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子嫡妻-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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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那场大火却有猫腻。看着窗边那对唐朝汝窑官刻花屏,文老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积善百年的老字号药堂,其家财绝不是小数目。作为唯一的后人,荣氏日子过得那般拮据,足见其没得道什么遗产。
那遗产又去了哪里?
稍微往深处想想,文氏不自觉打个哆嗦。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文老夫人贴身丫鬟出声,打断了一室尴尬。尤其是老文襄伯,见到曾孙女那双与荣氏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再听她颇为天真的疑问,他却是感慨万千。
这座伯府,着实建立在荣家人的血汗上。大火烧得死人,烧得毁百草堂那么大一个庄子,但却烧不掉真金白银。且他借住荣家多年,更是知晓库房位置。大火还未熄灭时,一车车的金银早已被他心腹押运上船。
他愧对荣氏,既然这些年她一直想追求自由自在,那今日便还她一个自在。
虽然想着已经最大可能地给与补偿,但面对小孙女清澈的眼神,他还是有种无处遁形的愧疚感。比起过往他对荣家所做的伤害,这点补偿实在是杯水车薪。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此刻他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正当尴尬到无以复加之时,文老夫人丫鬟略带担忧的问候解救了他:“老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府上恰有郎中,老朽这便派人去唤他。”
“无碍,不过是春寒料峭,还是伯府事重要。”
“文老夫人说得有理。”
罗晋只顾着赶紧开祠堂,把家分完了,他也就不会再这般不上不下。故而他压根没多理会文老夫人话中意思,常氏却注意到了,明明早已过了夏至,还说春寒料峭,其中意味可就耐人深思。
望着走在最前方,脚步略带急促的老文襄伯,常太夫人急到同手同脚,最后一丝理智都告诉她,一定不要冲动,一定不能上前抓住衍圣公府老夫人问个究竟。
从松寿堂到伯府祠堂,短短几百步的一路,常太夫人不断思量着文氏态度。她究竟替哪一边说话?远嫁山东的姐妹,即便说话再管用,想要插手金陵衍圣公府之事也是鞭长莫及。若是她临阵变卦,自己又当如何?
临到祠堂前,常太夫人已然确定,文氏必然会偏向庶长房。着急之下她更思量着,到时该如何自处。跟荣氏争了一辈子,她当真不想临了叫那贱人如意。可如今她所剩底牌,似乎只有罗晋。
为了进坟墓前不被戳脊梁骨,罗晋定不会叫庶长房占着大义就分出去。夫妻这么多年,她早已知晓其自私凉薄。以前也曾怪过,如今她却无比庆幸。
可常太夫人打算注定落空,沉闷的木轴转动声中,满室檀香味自阴暗的祠堂中扑面而来。婴儿手腕粗细的蜡烛摇曳,映照着一满墙密密麻麻的牌位,平添几分阴森气息。
安静肃穆中,罗四海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娇娇、行舟快看,这便是咱们罗家祠堂。赶紧多看两眼,以后想看也没机会了。”
徐氏手拿帕子站在众人身后,完美地演绎一个三从四德的妇人。这会听到夫君如此不顾规矩体统,大喇喇一幅带儿女参观新奇美景之状,她肩膀可疑地抽动。
罗晋万分不乐意,二孙子可是他最出息的小辈,虽然为了伯府,迫于无奈不得不分宗,但他可没想舍弃这个孙子。
“总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日后伯府清明祭祖,难不成你们还当没事人?”
“自然不会,”罗四海一迭声的否定,满脸憨笑道:“祖父,孙儿这不是觉得,孩子们生下来十多年,一次都没拜过伯府祠堂。自打入金陵后家中事端不断,定是祖上怪罪。眼见着行舟要科举,娇娇一个姑娘家名声更不能坏,孙子就想让他们多拜拜,好求得祖先保佑。”
罗晋连连点头,虽然罗家家道中落,但怎么也算书香门第。他们可不是那些没规矩的小户人家,过日子总得有些章法,孩子们尊敬祖先是好事。再说心里有祖先,百年后也会尊敬他。
“这样就好,行舟先去拜拜。”顿了顿他又说道:“娇娇也去。”
常太夫人正纠结着,孽障扯着嗓子吼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入金陵后多灾多难,还祭祖,难不成还打算召常家先祖来惩治她?正当此时,罗晋最后四个字给了她一计当头棒喝,三丫头要祭祖?
