:“我本来想回去的,因见你脸色不好,所以来看你。”
南树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停了一会儿,南树抬手揉了揉脸颊,淡淡道:“人人都说我行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偏你就看出我脸色不好了?”
子离仰起脸,望着苍茫夜色,微微一笑,声音十分低沉悦耳:“旁人不如我懂你。”
南树没有再说话,他固然知道子离的心意,只是自己心不在此处,是永远无法回应这份赤诚的爱了。
“那件案子,到底何时能破。”南树忽然问道。
子离身形一顿,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妖怪法力很强,我一时半会儿还不好对付。”
南树立刻急了:“皇上那边催我三日内破案,丞相也对我咄咄相逼,怎么你还要拖下去!”一张俊美的脸急的通红。
子离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你看你,还是这么急性子。早些年殿试前夕,你也是看书看到深夜急的不行。其实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操心,万事有我给你打点呢。”
南树听他如此说,有些羞愧地低头,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本也不想麻烦你的,若是寻常事务,我自然能处理。但是这件事情牵涉到妖邪,就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了。”
子离面容平静,不发一语。
南树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刚才不是说,一时半会儿不好对付吗?”
“我和他道行不相上下,只是我辈分要高一些,认真拼杀起来,我能制得了他,但自己要损耗许多修为。三日内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南树大喜,挽住了子离的胳膊:“当真?”
子离看着他的笑颜,微笑道:“我骗过你吗?”
南树得他允诺,心中顿时飞走了一块大石。他自与子离结识以来,每每遇到困境,总是由子离化解,因此十分相信他,遂笑道:“你这样说,我自然是相信的。”
子离低头沉思不语,停了一会儿问道:“我赠你的短刀,还带着吗?”
南树从腰间摘下了一柄银色的小短刀给他看:“这刀锋锐精美,我很喜欢,每日都带着。”
子离看了一眼,仍命他收回,然后说:“这刀子是我父亲赠我的,刀心暗藏了轩辕黄帝的血,可杀三界妖邪,十分霸道。”
南树从来不知此事,呆了一下才说:“这东西既然如此贵重,你还是收回吧。”
子离忙说:“我不是想收回去,只是我现在妖力不如以前,此次要除那妖怪,不得不用上此物。到时候你借给我就行。”停了一会儿又很尴尬地说:“这东西赠你,本来是想留一个念想,我也不愿意再用它杀戮,但是自己能力实在不济……”
南树心里苦涩,打断他道:“子离,这东西原本是你赠给我的,想用随时可以取,你说这样的话,叫我如何自处?你对我总是有求必应,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
“那不一样,我是仙灵,本事大,从来不求人的。”子离笑道。
“你若要作法制服那妖怪,我会率领兵部的人跟你接应。”南树勉强笑笑:“也算尽一点绵薄之力。”
子离点点头,停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打算告辞,却忽然又说:“南树,我见你在朝中、府内皆不得志,心想也许当日助你入仕途是害了你。如今你身居高位,反不如当日在乡野间自在逍遥。”
南树神色一凛,有些不快:“你不要这样说,我从不觉得当初贫寒时很快乐。现在的生活才是我最想要的。”
子离沉吟片刻,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要走,却又问了他:“南树,我这次制服了那妖怪,大概要去地狱修行很长一段时间。看在我这些年待你的情分上,你回答我一句,你当真对我毫无爱意?”
南树未曾料到他忽然问得这样直白,心里略微慌乱,很快镇定下来,凝视着子离的眼睛,回道:“此案告破,我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而你也要去异世修炼,或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意义了。”
子离面容苍白,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凄苦和爱意,他依旧不肯就此撒手:“南树,我知你贪恋富贵,你若就此肯跟我走,我给你十倍于现在的锦衣玉食,让你享受比皇帝还奢华的待遇。”
南树打断他,摇头道:“你终究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难道是贪恋美食华服的人?”低头沉思片刻方苦笑道:“我出身贫贱,少年时受尽旁人的辱骂作践,如今最想要的,是万人敬仰崇拜,是掌权和弄权的快|感。”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虽然读圣贤书,其实是红尘俗世里最粗鄙庸俗的一个人,我如今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何垂青于我?”
