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道长-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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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尚抱着被子睡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房子、桌子、屏风就像做梦一般一一从他面前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绿莹莹的萤火飘满室内。他坐在狐偃的床上,四处看着。地毯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对着镜子看,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不知为何,小尚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没错,这狐狸便是狐偃。
不过……狐偃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狐狸?小尚的脑子转了转,不禁惊叫出声:“妈妈呀!有妖怪!!!!有妖怪!!!!!”
狐狸被小尚的声音吵到,朝他挥了一爪子,直把小尚摔翻了个跟头。
小尚摔完了跟头,发觉这狐狸的力气也不过如此。难不成这狐偃是只妖怪,而且会有这种变回原形无法施展法术的时候?
白毛狐狸站在镜子前,有些有气无力。小尚大笑三声:“哈哈哈,你这小狐狸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看我不治了你!”
房内阴风阵阵,小尚伸长了爪子,朝白毛狐狸抓去。白毛狐狸却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弱,闪身躲过,不过也没朝他施展法术,小尚估摸着他是施展不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白毛狐狸似乎累了,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神有些沧桑。此时照妖镜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照在黑暗的墙上。
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慢慢行走在路上,桂花开了。附近的小贩售卖着月饼,应该是中秋月圆的日子。小尚被墙上的画面所吸引,暂时忘却了攻击这个令他狼狈的小子。
画面上的小男孩跟狐偃很像,上挑的双眼,长得白白净净,挺讨人喜欢,不过身上穿的却是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
太阳落山,一轮圆月升到中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在自家院子里摆酒赏月,合家团圆,好不快活。年过六旬的老婆婆见小男孩一个人走在路上,给他塞了两个月饼,嘴里说了什么。男孩感激地看着她,道了声谢,收下了。月亮照在他的小脸上,他的眼神忽然一变,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老婆婆吓了一跳,立马背过气去。附近的人闻声纷纷赶来,只见小狐狸四处逃窜,地上多了一套小孩穿的衣裳。
村里人拿着衣裳找到村里跟大家住得最远的一户,这家家徒四壁,表情呆滞的漂亮女人在月光下搓洗着衣服。另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门槛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月亮。小狐狸不知去了哪里,村里人不由分说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小狐狸躲在自家后院,躲在墙与墙之间的夹缝中,瑟瑟发抖。
镜子的光芒消失,白毛狐狸盯着墙上出现的幻影一动不动。小尚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点想哭。他问狐狸:“唉,狐狸小子,你后来怎么了?”
狐狸朝他抛去一个鄙视的眼神,衔着镜子,跳到床上,睡了。
小尚走到他跟前,用手触了触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狐狸耳朵抖了抖,睁开眼睛。这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微微上翘,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小鬼,滚一边去。你若是再吵我,过了今日,我要你好看。”
小尚听见白毛狐狸说话,兴奋道:“呀,你果然是那妖道!我就说嘛,你一看就不像好人,果然是妖精变的。”
小尚在屋子里乱窜,他白天睡饱了觉,晚上自然无事可做。今晚上发生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值得他多高兴一会儿。他凑到他跟前恶意道:“你为何不现在处置我?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现出原形,没办法使用法术呢?”
白毛狐狸不理会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小尚调皮地揭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对着他耳朵喊道:“道长,你快来抓我呀。”
狐偃的确没有同他玩闹的心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小尚自己闹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影像中瑟瑟发抖的白毛小狐狸,居然有些心疼。他道:“道长,我觉得你怪可怜的呢。”
狐狸耳朵动了动,有些忍无可忍。小尚摸着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用他那不成形的鬼脸在狐狸身上蹭了蹭,满足了调戏可爱动物的想法。他道:“今天就不同你闹了,我过会儿就走。”
小尚在白毛狐狸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个小小的红点。狐狸似乎不大舒服,翻身给了他一爪便有气无力地躺下。小尚嘚瑟地在床上跳舞,用嘴吹开了窗子,从窗子跑了出去。
窗外是被银白色月光洒满的大地。小尚欢乐地在院子里晃荡,他又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五)
“母亲,父皇为何不喜欢阿谦?昨日里大哥打了一头小鹿,父皇奖他金弓玉杯。今日阿谦也打了一头小鹿,为何父王只对阿谦微微点头而已?”
