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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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而今——
捧着那凤冠,他坐在寝房的床榻之上,忆起以往那一幕又一幕,只能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却是束手无策。
“原来是你——”不知几时,风锦静静站在寝房门口,有些微愕然却并不意外的目光看着平生,玩味地微眯起狭长的眼眸,虽是喃喃自语,但那抹掩藏的锐利却是令人无法招架的:“怪不得那一日,她不肯跟着白蔹离开……”
无疑的,比起其他人来说,风锦早前深得昊天的重用,自然更容易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与细节,只是,饶是他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断然不知那些背后的涵义,无法将这些细节串联在一起。尤其是在得知千色因着那不知名的原因,最终没有活路之时,他与众师兄弟一起前往乾元山,为千色得到了那颗据说封印着她孩儿的珠子,寄望她可以有恃无恐地逃离。那时,他心知肚明自己已是没了那资格,没了青玄,或许白蔹是唯一可以带她走的,然而,她竟然拒绝——
直到最后,半夏嗫嚅着透露出了千色最后的选择,师兄弟们无不伤怀沮丧。那时,他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不肯逃离,如今从玄都玉京传来零零碎碎的消息,他才算是将这前前后后联系了起来。
青玄那小子,竟然会是入轮回历情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换作以前,他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千色当初不肯离开,为的就是他吧……
虽然同在天界,但这千年之中,即便还顶着神霄派掌教的职位,但风锦已几乎将一切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玉曙,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了,所以,平生与他也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在这样一处地方相遇,不得不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尤其,他俩一个算是竹马,一个算是夫君,心里念着的是同一个女子,便更是有些不见痕迹的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平生微微蹙起眉,有种自己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被人无意中染指了一般的别扭感觉,免不了凝了脸色,搁下凤冠,淡漠而疏离地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帝君您一样。”并未被平生的淡漠和疏离摄住,风锦答得极为自然素来的谦恭全都显现了出来。
是的,和平生一样,他来睹物思人。
然而,风锦这样的低姿态却并没有得到平生的认同。“一样?!”平生挑出他言语中的关键言语重复了一遍,刻意缓缓的,带着些刺耳,清冷的语调中透着淡淡的嘲讽和轻蔑:“我倒不明白,我与你究竟是哪里一样了?”
即便已是过了那么久,他仍旧无法摈弃当日的旧郤,对风锦有着成见。
“那倒也对。”对于如此明显的不屑,风锦倒也不反驳,只是气息稍稍一凝,尔后微微地抿起嘴角,即便是有些微的笑意,也淡得近乎没有,不无自嘲:“我何德何能,又怎能与帝君您相提并论?!”
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么一千年来,他时时来鄢山,明知那个人儿已经不在了,却还是按照她的喜好将那些物什器皿细细地打扫、擦拭。是愧疚吧,是痛悔吧,毕竟,她还在的时候,他是断然不敢来的。
若当初没有放手,今日,她会不会就和他在这鄢山之上相携到老?!
似乎,她所有的苦难都是从他放手开始的,所以,他总有那种感觉,她一切的痛苦,都是源于他的自以为是。所以,他无数次地假设,想象,忏悔,可是,那些过往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这些都是他的罪孽!
“你可知,她当初为何会选择住在这鄢山之上?”转过身去,他望着外头那些梧桐树,总忍不住陷入回忆,仿佛他的一生到最终,剩下的都只是回忆,那些刻骨铭心却再也回不去的记忆:“那时,她说喜欢梧桐,我便觅了这处地方,本以为,会有机会与她在这里执手相看,白头偕老,酿酿酒,品品茶,闲看花红叶落,却不想——”
是的,这位于东极长乐界的鄢山,是他寻觅了许久才觅到的处所,他也曾经编织过与她携手白头的美梦,甚至于,这鄢山之上的几间简陋屋子,也是他与她一起建起来的。
当初,若是在那月老谱上顺利地写下了他与她的名讳,如今,又该是怎生幸福的鸳侣相伴?
