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蔷薇作者:逆凛(完结)-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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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对面坐下,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午饭。他苍鹰羽尖一般纯黑的瞳仁静静地望着我,整个世界的目光在他的屏蔽下隐去,他这么一注视倒是直接将我洞穿了。
饿成这样了都不说。如果我不带你来,你是不是准备不吃今天的午饭了?
半晌,他这样说,仍是含了笑容。雷格勒斯的五官在所有年龄都显得很俊秀,眉宇间有北海海风般的咸爽,那时他的神情就缀了浑然天成的桀骜,到了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几乎与他那我只在卷宗上见过的早逝父亲如出一辙。这些流有维京鲜血的传人,据说永远也不会感到寒冷。
我没事。
长期以来这句话简直成了我的口癖。他一听却皱起眉来,仿佛这是句不详的谶言。
别逞强了。他断然说。今天下午你用不着再回去,我陪着你。
可是你不用上课么?我从食物掠夺本能的有机香味中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要紧的,他的笑容扩展了些。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们离开餐厅时包里装满了曲奇饼干,三明治,果胶糖和蜂蜜水,丰盛地像是准备远足。学校有不少暂时搁置的空教室,那些教室因为无人使用也因此从不上锁。我们找到一间偌大的空实验室,雷格勒斯施了个简单的清洁魔法,然后席地而坐在透过落地窗的方形光斑里。窗很高,这些光斑几乎可以从教室的一侧到达另一侧。
这间教室可能是准备给高年级做练习场用的,巴洛克连方纹在不少地方都有尚未完工的痕迹。屋顶极高,仿佛固体的暗灰色苍穹,吊灯以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垂下来,像悬在宿命上的达摩克利斯般产生了死亡的极致幻觉。桌椅设备都没有安放,凌乱地堆在四角。整个世界向我们倾塌而来,我们只有彼此,依靠着对方的诺亚方舟与逆流对抗。
从教团那群顽固派手里弄到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今罗斯查尔德的大部分校舍和设备都是艾瑞克?丹佛任内他主持修建的,他去世后父亲接替了他的工作,几经周折总算基本完成。
我倚在雷格勒斯肩上,他姿态飒沓地甩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重的大书。
我记得父亲一直说,让这么重的书出现在孩子书包里简直就是罪恶。
推测学?我靠过去看了看。你们还有这门课?
是三年级新加的课之一。雷格勒斯厌倦地把它扔在一旁。三年级是最糟糕的,因为一下子加了几乎所有的课程,仅仅为了让你在这一年把它们都体验一遍,好决定四年级后该选其中的哪几门。
一年级的课显然少得多。基础课程只有英语,数学,选修外语(我选了法语),自然科学和物质魔法。艺术,体育,实验物理与化学(更普遍的称呼是炼金术),神秘学史则是辅修课程。魔法并不像一些门外汉看来那样神秘兮兮,难以驾驭。事实上魔法是有理论和系统的,是再科学不过的科学。因此对于魔法师而言,数学,自然科学和哲学是必不可少的。父亲到任后又加了语言选修和艺术,以改变学生们在人文科目上的愚昧无能,自然又引发一场论战,但父亲最终总能奇迹般地实现目的。
我把那本书接过来,翻过装祯精美的内页,里面有许多简直是后现代主义的诡异插图,几乎每一行都有我不认识的单词。
全是垃圾。雷格勒斯环住我,用看烂苹果的眼神睨视着那本青色封面的大书。所谓推测学就是根据现有情况推测过去或未来,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后觉和先知。后觉也就罢了,可能影响未来的因素太多,先知的预言十有八九都是模棱两可,毫无价值。
那么学校为什么还要你们学这些呢?
他们觉得有必要知道未来。可是要我说,如果生活成了一套提前设计好的即定程序,那么人要去哪里寻找活着的价值呢?