少年脸上带着些许阴郁,对着慈眉善目的美貌妇人倾诉。妇人抚着少年的肩膀,眼中含泪。
“母亲,我听得宫里有闲言碎语,他们说阿谦是……”说到此处,少年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问道:“您能告诉阿谦这是怎么回事么?”
妇人摇头不语,少年继续逼问道:“母亲,阿谦问了您这么多次,您能告诉阿谦么?”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不要伤心,你的确不是你父皇的孩子。”
少年睁大了眼睛:“什么?!难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妇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世谦,小声点。”
等少年稍稍冷静,妇人才缓缓道:“娘从前是萧宝卷的妃子,你父皇将我纳入宫中,娘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娘为了保住你,未曾跟任何人说此事,在宫里七个月就生下了你,因此许多人都谣传你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圣上……也因此对你的身份有所疑窦。你大哥的确不错,又是长子,他更看重你大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圣上对你其实还是不错的,对么?对娘也还算照顾……”
不等妇人说完,少年怒道:“原来我真不是他的孩子!”
妇人拉住少年的衣袖,道:“世谦,娘求你不要说出去,若是旁人知道此事,我们母子的性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少年眼中含泪:“生在这样的地方,是阿谦不愿的,这样的身份,令阿谦如何自处?”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一定要听娘的话,咱们老老实实待着,谁也不得罪……”
妇人美丽的容颜渐渐远去,萧综从绵长的梦中醒来,全身大汗淋漓。窗外月色正浓,已经过了子时。几年前母亲对他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因此,离宫之后,除了看望母亲,他再也不愿回到宫廷,见那个他要称之为父皇的人。
他是齐国君主萧宝卷之子,若不是萧衍那老贼覆灭了齐,他现在该和母亲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宫殿,依旧当着皇子,不会遭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和不公。然而……母亲说的话是真的么?
门外传来婴孩的哭声,他的次子出生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个孩子身体孱弱,多病爱哭。总在半夜里哭泣,每回都哭得撕心裂肺。
他开门出去,走到奶妈房中。奶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孩子半夜醒来,她正衣冠不整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见到萧综吓了一跳,惊道:“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奴婢真是该死,没有带好小世子,他哭得厉害呢……”
萧综没说什么,从奶妈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这孩子身体孱弱,怕鬼勾了魂魄,因此至今还未取名。他将孩子抱回自己房中,道:“小可怜,你又在哭了。”
孩子并不因亲生父亲抱着自己就停止哭泣,继续抽噎着。月光照了进来,萧综走到窗前,月夜下的庭院银白一片,不时有树叶飘落。
他叹道:“落叶尚且归根,我的根又在何处?”
