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落花至-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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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再强大,终归也势单力薄。仙品将二阶进化,法力正空缺未续的间期,江湖各路方士法师与朝廷的巫师军队联手,血染昆仑,用计将白凰引开,直取法力正稀薄的缭斓。
缭斓彼时已能化成人形,拼死抵抗。关键时候舍命一搏,终于从虎口逃脱,落到了一座山上的道观之内。
后面的事,纵使他不谈,我也明了。
那所道观,于明月山颠,曰明月观。
缭斓经那一役身受重伤,被生生削去五千年修为,无法再化人形。因祸得福,仙气大减,在普通人眼中与一株凡草无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为别人发现。缭斓便在那所道观安置下来。我都觉着缭斓颇心酸。一株仙品,硬生生的落魄到只能蹲墙角的地步,着实可怜。
却不料观中却有一名法力颇高深的半仙师尊。见灵气颇足的养心苑凭空多出一棵草,略一掐算。仙品降世,必有天象变动,被那道人夜观看在眼里,自然道不得了。曰此为大凶之兆,当下便欲诛缭斓,救明月观。
白凰从众人之中拼杀出来,几经波折,才寻到缭斓的所在。却也已法力锐减,无法再战。恰巧的,见着观外的一个小道士。白凰乃上古异兽,虽为圣宗,生性端的是十二分的阴狠嗜血。当下没犹豫的杀人焚尸,自个儿化成那小道士混入观中,打算护着缭斓恢复法力后再离开。
恰巧的,就赶上了师尊召众道士商议如何处置缭斓的当口。
白凰纵使身受重伤也是白凰,好歹活了几万年,应付区区一介凡人,绰绰有余。此时略施了法术,迷了师尊的心神。缭斓因此得以继续在养心苑中安心休养,汲取天地精华。
道观里头日子安逸。安逸着安逸着法力也足了。缭斓不日重化人形。彼时也方是少年心性,年轻气盛,闲不住了就四处游荡。化形扮作香客。道观香火,青云桃花。清雅澄透的沁人心脾。也在外苑回廊转角,盛放的桃树之下,青衣乌发,奏了玉笛一曲。
一曲毕,再转头。眉眼清秀的小道士呆愣着立在廊下,一双乌黑的眼瞧着这边儿,睁的滚圆。
那时春树,桃花,清空,暖阳。恰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缭斓弯起潋滟的眼,清清淡淡地开了口。
“在下廖落,来此处求香。可是误了小师傅的事儿了?先赔不是了。”
廖落便是缭斓,缭斓便是廖落。
白凰所化的小道士为子衿。而那个看呆了的道士……是我。
造化弄人。果真不假。
只因那桃树下的一眼,自此衍生了万年的牵连。
没有子缭,没有廖落。只有缭斓。
我离开缭斓离家出走后,曾回了一次明月观。
昔日的明月山头已然沧海桑田成平地。平地上头,横空一座廖府,坐落在扬州城琉璃瓦之中。
其实许多许多年前,那位叫做“风中鹤”的曾一度被我认做江湖骗子的道长,当真还是有那么几分修为,也当真在那时揣破了天机。
廖府确是阴气极重。因为其下,掩着妖魔千百,冤魂数万,以及一片明月观的废墟。
而子归,的确早就死了。
明月观当年的那位师尊掐算的不错。没有几年光景,明月观便招来了灭顶之灾。
那一年缭斓重伤将愈,白凰法力初回。仙品的气息终于还是没能抑制住。八方奇人异士,六界天地鬼神,纷纷潮水般涌向这所位于扬州的小小道观。
那一战血光滔天,撼动六界。
无妄与缭斓纵使法力通天,也难抵千万人围攻之势。终于身负重伤,渐渐不敌。白凰被围困,□乏术,自身难保。眼见一道剑影劈向缭斓,打横里扑出一道人影,撞上那道剑芒。
以凡人之躯接下撼天之力,强破结界。现在想来,大抵是由于我并非凡人,而是帝王之后。身有龙气庇佑。彼时年方二十八,即将登上九五之尊,自然体质不同。
纵使这样,当时澄透的眼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缭斓。肉身尽毁,灰飞烟灭。
那是我。
仙品缭斓,也终于在那一刻天命大成,自此脱去凡身,天上地下,再无人堪动。