可最终,他留下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守着那个已经破败的梦,而自己却是心虚,心悸,再不敢去碰触。那三千年里,他不知她是怎么度过的,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留给她的是怎样的伤口。
平生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了解千色与风锦的过往,即便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只言片语的信息,也往往一知半解,拼凑不出全部。早前,并不知道她为何会选在这鄢山之上独居,如今却才明白,在自己未曾涉足她生命的三千年里,她未尝不是在坚守着自己的感情,为这别的男子神伤。
如果当初的青玄与她,只是单纯的师与徒,再无其他,她会不会守着与风锦的那一段过往一直到老?!
会的,纵使心中有着些微的不舒服,但他却是坚信,她一定会的。
千色,她有她的执念,但,她也有她的果断。三千年的避世,她未尝不是在追忆与缅怀,尔后,因为青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驻了她的心,所以,她也能放下一切,再度面对风锦,笑得那般云淡风轻。
她的执念,他都懂……
不知是刻意而言,还是无心之语,风锦低低地一声长叹,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是随着风声传出了很远很远,带着一点幽幽的心酸:“——却不想,我同她一起建了这处地方,可留下的,却全是你和她的记忆,与我全无关系……”
那种类似于被鸠占鹊巢的感觉,在看着那屋内陈设的物什时,体现得尤为明显,一件一件,牵系着平素里多少点点滴滴,那些的情思,从淡转浓,由浅入深,纵然已是局外人,他也能深切地感受到。
多么悲哀,他从局内人,变成了旁观者……
听到此处,平生突然出声打断风锦的回忆,出口的言语令人乍一听之下,甚是莫名其妙:“我想,我该要谢你。”
“谢我不知珍惜么?”似乎心照不宣的,风锦转身回望他,突兀地想绽出一抹笑,却怎么也挤不出半点笑容,只能稍微扭曲嘴角,浮上一抹半是自嘲半是悲凉的表情。那表情当中涵盖的,七分苦楚,三分酸涩。
平生哑然失笑。
“不。”缓缓摇摇头,他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释然。“我该谢你放手得太早。”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放得十分轻缓,语调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轻描淡写得如同这一切是早就注定的一般:“所以,我才能恰好在那时候握住她的手,填补她的伤。”
其实,他——不,或许应该说是青玄,之所以能够握住千色的手得到千色的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正巧填补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伤口,更是因为他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一般死皮赖脸,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他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只想着痛悔那些兑现的诺言,他应该要坚信,总有一天,她能重回他的身边!
即便是海枯石烂,他也要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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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翻遍了所有的道家典籍,足迹也遍布六界八荒,希望可以寻觅到能令千色聚魂重生的方法。
只是,因着千色既无肉身,又无内丹,就连魂魄也烟消云散,那所谓的引仙法、莲花化身法、胎藏法等等,没有一个法子能用,甚至于,他前往西方极乐婆娑境,向大日如来,燃灯佛祖以及弥勒佛讨教如何聚魂重生,可最终也未能得出一个确切的方法。
因果世世轮回,缘分迁流不断,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
漫无边际地等——
难道,真要等到海枯石烂,他与千色才能有相见的契机么?
只是,平生却没有想到,在离开那婆娑境之时,自己却是意外地遇上了一个故人。
那是个皮相极为俊逸的少年,正无所不用其极地逼问着灵山之下守护神井的小沙弥,言辞凌厉犹如连珠炮一般,执意询问如何才能觅得一朵极稀罕的五茎莲花,直将那小沙弥给弄得茫然无措,目瞪口呆。
“倨枫?!”
在此处见到那少年,平生自然惊异。
当初,千色以自己的内丹和万年修为救了倨枫的命,使得他摆脱厄运,长寿长生,如今,在平生的意象中,倨枫应是和喻澜在一起逍遥自在,眷侣浓情,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
难不成,倨枫与喻澜之间有什么变数?