月亮渐渐落下,小尚走后,变成白毛狐狸的狐偃闭目修养。
十五夜晚的月光是他最怕见到的东西,自从五岁那年开始,他每月十五就无法控制地变成这副模样。他娘是个痴傻而美貌的农家女,据村里人说,他父亲是只狐狸。他没见过父亲,自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娘曾经口齿不清地说,见过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后来肚子便渐渐大了,有了他。外婆狠不下心不管自己痴傻的女儿,便任她将孩子生了下来。
幼时的他长相乖巧,村里渐渐有人心生同情,好心大娘见他家境贫寒,还会悄悄给他塞点东西。自从发现他会变成狐狸,村里人便将他视为妖物,多次想将他赶尽杀绝。
变成狐狸之后,身上的法术会消失殆尽。他师父说过,他的父亲恐是狐妖一类。人妖结合生出的半妖,身体比普通人类强壮,却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会在月圆之夜暴露出来。比如说现在,他并没有任何能力解决问题,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不知过了多久,照妖镜又亮了起来,将墙壁照得很亮。
苍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年轻的女人趁着小小少年不注意,走到河边淌水玩。她越走越远,小小少年在梦中酣睡。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妙的东西,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小小少年从梦中醒来,慌忙寻找年轻女人的身影,茫茫水面却只浮起两只草鞋。
他朝着水面呼喊,几只水鸟从芦苇丛中飞起,却不见女人的身影。
狐偃盯着墙壁,心如刀绞。
前尘旧事,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却被血淋淋地提起。床沿上被抓出几道血痕,锋利的狐爪慢慢变得修长,白毛狐狸变回人形。狐偃凤目微眯,只觉得耳间传来轻微疼痛,耳垂上多了两个红色的小点,如两颗朱砂痣。这是小尚用他的尖牙咬出来的。
“呵,小鬼,你等着。”
墙壁上的画面还在继续,灰色的水面,枯黄的芦苇荡,小小少年在岸上呼喊。
狐偃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春寒料峭,他未着寸缕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那个男人,将母亲和他害得至此的男人,他定要寻到他,为自己和母亲找一个说法。
次日,狐偃一身朴素青衫,只身前往建康城。
还未至清悠府上,清悠像是事先知道一般出门相迎。清悠一身素衣,头发用青玉冠束起,面带微笑。“狐偃,你果然来了,快快请进。”
清悠姓萧,是皇室宗亲,但血缘关系较远,是远亲。清悠在当朝名士中算是小有名气,为太子萧统门客。他家境不错,在建康城中有一座大宅,内置清雅庭院,有珍稀花鸟数种。
二人走过长而幽静的走廊,走廊下是一潭绿汪汪的水,几只红色锦鲤在水中自在游动。走廊边沿途挂了些鸟笼,不少珍稀鸟类在笼内上蹿下跳。会客厅内早备好茶水糕点,就等着狐偃前来。
“清悠,你上回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兄你今日来的正好,我已将豫章王手下打点好,今晚他们会引荐方士给豫章王,若是你此时不来,我过两个时辰也会去道观寻你。”
狐偃微微皱眉:“豫章王?”
清悠轻笑两声,道:“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的,不过狐兄千万别误会,太子殿下也是关心手足,才出此下策。”
“为何?”
“豫章王萧综近两年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太子殿下曾说,几年前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自从两年前开始,豫章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个性到习惯全然变了,兄弟之间的交谈联络变得淡漠。太子殿下一直自责因自己政务太忙,忽视了手足,因此惹得豫章王不快,但后来他发觉事情似乎并非这样……”
狐偃道:“太子殿下怀疑豫章王性格大变是妖孽作祟?”
清悠点头:“正是。”
“我明白了,我会带照妖镜过去。”
清悠微笑,拱手道:“多谢狐兄,时间是明晚亥时。狐兄也不必来回奔波,在清悠这儿休息,我差人去叫你的小童将该带来的东西带来便是。等他们来了,咱们休息一阵,便去徐州豫章王府。”
狐偃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你府上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清悠咧嘴一笑:“狐兄过奖。”
二人稍事休息,清悠想起什么,突然抚掌道:“对了,狐偃,你上次抓的那只小鬼怎么处理?灭了还是扔了?”
狐偃眼皮跳了跳,道:“扔了。”
清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说:“那真是怪可惜的,我觉得那只小鬼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随随便便放走了,真是可惜。”
“这种游魂野鬼荒地里多的是,随便抓几只也能碰上有趣的。”
清悠笑道:“也是。”
狐偃偏过头去,清悠瞧见他耳垂上多了两个小红点,像是尖牙咬出来的。
“狐兄,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狐偃摸了摸耳垂,道:“没什么事,清悠不必大惊小怪。”
“呵,狐兄难不成是遇上艳鬼了,艳福不浅啊。”
狐偃淡淡道:“休要胡说,清悠兄的艳福狐某可不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