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百鬼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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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直司君,你偷听喔。快出来,我有东西要给直彦先生。”戴着眼镜的来路不明人士侧过身来,伸长了手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是那个兰书!兰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面拿出那封泛黄了的信,拉起直司的手,把信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亲自交给直彦先生,这是来自对他很重要的人的,如果这次收不到你的哥哥会伤心一辈子。”直司只觉得一阵寒气透骨,兰书的手冰冷僵硬,就像是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尸体,全然没有人类应有的温暖和柔软。说不定他真的是妖怪呢,直司想。
兰书用中指推好眼镜,这该死的眼镜还真是不停地在往下滑,“我可不是妖怪啦,直司君。如果这次的事件报酬合理的话我倒不介意告诉你我是什么。”
你不是妖怪是什么啊!直司在心里吐槽,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不管我是什么反正我不是妖怪嘛!”兰书撇嘴,“人类对于未知总是能妄下定论,真是神奇啊。”
……根本没办法和这个自恋狂妖怪沟通。
东条家的大宅并没有位于东京的市中心,相反,距离繁华的剧院等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原本的老宅是和式木造建筑,已经有了将近300年的历史,上一次翻修的时候当政的人还姓德川呢。然而维新一开始,作为家主的庆藏,也就是直司的父亲,就下令拆除了老宅,建起了新的西洋式大屋。原先老宅里清出来的旧物就地焚烧,这对于好不容易得到了存在的付丧神们简直是一场噩梦。如果不是东条家的血统让这座屋子充满了灵力,恐怕全东京的付丧神都会毫不犹豫的出动,为族人报仇。
庆藏相信神怪,作为妻子和母亲的理惠子更是虔诚的供奉着祖先和保护神。东条家,是不容许外来的异物侵犯的。
直司拿着那封信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手上传来了一阵灼烧感。开始并没有在意,但逐渐的,灼烧感愈加的强烈。信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烫伤了。
“藤守哥,你在着急吗?”直司轻轻地问。对自己的长兄很重要的人,错过了就会悔恨一辈子,不是藤守还会是谁呢。这封信大概就是身在那个世界的藤守给哥哥的最后的话吧。想到藤守稔的头还没有找到,两年过去依旧萎靡不振的兄长,直司叹气。
信更热了,直司的手被灼烧的有些疼痛。
女仆接过了直司的包为他放好,直司依旧礼貌的道谢。与此同时,直彦打开了门走下楼:
“直司,你手上的东西烧起来了。”
直司笑,“哥哥病好了,会开玩笑了啊。”说罢,拿起那封信想要交给直彦,却惊恐地看到信的四角正在变黑,卷曲,冒出黑烟,虽然看不到火苗,但这……的的确确是烧起来了。直司的手开始颤抖,信就随之一点一点的变成灰!直彦疑惑地看着弟弟的表情变得扭曲,不明所以。直司哪顾得上旁人的目光,信是藤守写的,一定要交给哥哥!他拼命把信扔在地上,疯狂的踩起来,试图灭火,可那封信居然越烧越快,仿佛被一股力量强行要求燃烧怎么也挣脱不了。
终于,化成了灰烬。
“直司,怎么回事,那是谁的信。”直彦问,他还没见过一向扑克脸的弟弟像这样的失态。刚刚直司进屋时,还在床上躺着的直彦忽然有一种其妙的错觉,直司会来找他,给他带来开心的消息。而当事人只是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僵硬地转向他。
直司已经没有力量开口了,为什么会忽然烧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很重要的东西,自己一直拿在手上,怎么会在没有感觉的情况下就这样的烧起来!藤守,想要说什么?是有其他的东西不愿藤守告诉哥哥什么事吗?“那是……藤守的信。是藤守给你的信。”
“……稔?”直彦歪着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毕竟已经过去两年了,忽然间在听见这个被埋在心底的名字,有些不真实。
“是啊!稔!藤守稔从那个世界递给你的信!现在烧掉了!”直司的双手止不住的战栗,他甚至没注意自己雪白的衬衫袖子上沾满了黑色的灰烬,小心翼翼的蹲下=身,瞪大双眼无助地看着玄关大理石地面上那突兀的一块黑迹,“怎么办……怎么办……”
东条直彦刹那白了一层,几乎要和那位神秘的店主一样了。心如刀绞,他知道面前的人向来一本正经,断不会用藤守稔的事情捉弄他。而现在他这幅表情,只能说明一切都是真的。稔……给他写了信,但是他当年没有收到,现在直司得到了信可他却不能看到。没心情管那来路不明的火,直彦连忙跟着蹲下问道:“直司,你看过了吗?”