“不准叫我倨枫!”听到有人用自己最痛恨的名讳唤着自己,那俊美的少年郎恶狠狠地扭过头来,尖细地怒吼一声,一如既往的坏脾气,脸色带着怒火熊熊的潮红,眼光像是要吃人:“小爷我是你祖上十八代老先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知道他早前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的脾气,言辞毫无忌讳,平生倒也不见气,只是确定喻澜并没有与他同行,这才询问:“喻澜呢?”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老太婆!自从遇上她,我就没有过好事!”听到喻澜的名讳,那少年显得有点沮丧,他悻悻地低垂着头,带着点赌气与任性,嘴里咕咕哝哝的。
可不是么,第一次见到那老太婆,他就几乎丢了小命,后来,也不知是托了哪路神仙的福泽才活了下来,尔后,那老太婆围着他团团转,一口一个倨枫,那神情,简直没拿他当佛祖一般的供着。好吃的,好喝的,想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那日子,当皇帝也没这么舒心的吧?
最初的日子,他倒还过得甚为悠闲自在,只当那老太婆是个可以随便差使的奴仆……
尔后,他竟发现,自己如同是个妖怪一般,再也不见老,而那老太婆似乎会不少的妖法,免不了也有些害怕起来……
再后来,他习惯了自己的长生不老,在那老太婆身上学了不少的本事,快快乐乐地打算四方游历,却发现那老太婆如同一块狗皮膏药,阴魂不散地老缠着他不放,不肯给他个安生!
好吧,他得要承认,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她,只是最最厌烦她时时唤他“倨枫”……
他生来就是个无父无母只有几两穷骨头的小乞儿,人人唤他“小杂种”,他称自己“小爷”,“倨枫”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富贵人家腻歪少爷的名讳——
这老太婆莫不是拿他当了替代品,错认他是别的谁,所以才对他这般有求必应?
这么一想,他免不了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意见,折腾了次数数不清的别扭,就连无声无响地出走,也闹了不知多少回了。
而这一次,他远远逃到了这西方极乐世界来,那老太婆竟然没有如往常那般一路追来……难不成是她没探清楚他的行踪?
至于他,贱皮子一般的,竟然突然觉得有点想念她……
发癫了,真的是发癫了!
难道,要他厚着脸皮就这么回去么?
那不是显得他理亏认输?
越想越是悻悻然,无精打采地抬起头,他眼力不错,看出平生那一身气派与别不同,顿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招呼了过来:“喂,听说这西天极乐婆娑境有极罕见的五茎莲花,也不知究竟是个多么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么?”
那老太婆眼睛不好使,满头的白发恁地吓人,活脱脱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传说那五茎莲花极为难得,可是人脱胎换骨,想来,应该是宝物吧,对她也会有些助益吧?!
这些年来,她对他颇为不错,他也应该对她有些回报才是。
做人嘛,其实大方一些也无所谓……
在心里寻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平生才压低了声音徐徐问道:“你找五茎莲花做什么?”
“小爷我不想一辈子欠那老太婆的情!”少年刻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借以掩饰自己的某些心虚,只管嘴硬地叫嚣:“找了五茎莲花给她,也算是还了欠她的债,然后,小爷便要打算远走高飞了!”
“她为你费尽心思,落得个一无所有,只望令你摆脱厄运,长寿长生,你却打算丢下她远走高飞?”平生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自己身为青玄之时,也曾有过与这少年一般的念头,自以为能去觅得灵芝仙草偿还恩情,便能摆脱被“欺侮”的命运,如今换个角度看来,实在是真真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
想来,真是难为了千色,当初她竟然还能耐着性子来寻他,只担心他的安危,没有一句指责——
哎!
她当初究竟无声包容了他多少任性和孩子气?
听平生这么一说,那少年愣了愣,似乎也多少知道些其间的纠葛,顿时耳廓子涨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谁,谁稀罕!?”他的反驳分明已是有点底气不足,却还要死鸭子嘴硬:“谁稀罕她又老又瞎又唠叨,镇日里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瞅着我,唤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讳?!?不远走高飞,难道还要小爷娶了她不成?”
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