无妄与缭斓,皆为天地之灵,演化万年才方成实体。生于尘埃也醉于尘埃,心高气傲,早拟定日后同做闲散方外客,不问世事,无拘无束。自在一世,一世风流。
可是缭斓就在那至关重要的成就仙骨的分岔口,最终选了仙路。当下位列二十四尊者第六尊五华,永世收归于天庭之下。
只有至圣的仙体才方有凝聚化为飞灰的魂魄的一丝希望。
无妄一声清啸,天地皆为之撼动。
那一日天昏地暗,生灵涂炭,明月山夷为平地,埋了万千的骸骨。
再有许多许多年后,昔日的明月观,一夜之间凭空矗起一座府邸。平日寸草不生的地界瞬时鸟语花香。府邸门口,鎏金乌木匾额,大字曰廖府。
其实生灵涂炭的不是缭斓,而是人心。
那一役之后,无妄羽化成神。七彩凤火涌上的那一刹,他兴许回头看过一眼。满目血红中,只看到那一抹几乎尽被血染的浅青衣袂。那人耗了全身仙元,护着掌中一缕几近熄灭的元神,身周血红仙光大放,微微闭眼,额心血红繁复的本命图案正在渐渐成型。趁着雪样的肌肤,触目惊心。
依稀又回到了当年,白云远上,清宁悠远的昆仑之巅。
白凰清啼一声,七彩凤火以漫天之势迅速席卷了全身。
许多许多年后,魔界出现了一位专门与仙界做对的魔帝。
魔帝名唤,无妄。
第二十七章。结。
有因必有果。话到了这里,多少前因后果全都明了了个清楚。
我是子归,却又不是子归。子归死了,但也没死透彻。
以凡人肉身接下那一击,我本早该在几千年前就灰飞烟灭,连个渣儿都不剩。也难为了缭斓,不惜耗费元神凝了我的残念。明知道我这个连抹鬼魂都算不上的东西压根儿成不了气候,却还挂着那么个之年,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真以为自个儿是个光明正大飞升的仙。明知道我只是一个念头,却还是陪我演了几千年的戏。
只是他漏算了一步棋。道观中初见他那一眼我便彻底陷了进去,陷的过深,就连灰飞烟灭也不愿把他忘掉。所以记忆里我就这么着的一直以为我喜欢那个红颜薄命的廖落,还为此惆怅了颇多年岁。
子缭,缭斓,廖落,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而我忘了什么也没忘掉他,刻入骨铭入心的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招摇过市了几千年,我却一直没能认出他来。
光是想到便是堕心的寒凉。那缭斓,这几千年来,明明知晓一切的缭斓,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与当年明月道观内桃花树下一般无二的缭斓,此时又在桃花下,玉笛在手,冲我弯起潋滟的眼,摆出一副要说“在下廖落”的表情,在九重天的蕊珠宫内悠悠道:“终是肯回来了?”
中间隔着的几千年的光阴似是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
绝艳无双,装清雅时像圣人,本性暴露就欠抽。桃花影里青衣袂翻飞,素手执玉笛的那人是明月观的子缭,是红颜薄命的廖落,是蕊珠宫的五华仙帝。也是我的缭斓。
好一场隔世经年的错过,一错就错过了几千年。
我看着他,突然直愣愣地冲着他就撞了过去。缭斓稍一愣,旋即绽开一个笑容,上扬的眼微微眯着,被一城的粉映的分外惑人。我冲到他近前,而后手一伸。结结实实的拍上他的胸口。
缭斓没防备,被我一掌拍上。修长的身躯颤了一下,表情却纹丝不动,依旧笑微微地看着我。
风太大迷了眼,就算我是一只铁骨铮铮的雄性,也忍不住的想落泪。
但是我流不出。因为我连七魂六魄都没有,又哪儿来的眼泪。
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问他值不值。因为这都是废话。我只对缭斓道:“我又要离家出走了。”
缭斓只静静地望着我。我一步步走近他,道:“这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你会等我吗?”
缭斓笑笑:“何妨?”
他面上的表情云淡风轻。我却蓦的鼻酸。我道:“那么如果我这一走几千年不止呢?”
缭斓神色悠然,笑意盈盈:“几千年都等过了。我若此时放弃,岂不是吃亏了?”
一步步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我的手抬起来,滞了半晌,还是缓缓抚上刚刚被我拍到的地方:“疼吗?”