这本书真难。我吞下一粒果胶糖。我好多都看不懂。
没几个人能看懂那个。而且这种能力是与遗传有关的,一般人都修行不到那个程度。幸好今年这门课的大部分时间是做冥想,清空脑子里的杂念。这还算有点帮助。推测学的理论完全没用,反正我明年绝对不选它。
那你打算选什么?
精神魔法,这个比现在必修的物质魔法要高一个层次,很难掌握,但我觉得很有趣。这也是遗传的能力,但我的家族有这方面较好的血统。另外世界文学和地理也很不错。推测学,快速阅读和探究神秘学则彻头彻尾没有意义,要是以后我当了执政官,一定要取消这三门课。
你肯定可以的。我笑着递给他一块曲奇,几乎已不记得那个导师的事了。当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蔷薇教团执政官是不能直接干涉学校事务的,因而也不真正理解父亲为了给我们谋福利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
我知道。到那时,你会帮我么?
半面阳光在他光滑的侧脸上粉碎成颗
5、圆桌骑士 。。。
粒,窗外金色的花朵灿烂焚城,九月午后烟尘飞舞,十指紧扣。+
会。
如果那是你的梦,就是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紧随的信仰。
雷,你说,我明天还得回那个导师那里去么?我躺在他膝上睡过去前这样问。
他们应该会换掉那个人。他气定神闲地回答。那家伙在这里呆不下去。不过即使他们不这样做,我也不会再允许他碰你一下。
要想伤害你,除非我已经不在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Galahad Levine这个名字来源于高三时某篇英语完形…纯粹只是觉得读了顺口。由于Galahad是亚瑟王传说里圆桌骑士中的一人,所以这章用了“圆桌骑士”这个题目。
》达摩克利斯:某个神话里悬在头顶上随时会掉下来的一把剑,具体我又忘了…'!
6、French Disease 。。。
让甘泉滋润山石让鲜花盛开荒原
迎接这些旅人在他们的面前
洞开着通向亲切的黑暗王国
是的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
领过临终圣礼之后
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
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十五岁的时候由于艾琳她们的关系,一度很喜欢这样的句子,然我的热情很快被加拉哈德浇得透凉。那本如今被束之高阁,安稳地躺在书架一角的《恶之花》是英法对照的版本,印成优美的细长字体,猛一看竟误认成手写稿。
我自小在英格兰南部生活,十九年来印象中很少有像那年秋天一样持续的晴日。雨是大不列颠的标签,日不落自己的阳光比世界其他角落都吝啬。
但1899年九月天气极好。透蓝的天空显出葡萄红,像英灵的眼睛。
黄昏时分我在雷格勒斯怀里醒来,他始终用左臂环着我,右手里托着一本地理图册仔细观察。他纯黑的发色在北欧人中很罕见,与他桀骜的神情极其相称。学校原则上不允许男生留长发,但雷格勒斯向来无视所有他认为不合理的规则,任泛蓝的黑丝垂在肩后。学校的清规戒律在贵族尖子的领头下分崩离析,模仿雷格勒斯的人渐多,学校只好将这条规定过期处理。倒是那些想追随潮流的男生很快生厌,他们没法配合长发的飘逸姿态,纷纷换回清爽的发型。
世界透过眼睑与睫毛间模糊的缝隙在我面前展开,斑斓的经纬线通过半球,非洲与南美的轮廓像散落在两片大洋上的心形碎片。
雷格勒斯见我醒来,想说什么,却猛得抬起头。
教室门口的金红色余辉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年轻男人的金色卷发扎在脑后,漏了几缕垂下来,镶上了一层纯铜一般的红色光泽。
雷格勒斯下意识扔了一个阻隔魔法过去,被他轻易破解。然而他的魔法非常温和,雷格勒斯缩回手,警惕地凝视着他。我被他继续抱住,不明所以。
那个男人进来,蹲在我面前。我与雷格勒斯在一起时,他是第一个只看我不看雷格勒斯的人。倒不是说我在雷格勒斯身边一定会被忽略,但人们总习惯先和雷格勒斯打招呼。
他说,你好,你是梅利弗伦先生吧。
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我茫然地点头承认。
我是你新任的导师,伊撒克?洛克尔,请多关照。
您…您好。
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你也该回去了。
我再次点点头。雷格勒斯平静地放开我,我跟上这位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导师出去。
他将我送到校门口。其实我一般都会在这里等雷格勒斯一起回家,然而我没有点破。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得很温暖,我并不讨厌他。
我听说了你的事。他的口吻很平静中立。那个魔法真了不起,你果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谢谢您。