想也不会有,直司是个好孩子。
“这世界上所有的‘曾经’都是我兰书‘知道’的事情。”忽然,青年轻佻玩笑的声音在直司的脑海中响起。对了!还有那个神秘的店主!这件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啊。那个人一定知道信里面写的是什么。直司连忙叫女仆拿来干净的纸把那些灰烬包裹起来,拉起兄长的手正要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直彦,直司,马上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了,你们要去哪里。”不是疑问句,不容置疑的语气。
东条庆藏拄着拐杖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冷眼看着搞得一身脏乱的兄弟两个,“你们是去玩泥巴了?哪里还有东条家的风范!在午饭前把自己收拾干净。”
“请等一下,父亲,”直司忙道,“我们有一些事情一定要马上完成,不然就来不及了。”
“家规你都忘了吗?”直彦轻轻地凑在直司的耳边,“父亲不会放我们走的。直司,虽然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但是……我明白。”说罢,依旧带着死灰脸色的兄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优雅的行礼,回房更衣。直司在他弯腰的一瞬看到,直彦紧紧咬着牙,眼眶红了一圈。
“直司。”中年男人不悦地看着次子。
直司鞠躬,道一声“失礼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女仆已经把包好的灰烬放在了他的桌子上。直司看着那小小的一包,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悲哀。
其实很钦佩大哥,敢撕毁婚约,和喜欢的人生死不离。
东条家压抑的午饭时间总算结束,兄弟两人连忙换衣赶往浅草附近的那条阴暗巷子。巷口的茶点铺子今天传来了不同以往的香味,似乎是新做的水馒头,不过直司现在没心情去欣赏,拉着身体还未恢复的兄长匆匆拐到写着古本屋的店铺门口。店门紧紧地关着,听不到一点声音传来。直司的心脏几乎跳到喉咙里,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不过没关系,上次也是这样的。那个奇怪的店主不喜欢应门。
直彦渐渐地显出了悲哀的神色,那种眼神直司一生恐怕都忘不了,和心爱的人阴阳永隔又错过。有人说想让一个人绝望,就要先给他一点希望,然后狠狠的扯碎最后的希望。直司不想让兄长露出这样的表情,即将接任家主的东条直彦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直司深吸一口气,索性拉开了纸门:
“妖怪!”
“白兰书!给我出来!”
“兰书你看了那封信了,对吧!”
“快出来啊!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吗?你这妖怪出来啊!”直司毫无目的的对着空无一人的书店大喊大叫着。店主不在店里,珍贵的古籍被随意堆放在各个角落。
“你在叫魂。还有,我不是妖怪。”书店的二楼幽幽传出气若游丝的反驳。
“嗯……白先生,是这样的……”直彦听到店主的回答,好像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一般,语气中的礼貌混入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期待,甚至节奏都变快了,“我们……”
“嗯……你们家的守护神真凶。”
哈?忽然间说这个做什么?直司搞不懂这个店主,不过提到家里的守护神,直彦却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怎么……”
脚步声渐渐变强,兰书快步朝一楼走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直彦,“我什么都知道。拿过来吧,我说不定有机会补救。”
直司郑重地把纸包放在青年的手上。
原本就面无血色的店主在下午热辣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反而十分脆弱,直司注意到他原本无色的嘴唇红的不同寻常,细瘦的手腕覆盖着几乎透明的皮肤,好像能看到血管。
兰书打开纸包嗅了嗅,没有说话,趁着东条家兄弟二人不备反手一扬,顿时,黑色的尘埃充斥了小小的店铺,罪魁祸首肆无忌惮的大张双臂,如同享受温泉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该死!你做什么!”直司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兰书看过这封信了。兰书半睁开的眼中映出直司愤怒的瞳孔,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挽起袖子冲上来就是一拳。
没办法躲,风正在告诉他他想要的“知识。”兰书紧闭双眼,顺势向后倒去摔在一堆精装的法文幻想小说上。坚硬的封皮磕破了他的额角,殷=红色的血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眼睛。不能停,绝对不可以停下来!风啊,快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究竟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东条家的家神对纸灰下了禁制,想要破除有一些难度。兰书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鼻子上,灵敏的嗅觉放大了几千倍寻找风中的蛛丝马迹。黄……昏……黄昏什么?藤守稔究竟写下的是怨恨还是期盼?