子离摇头道:“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为什么喜欢你呢,大约是几千年前,你在做木匠时,对草丛里觅食的我微微一笑,十分动人的缘故吧。”
“可我不是木匠,我是南树啊。”南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子离呆了一下,仿佛从未想到这一层,半晌才说:“你是他……你是他的后世,我追逐了几千年了,你的每一世都是由我守护的。”
南树只觉得他这个样子很痴傻,遂摇头道:“一个人只有一世,喝了孟婆汤,投了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哪有前世后世一说呢?你爱慕的那个人,早在几千年前就不在了。”
子离脸色更白,目光都直了,呆呆地坐在马背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不是那样的,你一个凡人懂什么。”说罢调转了马头,打马而去,身形十分狼狈。
元流火在床上睡到半夜,只觉得浑身酸软,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正觉的难受时,忽然周身一沉,四周空气清新微凉,一股纯净的力量灌入他的四肢心脉。他瞬间觉得神思清明,周身畅快。
侧耳一听,果然外面响起子离轻微的脚步声。流火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正要安睡,却听见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只有三下。随后外面就没有动静了。
这是子离的习惯,他每次深夜回来,给流火补充了灵力后,有时候睡不着觉,就要拽流火出来做陪聊。元流火只因要仰仗他才能活命。所以不得不小心陪同。
元流火轻轻地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出去。外面月色如水,照在白玉走廊上。子离身形清瘦高挑,背对着他坐在台阶上,似乎很落寞。
元流火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
“有时候,追逐一件东西太久,会不会忘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子离冷不丁地开口。
元流火掩住了一个哈欠,睁圆了迷茫的眼睛:“哈?”
子离叹一口气:“求不得,已失去,这就是我的宿命了。”
元流火闭上了嘴巴,满脑子问号,心想:这什么情况,一上来就跟我聊人生聊哲学,我们俩熟到这种地步了吗?再说这种高深的问题不是应该跟林公子说吗?我什么也不懂啊,这怎么接话?
子离只是自言自语,并不奢求元流火会说出什么高明的劝解之词。他自己默默哀伤了片刻,又把自己抓妖怪的计划跟他说了一遍。
“到时候你务必留在我身边,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缺了你,我很难发挥十成十的法力。”见元流火低头不语,子离又安慰他:“你放心,我会保全你不受伤害的。”
元流火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你现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何必仓促冒险呢?万一自己受伤了怎么办?你是上古灵兽,辈分很高。可别在折在这种卑劣的妖怪手里。”
子离呆了一下,看了他片刻,才冷淡地说:“你关心我吗?本大仙手眼通天,法力高强,用得着你这笨蛋凡人担心。可笑!”很高傲地呵了一口冷汽。
“你要真的本领大,就不会被我伤成那样了。”元流火低着头说。
“我被你所伤,才真叫阴沟里翻船。”子离悻悻道:“别提那个了,惹得我兴起,说不得要打你一顿才解恨。”
元流火很乖巧地闭嘴了。
子离沉思了一会儿,却颇为感慨地说:“我活了这么久,也见识了人间的冷暖情爱。刚才被你说了一番关切的话,心中却仍然很……感动,你说说看,为何这般关心我?”
元流火淡淡道:“我母亲信佛,教我日行一善。刚才那番话,算是我今日行的一桩善事吧。”
子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攥紧了拳头又放心,半晌才说:“回去睡吧。”
元流火一骨碌爬起来,脚不沾地地跑回屋里了。
屋内没有开灯,他摸黑爬到了床上,翻过林惠然的身体,躺在了床的里侧,正打算往林惠然的怀里钻。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熟悉的男声:“去哪里了?”
“我……我去尿尿。”元流火讷讷道。
“跟子离一起?”林惠然问道。
“我……”元流火从不会说谎,这会儿忽然要用到这项技能,不禁十分狼狈,半晌才说:“我在外面遇到他,就聊了一会儿。”又很胆怯地问:“你都看见了?”
“没有,”林惠然淡淡的,他是君子,并没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虽然透过窗纸隐约看见了两人的身影,但到底没有凑上去。
元流火放下心,伸出双手哈气,又小声说:“我刚才出去没有穿外衣,冻死我了。”满脸期盼地看着林公子,希望他抱着自己。
林惠然神色究竟有些不悦,但是不愿意迁怒元流火,半晌才说:“我的书已经写完了。打算过几日回家看望父母,禀明你我之事,然后置办房产,用积蓄投资做一些生意。做一个安身立命的长久打算。”
元流火懵懵懂懂:“好啊,你说了算。”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是子离这几天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