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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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加又恢复成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拔脚开步,萧撄虹跟在后面,“喂,德拉,天要黑了。”
“嗯。”
“你要带我去哪儿?”
德拉加怔了下,回过头,表情是个思索的模样,半晌才说:“我希望你回龙鳞馆去。”
萧撄虹突兀地问,“水信草是什么?”
回答来得极快且流利坦率,“一种药草,比例调服可以迅速静脉补液,用于治疗不少心脏疾病,剂量掌握失当也可以致命。”
“所以维锦是要你自裁?如果我哭了闹了不高兴回去告状了?”
“嗯。”
萧撄虹瞪了他几分钟,终于放弃,“我不会那么干的。”
德拉加嗯了一声,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动荡,萧撄虹恍惚有种拿金币打了水漂的错觉,或者做好了一脚踩进水里的准备落地却发现踏入的只是明亮月光……他重复,“你要带我去哪儿——不,你现在要去哪儿?”
“药塔,去温室拔两棵曼陀罗。”
“要戴耳塞么?”
“不用。”停一停德拉加严肃地告诉他,“曼陀罗不会叫。”
“……我知道。”他走上前伸手揪住德拉加衣摆,抬头兴高采烈而甜蜜地笑一笑,“我走得慢,怕迷路。”
德拉加想一想,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年轻的辅使家常穿了件赭色棉布长袍,腰间紧紧束着的黑色宽幅腰带上挂着不少叮铃当啷的零碎儿。孩子比他想象的要轻,萧撄虹不见外地伸出小胳膊搂住他脖子,舒舒服服扭了扭,坐在他手臂上,“走啊,德拉。”
德拉加看了他一眼,萧撄虹对他笑,一脸的随心所欲,是娇贵小孩子惯有的那种表情,不知天高地厚的清纯无邪。
“药塔辅使是什么?”
“我的职位。”
“那你很厉害了,是么?”
德拉加想了想,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路沉默走着,上坡时他把萧撄虹向上抱了抱,孩子柔软的小身体驯服地缩在他怀里,像只被装在丝绒袋子里的猫。暮风微凉,他罕见地开了口,“冷么?”
萧撄虹正趴在他肩上津津有味打量山景,被他陡然一问,有点吃惊,“啊,不,不冷。”
德拉加停下来伸手摸摸他脸,又逮住一只手握了握,试完温度,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全然没发觉萧撄虹惊愕地看着他——这人的态度活像给一匹小马或者一只小狗诊病,干脆得干巴巴的,虽然利落,却没半点人情味。
他酝酿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开了口,“嘿,那就是药塔吗?”
“嗯。”
“我也可以进去?”
“嗯。”
萧撄虹不再说话,安静遥望已经掩映身姿的高大塔阁,表情渐渐严肃,眉目间仿佛有黯淡雾气轻轻滑过,又似乎只是被惊起的飞鸟留下了影子。
他没法不严肃。二叔萧未瀛虽然并不多言,维琴秋却是个敞亮性子,并不刻意瞒人。他自幼就听说过,三塔是维奥雷拉家族最神奇存在,药塔,刑塔,骨塔,不动声色间掌人生死,其中药塔是家族最高医疗机构,无所不研,也无所不能医。想到等下就要见着一群既会魔法又懂巫术的大夫,男孩忍不住缩缩头,新奇地笑一笑。
他轻轻问,“喂,德拉,你懂魔法吗?”
德拉加嗯了一声,仍然不多话,转过山脚,药塔陡然在目,三塔都是依山而建,各踞一峰,将尊主所居的火兰馆护在中间。比起骨塔的阴沉和刑塔的险峻,药塔的外观算是相当平和,斜斜插向天际的塔身露出一些岩石雕琢的粗糙窗口,萧撄虹眯着眼看,发现其实窗子极多,但塔壁上翠植丛生,色泽深浅不一,一层层几乎将温暖的赭色岩石全部覆盖。有飞鸟绕着高塔往来鸣叫,却很少停驻。
他突兀地问,“那些都是草药吧?”
德拉加看了看,“嗯。”
脚下青草掩映的岩板甬路渐渐渗成同药塔一样的赭色,塔门紧闭,德拉加抱着孩子走到门前,把萧撄虹放进一座铸铁无顶笼子,拉一拉笼角挂着粗大褪色穗子的通报铃。沉重铿锵摩擦声立刻响起,铁笼轻轻晃了下,随即缓缓上升。
萧撄虹眨着眼睛看,大声赞叹,“哇,电梯。”
他突然发觉德拉加并没进笼子,反而走上沿着塔身凿出的狭窄石梯,那阶梯只够一人踏脚,扶手只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栏。
“喂,德拉,你不进来吗?”