一旁站立等候的直司已经气炸了,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把纸灰丢掉!他毫不犹豫地用拳头试图打醒面前的疯子神棍,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真是疯狂的迷信!直司想,明明是个年轻人,还相信这些早就该不存在的该死宗教,都是那些所谓的文学作品!另一旁的直彦紧紧绞着双手,丝毫没有了东条家家主继任的成熟稳重,反而像个等待夫人分娩的毛头小子。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店主的一刹那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即使他毫无反应,即使他看似不把一切放在心上。
兰书的鼻孔中留下了两行鲜血,过于鲜艳的颜色让直司心下一惊,却看到青年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喊道:“快去桥那里!”
“桥?是那个……”
“对,现在就去直接跳进水里挖地,在靠近南岸的桥墩下,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挖出来,东条直彦亲手挖,你最爱的人在那里等你要和你地老天荒。”
直司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笑问“你在耍我们?现在已经快要黄昏了,为什么一定要今天挖出来啊?”话音未落,直彦已经竭尽全力的夺门而出。
“因为明天就是,藤守稔的忌日了啊。”苍白的青年露出诡异的笑容,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书堆里。
那一天,温柔稳重的青年坐在东京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河里抱着一个沾满了淤泥的骷髅头痛哭流涕。如果有灵力的人偶然路过,就会看到青年正被一个浑身是血的男鬼抱在怀里顺毛,两个人都泣不成声。
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爱恋总是显得那样令人感动,即便双方已经阴阳两隔。藤守稔绝口不提他死亡的原因,只是不停的说,会陪着直彦。一旁的桥上,一个和桥下人类青年轮廓相似的人扶着一个面色苍白,鼻血横流的和服青年,面露不解的神色。
“喂,你说大哥和藤守真的可以幸福吗?”
“有什么不可以,这么大的事情都熬过来了。”流鼻血的兰书耸肩,伸手一抹,满脸血。力量透支的结果,他大概这几天都要想办法去炖点阿胶补血。那些灰烬里隐藏的藤守稔的故事,就暂时埋在心里,不要讲给直司听好了。
家道中落,被欺负,被孤立,即便有直彦的陪伴也无力应对,却不得不为了妹妹和爱人支撑下去的青年,被同班出身良好的人带去河边小巷,殴打,轮=暴,最后由于意外窒息身亡。惊慌失措的学生砍下了他的头,警察隐瞒了他的死因。
兰书面带意味不明的微笑看着桥下的两人,“其实我想说,这位藤守先生真是个圣人。”
直司回过头,无奈地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川流不息的鼻血,“怎么?”
被那样对待,却仍然心怀爱恋和感激的人,果然是天使。不过兰书没有说出来。他撑起身子站直,一把抢过直司的手帕,擦得一张漂亮的脸好像被马车碾过,“没什么,他们一定可以幸福的,不过在那之前要给你家不识好歹的家神一个教训。”
直司疑惑地看着古本屋的店主站定,向桥下的两人挥挥手之后,流畅地转了个圈,慢悠悠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洁白的和服袖子上沾着一片鼻血,显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