男女有别,未成亲的女儿又怎能入祠堂。莫说她最讨厌的三丫头,就连她惯来喜欢的二丫头,每次祭祖都站在最后。
“行舟进去祭拜无可厚非,三丫头的话……老爷,是不是有些不妥?”
罗晋皱眉:“都是罗家子孙,且今日分宗大事,一道跟着进去也无妨,不过上香之事还得缓缓。”
“妹妹不能去,那我不去也罢。”罗行舟站直了,连上全是歉意:“曾祖父,行舟一切顺遂。且圣上英明唯才是用,若行舟此次科举不成,定是才学上有不足之处。反倒妹妹,入金陵后便多灾多难,若是先祖有灵,行舟肯请他们多保护妹妹。”
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晨曦中脊背挺直,站在满墙的牌位面前,看向小妹的目光满是关心。而当他转向曾祖父时,又是担忧和肯求。
这孩子……罗晋远未到铁石心肠,此刻他完全被孙子所打动。四海虽然只有一子一女,但行舟这一个儿子,就顶伯府所有的小辈。
他开始有些后悔,或许不该选择保伯府这些不成器的儿孙。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在他百年之后,能把文襄伯府发扬光大的,只有庶长房。
“说得好,便让娇娇一道为先祖进香。”
常太夫人打个趔趄,罗晋是他最后的底牌。作为伯府主人,多数时候他比文氏还有用。而如今看来,他的心已经偏了。
第64章 祖显灵
“既然祖宗保佑,那便让二丫头也跟着一道进去。”
绞尽脑汁,常太夫人终于想出这么个主意。既然三丫头可以进宗祠,为何二丫头不行?作为目前伯府内最有本事的孙女,拜完宗祠,薇蓉也能多记得点她这个曾祖母的好。
“也罢。”
既然已经为三丫头开了先例,那多一个孙女也没什么。
罗晋点头,文氏听着却忍不住皱眉。金陵达官显贵,每一家都有各自规矩,并不是说女儿不一定能进祠堂。但如文襄伯府这般,规矩长辈说改就改的人家,当真还是罕见。
市井间小门小户,一言一行尚且有定规,伯府甚至连小户都不如。
反观庶长房,罗四海虽然乍看起来举止粗鲁,但言语间全是为子女着想,一派慈父心肠不由让她动容。且这些时日行舟就读于公府族学,离着近了不少言语传进她耳朵里,那孩子可真是个懂事的。
老文襄伯当真糊涂,伯府未来绝对在庶长房身上。如今他非但不好生笼络,反倒由着常氏把人心往外推。
心下叹息,文老夫人依旧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别人家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少置喙的好。
跟在兄长身后进了祠堂,罗炜彤明显感觉到,罗薇蓉对她嫉恨之情似乎更浓。一双眼睛斜着她,活像是淬了毒般。
“当着祖先的面,三姐姐竟如此坦诚。”
“你……”
罗薇蓉气节,文襄伯府诸事不顺,她在德音那边也越发没了退路。最近一次见面,德音对她态度甚至有些冷淡,扔下一句:“你不想进王府,有的是人想进。”而后钻进青顶小轿飘然而去。
愤而回府,发誓再也不要理会那个教司坊的婊子后,躺在绣床上,她突然发现,除去三王府外她已经没了别的出路。抛却对嫁个穷秀才过苦日子的恐惧,她更怕三王爷愤怒之后的报复。虽然未做到最后一步,但已然成了皇子的侍妾,如何再投奔别人怀抱?