铁笼升得并不快,德拉加步伐飞快矫健,一忽儿已经登高,萧撄虹几乎只能看见他赭色衣摆。
“喂,德拉,你干嘛,为什么不坐电梯?”
德拉加的声音在风里似乎混入一丝动荡,倒多了点人味,“我不能坐那个。”
“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我是个卓根提斯。”
“诶?”萧撄虹用力探出头去找他,“卓根提斯?你?”
德拉加不再作声,萧撄虹不放过他,“卓根提斯不许坐这个吗?为什么?”
他探头出去,已经看不见德拉加,铁笼还在不紧不慢地升高,他忽然有点生气,小手大力捶几下铁栅栏,“喂,我也要下去自己走。”
没人理他,男孩沉默一会儿,咬着下唇,忽然一伸手握住铁栏,纵身就要爬上去。
细小手腕猛然被握住,空中划过一声尖锐哨声,铁笼重重一顿,停在半空,德拉加声气急促地问,“你要干什么?”
萧撄虹努力抬起脸,看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边眼角肌肉却微微颤动,他脱口而出,“你着急?”
德拉加看了眼下面,铁笼已经离地近四十公尺,掉下去不摔成肉饼也砸成几块。
“呆在里面。”
孩子执拗起来,“不。”
德拉加和他面面相觑,夕阳已经沉入山底,暮色四合,高处凉风越来越急,夹杂忽来忽去的诡异啸声,萧撄虹意识到这一点,打了个冷战。
德拉加皱了皱眉,“太危险,你不能走这边。”
“那你进来。”
僵持了足足两分钟,男孩脸色有点发白,德拉加忽然扭开头,仿佛对着墙壁叹了口气,他毫无预料地扬头,送出一串尖厉曲折唿哨。
片刻之后,另一声短促哨声撇了下来。
德拉加不再说话,纵身跳进铁笼,他动作非常轻盈,铁笼只微微颤了颤,随即继续上升。萧撄虹向边上靠了靠,低头不看他,身上忽然一暖,赭色连帽长袍落在肩上,德拉加半跪下来,仔仔细细替他扣上系带,再戴上风帽。
萧撄虹没说话,乖乖伸出手放进德拉加掌心。德拉加低头看了眼慢慢温热起来的小手,同样不出声。
铁笼升到平台,德拉加抱他下去,迎面有个人笑了一声,“德拉,你找死?”
萧撄虹从严严实实的棉布袍子里挣扎出脸,看着面前这人,俨然是个卓根提斯,二十三四岁光景,一身黑衣,脸色有点苍白,细长身材懒懒靠在墙角一堆晒干的药草上,身边是高达整整一面墙巨大精密的滑轮装置。他守着牵引铁笼的钢索,用一只手轻轻敲打手柄,看着德拉加似笑非笑,又看了眼萧撄虹,随口问,“这毛头就是那小的?”
德拉加点点头,“安布罗斯。”像问候又像介绍。
“你是狼林的人吗?”
安布罗斯眉梢一挑,清淡容貌里渗出几分流气,“小爵爷,你很懂嘛。”
萧撄虹撇撇嘴,“你怎么没去巡夜?”
“今晚药塔值勤,轮我的班。”他站起身,走过来细细看萧撄虹,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小脸,又捻了捻,赞叹地,“哇,像只灰狸兔。”他转向德拉加,“德拉,你带他来干嘛?”
“主上的意思。”
安布罗斯不可思议地想了一会儿,噗嗤一笑,“乖乖滚去骨塔吧,小子,不然早晚有一天被主上玩死。”
德拉加不理他,牵住萧撄虹的手向大厅里走,任凭安布罗斯在身后大叫,“喂,今晚埃米尔那狗养的抽了风,到处遛他那些姘头,你们当心点儿!”
德拉加闭了闭眼,考虑一秒钟是否需要把孩子耳朵掩住,不过反正听也听了,低头见萧撄虹眨着眼笑,“埃米尔是谁?他在遛什么?”
大厅里一片阴暗,石板地上似乎有金属浇铸的痕迹,走起来和鞋底发出细微诡异摩擦声。德拉加又皱皱眉,平板地说:“等我,去燃灯。”
他刚放开孩子的手,猛然察觉不对,匆忙回身,黑暗最深处已有窸窣动静夹着细微风声,嗖一声扑了上来。
萧撄虹一声尖叫,扑通坐倒在地,眼前炸裂流星般啪地闪烁起一小片银色火花,如冰如水,银光洒出一小串余辉,刺眼得足够灼伤视线。
一下之后又是一下,身边仿佛泛起了银色波浪,德拉加高高大大地挡在他面前,屹立不动,萧撄虹爬起来抓住他衣摆,顺手抱住他的腰藏到身后,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
德拉加右手握着一支小小的鞭子,鞭柄漆黑,由头至梢不知是什么编出来的,颜色银白,一抽一道流雪飞辉的火花,他一下下打着鞭花,鞭梢狠抽在石板地上,惊得面前蠕蠕的一片不住后退。
萧撄虹看清之后惊叹一声,“哇,”然后感慨,“壮观。”
不是在这里,还真看不到这么多毒蛇倾巢出动。
黑暗中有人吐字不清地笑了一声,“壮观吗?”