然后下一瞬,就被缭斓狠狠揽紧。我无意识的回抱,就引火烧了身。
缭斓自始至终没说什么,我也没说。雨收云散,他拥着我,坐在桃花边回廊下吹风。微微仰起下颚的时候桃花瓣落了下来,掉到了他头发里。我伸手帮他把花瓣抹掉,顺带把他一头散了的发用木簪定住。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在人间市集,我顺手拣来想给缭斓,后来又被缭斓神神叨叨戴到我头上的那根。
人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戴啥都好看。我抱着胳膊看他,咧咧嘴笑:“这玩儿小爷用不上了。你好好儿自个儿留着罢。”
又一片桃花落到我身侧。我扬手去接,那抹浅粉飘飘扬扬,穿透我的掌心,打着旋儿落到地上。
缭斓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我走远,回身一眼的刹那,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桃花。
青衣,灰瓦,人面,桃花。长天浩渺,烟波影绵。
和风里头送来一曲《苏幕遮》。音清九霄,举世无双。
五华仙帝本不应受伤至此。若不是为了护住我这一缕将散的灰而把自身修为皆尽凝在那根簪子上给了我,他也不至于法力竭尽元神亏空,重伤将死。
在人间那一次,我就散的差不多了。
广源老儿兴许是劝告过不少次,也兴叹过不少次。不过缭斓不听。在凡间的这一程,故地重游,勾起几多念想。我多活了几千年,也差不多该消失了。但是缭斓不肯。几千年来他为我修补元神已大大损伤了自身的仙元,却不惜搭上命把元神渡给了我。
广源老儿说的时候还叹了一句。也亏缭斓本身就是上仙,本体极尊,不然在把元神给我的时候他就得完蛋。
我离家出走那阵子,魔族攻入天庭的那一战,依文艺的说法,缭斓的命星已黯。不过他缭斓祸害遗千年,最终也还是没死成。西天如来莅临,魔界无妄献祭。用那只独一无二的苍羽白凰,魔界的王的毕生修为与生命为代价,缭斓活了下来,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其实那日奈何桥旁的凤凰,是换了凤君脸的魔帝无妄,而非护脉凤君本人。
无妄最终还是恨不起来缭斓。魔帝无妄消散涅灭于苍茫的时候,又变回了当年昆仑台守护着缭斓的苍羽白凰。
而五华仙帝纵使身受重伤,也不肯收回给我的仙元。消耗累积,眼见就要灰飞烟灭。所以梅仙兰仙竹仙菊仙甚至小海棠红袖才会恨我入骨。巴不得我趁早翘掉。
只是看不出缭斓此人虽然猥琐低劣,恶趣味严重,人格魅力倒还挺大。
其实如果没当年道观的那一眼,可能压根儿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是非。缭斓和无妄会自在游历四海,子归也安心的去当皇帝,治理天下风调雨顺或怨气冲天,到最后一生终了重入轮回。不会有遇见的机会。
可偏是天命戏人,仙妖鬼魔统统不放过。
我平心静气地除了蕊珠宫的大门。广源老儿一身紫衣守在那里。同在的还有一身白衣的相翎。
相翎见我,挺秀的眉皱起来。掠身过来,玉样的指尖却穿过我的身体,触了一片虚空。
他的表情一变。广源老儿道:“没用了,他的大限将至。”
我咧嘴冲相翎笑笑。广源老儿道:“你可想好了?在昆仑台轮回盘下沉睡静养,固然有望重凝魂魄,却无比凶险。且先不论要多久才能把魂魄凝聚完整,那处妖魔甚众,已经不属于仙界的范围,你只能靠你自己。况且聚齐魂魄能否凝合是一说,凝结魂魄的噬心之痛根本是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在那里一切只能看机缘。就算这样你也要去?”
我点头。广源老儿叹息一声,一团紫光随即拢上了我的身周。
“这能护你至昆仑台而灵体不散。往那之后,你自己保重。”
我微微闭眼,再抬头,天空如洗。我重相翎和广源老儿道了声惜别,转身,再不停留。
恍惚着,我听见广源老儿在身后缓缓道:“我若是你,定会用最后的时间陪他。也好过一不留神就再也不见了。”
他不懂。我为人的时候就是个很自私的人。现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自私只有增无减。片刻的相守于我压根儿不够。我要的是永生永世。
错过了几千年,相望不相亲。只有一霎的团聚便自此永别,我不甘心,缭斓该也不甘心。不然他不会空等几千年。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儿机会,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