归根结底,此事都怪庶长房。若不是他们,三王爷也不会迁怒于她。
“懒得跟你一般计较。”
罗炜彤耸肩,她很难理解二姐这番火气从何而来。拿起三支香,抬头望向那满墙牌位,她虔诚地祈求祖先:管好罗家这些人,不论是太夫人还是二姐姐。只要他们不再多做打扰,庶长房便会平稳顺遂。
隔着一只蒲团,罗薇蓉也在虔诚地许愿:“罗家先祖在上,家和万事兴,还请先祖定要惩治那些搅得家中一团乱之人,孙女愿折寿十年。”
默念完后,她朝下三叩三拜,心底的渴望确是越发浓烈。正当情绪逐渐焦灼时,她看到前方闪出一抹光亮。
“祖宗显灵。”
兴奋之下,罗薇蓉不管不顾地跳起来。眼见光亮越发耀眼,她本就快的步子更是化为一溜小跑。耳边传来三妹妹焦急的惊呼声,传到她耳中逐渐模糊,只当是她惊恐之下的自然反应。
也是,祖先显灵,三妹妹又怎会不焦急恐惧。
光亮越发耀眼,正当她马上见到祖先真灵时,迎面一盆冷水泼来。水滴滑落,挡得那处亮光影影绰绰。
“三妹妹,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愤怒之下她怒发冲冠,眉头也挤成一个疙瘩。本来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如今因愤怒而变得格外扭曲。
“二姐姐,莫非你魔怔了?”
提着水桶,罗炜彤满是不解地看向罗薇蓉。罗行周紧跟在妹妹后面,又是一桶水泼上去。这边的动静,也惊扰了在另一旁上香的罗家众人。
“三丫头,你怎么能拿水去泼你二姐姐?”
常太夫人先走上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荣氏走路平缓,跟在她身后到达,一大眼便看到桌脚那团青黑。
“这……可是失火了?”
罗行舟不疾不徐地说道:“二妹妹神思有些恍惚,插香时歪着,香灰落进了香油里。还好娇娇发现的早,赶紧去提了水来,不然今日祖宗可真要显灵了。”
被猜中心中所想,险些酿成大祸的罗薇蓉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倒连罗行舟也一道恨上了。兄妹二人一样讨厌,不,如今看来助纣为虐的兄长似乎比妹妹要更加可恶。
“那香……分明是那香有问题。”
“住口。”
一声怒喝,来自谁都没有想到的老文襄伯。年过七旬的老人站在那,虽然饱经沧桑,但脑子里却全是“祖宗显灵”这四个字。
显灵的究竟是罗家祖宗,还是荣家祖宗,当年荣家可是将他当半子养起来。这些年他秘密在一墙之隔,也就是对面书房搁了荣家几人牌位。
宗祠差一点失火,如当年姑苏百草堂一般是从宗祠烧起,这究竟是显灵还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暗示什么。
庶长房不能留了。
“老爷,今日宗祠发生此事,实在不适合再动什么。”常太夫人灵机一动,只要争取足够的时间,待薇蓉在三皇子府站住脚,待娘家忙完这段时日,或是罗四海去西北大败,到时足够她拿捏住庶长房。
“依老身看,不如择日再行分宗之事?”
“不行!”
愤怒的声音依旧出自老文襄伯,常太夫人总算意识到,似乎印象中总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夫婿,今日却一反常态。
他是在向着荣氏?不对,他分明是在恐惧什么。想起书房中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常太夫人只觉心里堵得慌。不过是几块拦路石而已,至于这些年心心念念着不放?
对罗晋,常太夫人始终存着年少时惊鸿一瞥后万劫不复的少女心;而对荣氏,她凉薄的天性中可没那般多顾虑。拦路石,就该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
“这事拖得也够久,既然今日祖上显灵,那便让祖宗看着解决。”
罗晋拍板,常太夫人正想劝些什么,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文氏开口了:“老身也觉得如此甚好,难得府上祖宗显灵,说来也是二小姐的福气。”
见此事关系到如今府上最重要的薇蓉,常太夫人一口气憋在胸口,最终还是给咽下去。那孽障该打败仗还是会打,关键是让文氏说出薇蓉的好。
“那边依老爷,妾身这便名人准备香案。”
无论何朝何代,何时何地,分宗裂族总归是件麻烦事。沐浴焚香三叩九拜等一大堆麻烦事后,终于到了请家谱之时。家谱刻在竹简上,族中每出新丁,周岁后便将其名讳刻于新竹简上,放于其同辈分所在之处。
分宗最重要之事,便是将这族谱分开。看似不重的竹简,每一张的分离,都会尖锐地穿刺着一个负责任的当家族长心魂。当然这不包括老文襄伯,虽然如今他面色也不自然,不过是惊魂未定。
他颤抖着,却以极快地速度将竹简分开。眼睛时不时抬起来,向着墙上牌位看一眼。其他人都当他深觉愧对先祖,只有常太夫人知晓,他是在透过这堵墙,去看对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