萧撄虹一缩头,躲回德拉加腋下,德拉加轻声地,“埃米尔,让开。”
“为什么?”对方紧走几步,手里托了一盏烛光,映亮他黝黑清俊面孔,是个个子比萧撄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一身朴素灰色长袍,近了看他眉高目圆,很有点儿娃娃相,嘴里还嚼着什么,察觉萧撄虹注意,他挑衅地吐出来,是几条稀烂草叶。
德拉加没理他,“我今晚没空,让开。”
“这小子是谁?”
萧撄虹敏锐察觉德拉加有点不耐烦,“让开,这是侯爵大人的侄子。”
“哟,小贵族。”嘲弄地笑着,埃米尔放下烛台,索性盘膝坐在群蛇中,一条三公尺长彩蛇徐徐爬上他膝头,又顺势钻进他怀里,他全不在意,双眼明亮湿润得异常,直勾勾盯着德拉加。
德拉加反手一抽鞭子,“让开,我没空跟你闹。”
怀里动了动,萧撄虹小声着迷地说:“那蛇真好看。”
腰上一紧,双脚离地,德拉加一只手拎住他兜在臂弯里,大踏步走近蛇群,埃米尔毫不示弱地坐在那儿仰脸看他,手指动了动,那些柔软凉腻的生物们纷纷仰脸咝咝作响,是一出招魂的大合唱。
德拉加毫不留情,逼到面前,轻轻一脚踢在他膝头,“走开。”
埃米尔眉毛都没抬,怀里陡然一动,那条彩蛇惊奇玩具似的直窜出来,德拉加怒喝,“走开!”
蛇头几乎逼到他胸口,却突然停住,过一会儿讪讪地软下来,姿态羞惭得简直有点猥琐,缓慢缩回埃米尔身边。
埃米尔笑了笑,不置可否,“变厉害了啊,都不用动手了。”忽然抬手猛地刺下,他掌心里不知何时握了柄细细的锥形刀,戳进彩蛇七寸,将一条蛇活生生钉在地上。
异样血腥气味散开,群蛇沙沙退去,德拉加理都没理他,抱着萧撄虹走了过去。
走到长廊尽头,他推开一扇玻璃滑门,放下孩子,轻声问,“害怕?”
萧撄虹看着他,摇摇头,用力叹口气,“好可惜。”
“嗯?”
“多漂亮啊,那蛇。”
德拉加皱眉想了一会儿,没作声,牵着他走进温室,找到自己要的药草取了几株,熟练包好,把上下左右看个没完的萧撄虹牵到一只巨大玻璃箱前,示意,“要哪个?”
萧撄虹惊讶地看看他,玻璃箱里尽是柔软蜥蜴,太多品种也辨认不过来,最长的也不超过十五公分,短的只有五六公分,爬上爬下,斑斓炫彩,非常好看。他向来不吃亏,指一指中等身量那条,“这个,青蓝色带银花的。”
德拉加喃喃说:“真会挑。”
他难得出声,萧撄虹笑了,“舍不得?”
德拉加不理他,伸手进去将那条十公分长的紫眼蜥蜴捞了出来,翻过来上下检查一遍,伸手到腰间一只绣花软皮小袋子里蘸了蘸,在蜥蜴肚皮上画了个什么,这才递给萧撄虹,“是你的了。”
萧撄虹双手握着,开心得摇头摆尾,“哎呀,好漂亮。”
“得了龙纹症的蜥蜴,独一无二。”
“那是什么?”
德拉加想了想,“它以后可能会飞,但是同时也会死。”
萧撄虹听得懵懵懂懂,蜥蜴驯服地趴在他手上,一双紫眼如同宝石。德拉加接过蜥蜴,把男孩柔软刘海往旁边拨了拨,顺手把蜥蜴放到额角,它立刻勾着头发并不乱爬。
“有胆大的女孩子这么干,拿来当发卡。”
萧撄虹顶着蜥蜴兴高采烈,“太神了!”
回到火兰馆“龙鳞”那座宅子,萧撄城跟着夜巡组归来,给弟弟的新造型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