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前告知你,我希望今后不会再在我的班级里看到你用那傲人的力量对付别人。
可是我没有欺负那个导师,是他先说我父亲的不是。
我知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勇敢,也没有错。不过,你要记住主神已经赐给你太多东西,而你不能用它来睥睨那些没有你幸运的人。
都说了,我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没有仗势欺人。
你的力量也是血统的赐予,你难道能说,你达到如今的水准,是因为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么。
我…
我知道你是梅利弗伦子爵的儿子,也很仰慕你的父亲。但我是你的导师,不会把你看得比其他孩子更高贵。
因为孩子的灵魂都是高贵的。他朝我莞尔一笑。
而你,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就此,这个男人当了我十三年的导师。这十三年中他每年圣诺拉节都会收到父亲的请柬。
有时候命运的延续性不可思议。
洛克尔导师教我们的物质魔法和法语。第二天他走进教室,用法语口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们大多都是那时候才知道了他的祖国,并且在日后证实了许多关于他的猜测。但要论我对他亲切温和品格高尚的第一印象,那可是错得离谱了。
他确实年轻,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一群人的导师,他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六月他自己走出罗斯查尔德,九月便改换身份回了学校。导师事件发生后学校对于这个班级导师的人事任命争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无奈去找父亲商量。父亲看了几份简历后丢给他们一份,他们只好照办。
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世比他教过的这群少爷小姐们要凄惨得多。洛克尔家族原是世代住在法国阿尔萨斯产煤区的魔法世家,后来家道没落。洛克尔导师的祖父在1856年的小亚细亚被机关枪扫成了蜂窝,孤儿寡母挣扎着长大。洛克尔导师是魔法师和普通人的混血。由于生活无着,加上一场普法战争下来,家当被通货膨胀搅得所剩无几,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又被割让给德国,他的父亲过早去世后母亲再嫁。他便在教团帮助下移居到英国,为教团工作,才算能够维持下来。
洛克尔导师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英国度过,是受教团器重的优秀年轻魔法师。但我得说,他骨子里是个地道的法国人。
他在学校里春风得意,又成了父亲的朋友,生活自然和从前大不相同。然后法国人骨血里的糜烂气息立刻彰显。女人和酒成了他最大的爱好,加上他风雅的外表和机智的言谈,在沾花惹草上如虎添翼。我十三年来不得不成为他光辉罗曼史的见证人,事实上从未见过他对什么女人动过长久真心,直到如今我也坚信稳定和结婚离他的距离就像阿根廷离中国那么远。
由于古板的英国人最爱往死里计较的风评问题,学校曾经征询过我们是否需要更换导师,被我们一致拒绝。
十五岁时我捧着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去问他几个法语词汇,他写给某不知名女友的信碰巧搁在桌子上,字体优美语言别致,波德莱尔看了那些他所谓的“诗性语言”说不定会打破魔法界公认的死亡过程不可逆转定律。
我居然从未认为过他会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奇迹。
问完问题后我很认真地问,导师您想过结婚么。
没有。你这小鬼知道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们聊了很久的天,我问他是否恨俄国人,他们杀了他的祖父。
不恨。他很平静。也没有那个兴趣去恨。希斯维尔,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记恨世界对你的冷酷不公上。世上不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是说我祖父的死,那也不过是战争中自然牺牲的一部分。
自然?您是说…
没有一场战争可以不流血。祖父为了生活去当雇佣兵是他自己的选择,在这个世道下魔法师要用魔法谋生很难。然而真的到了战场上,英国人,法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