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成灾-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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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成灾 二十二
凌晚坐在榻沿,因道:“我倒是没瞧出陆大人这般狠毒心肠。”
幼帝冷笑一声,“无情最是帝王家,我打小与陆家兄弟一同长大,自认亲厚到了底,哪料陆含卿心如蛇蝎机关算尽,将致瘫之药裹在梅花糕中,一口一口哄我吃下。唯恐一次药性过强伤及性命,故而将粉末分成数小包,喂了半拉来月,冷眼看我万劫不复。我信他慕他,他却如此待我,自此恨他入骨。”
凌晚心内一叹,道:“陆大人可知皇上到了夜间便能行动自如之事?”
“药是他亲手所下,如何会不知”,幼帝自藤盒中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声掷在盘上,“这副躯体自那时起再未生长,每日唯有亥时到第二日卯时方可恢复如常,自在行动,那年我尚未满十三岁,咬牙切齿恨不能亲手杀了他。然而父皇突然驾崩,江山未固,人心不稳,边疆蛮族虎视眈眈,宫内权臣蠢蠢欲动,我只得压下心性重新计量。
“这两年宫内宫外日渐安稳,当初刻骨深仇亦收敛了,裁剪了,思及此,便觉分外恐惧。遂每每提醒自己,陆含卿於我,永远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论过往时日如何温柔和睦,也绝不能够原谅他。”
凌晚轻声道:“只望皇上您能开颜。”然而有什麽东西如细石坠入潭水,泛起波波涟漪。
幼帝不再说话,指尖捏著一枚黑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凌晚挑开竹青墨漆帘,自里屋取了被子,又轻轻返回盖在他身上。
如此这般过去几日,凌晚白天呆在锦云宫内,与桐儿说话下棋打发时间,到了夜晚便与小皇帝相拥相眠在一处,而秦王府,则似一场陈年旧梦了。
这一日晌午,凌晚坐於屋内闲翻棋谱。
桐儿抱著一藤篮的桑皮纸包踏进来,高兴道:“主子要奴才寻的东西,奴才全寻来了,著实费了一番功夫!”
凌晚放下书卷,抬起头笑道:“那可好,主子有赏。”他起身将纸包取出打开,命几个侍童一人取一杆小巧金秤候在一旁。
桐儿瞪大眼睛凑过去瞧,桑皮纸上安放著沈香,檀香,龙脑,麝香,甲香和马牙硝,因好奇道: “主子要做什麽呀?”
凌晚一展纤纤十指,“你看著便知。”
他将香料一一放於秤上,取下二两沈香,挫成细末放入娟袋,将娟袋放入注满蜜水的铫子。又取了二两檀香浸入清茶,取了龙脑、麝香各二两,甲香、马牙硝各一钱,研成细末。
一一打理妥当,凌晚将铫子交给桐儿,道:“此物慢火煮上五个时辰,将沈香取出,和入檀香、龙脑、麝香、甲香、马牙硝粉末中,倒入生蜜调匀,捏成丸状,置入丁香瓷盒内。记住了麽?”
桐儿点点头,“记住了。”又笑嘻嘻地,“奴才还从未见过人调香哩!”
凌晚将指尖粉末吹散,道:“早些年习得的玩意儿,甚是安神养脑,如今不常做了,技艺倒是尚未生疏。”
桐儿叹道:“主子天人相貌,又通晓调香,真真叫人羡慕。”
凌晚淡淡一笑,“又不是什麽难事,你若想学,主子教你便是。”
桐儿眼睛亮亮,喜道:“谢主子!”欢欣鼓舞捧著铫子出门去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余晖流淌在云彩上,很快被一涌而上的夜色淹没。
陆含卿怀抱幼帝,大步踏入锦云宫内,瞧也不瞧凌晚,面若寒霜命人摆上晚膳。
一水儿侍童捧著金、银、珐琅、瓷等碗盘碟匙进入堂内,个个屏气敛声,只盯著自己脚尖走路。
凌晚毫不在意,晃晃帕子走到花膳桌前坐下。
宫人们陆续送上如意卷,花蟹雪螺,燕窝鸡丝,芙蓉鱼丝,芽韭抄鹿脯丝,银鱼翡翠羹,各式菜汤足有二十余品,红潮水碗、紫龙碟、葵花珐琅盒聚在一处,纹样精致粉雕玉琢,煞是好看。
陆含卿捧著小碟,用象牙筷一口一口将菜送入幼帝口中,又举勺将汤吹到温热,小心翼翼喂他喝下。前前後後吃足一个半时辰,磨人心神无比,凌晚不经意瞅见候在一旁的小侍童,个个愁眉苦脸腿肚打颤,遂忍下笑意,专心给自己夹菜。
饭毕陆含卿躬身离去,侍童们撤下碗筷,也都散了。凌晚锁好门,从架上取下丁香瓷盒,将新制成香丸取出,捧在手心。
那香丸裹以金箔,温润如珠,幽香浸人。凌晚微微一笑,用云母石和银叶衬起香丸,轻轻将它放入兽炉中爇烧。
不出半盏茶的工夫,锦云宫内浮出阵阵馨香,仿佛香薷、香紫苏、迷迭香、天竺葵在同一时刻竞相开放,软香四散,连同宫前的池水都沾染上迤逦香气,仿佛美人的笑颜,层层荡叠开去。
幼帝微微动了动鼻子,空洞双眼渐渐融入点点灯光,片刻之後四肢竟如冰河解冻般松软下来,嗓子眼顿时干涩得紧,咳得他满脸涨红鼻酸眼热,忍不住嚷:“什麽味儿,真真甜得腻死人!”
凌晚一弯嘴角,细长指甲从幼帝粉嫩面庞刮过,留下一道发白的印子。
幼帝恍然清醒,惊道:“我怎麽能动了,明明还未到亥时!”
凌晚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呷了一口,悠然道:“不过是甜得腻死人的香料罢了,你若想再变回去,我把炉子熄了就是。”他捧著茶盏立起身,佯作要灭了炉子,惊得幼帝大喊:“住手!”
凌晚撤回茶盏弯起眼睛,幼帝打个激灵,孩儿面渐渐涨红,积羞成怒,蹙起眉毛重重撇过头去,咬住下唇不吭声。
凌晚盯著自己苍白指尖打量,有意无意道:“这熏香辛香温通,降逆气,去邪气,补命门,补五脏,凡一切不调之气皆能调之。你身子已被瘫药伤透了,心肝肺肾弱得紧,还是好生补补吧。”
幼帝牢牢咬住下唇,单薄身子绷得死紧,过了好半晌才不情愿松懈下来,滑坐到榻上。
凌晚闭上眼睛只顾喝茶,指尖微微发著白。
幼帝嗓子里呜呜半晌,闷声闷气道:“为何要这麽做?”
凌晚摩挲茶盏边缘,淡淡道:“无他,想做便做了,没有缘由。”
幼帝心里猛然一抖,双目圆睁一阵咳嗽,又沈又重,深至肺里,仿佛有什麽东西瞬间狠狠插入胸腔。
他越咳越厉害,扶著桌角面孔发白,前胸剧烈震荡起伏,肩侧黑发随著身子颤动滑至额前,仿佛一叶小舟荡在翻滚海浪里,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将心肝脾肺一齐呕出,凌晚连忙放下茶盏,将他揽进怀中轻拍。
幼帝溺水般将凌晚衣襟攥得死紧,身体忍不住发著抖,泪水浸没眼眸,迷惘混乱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何人,恍恍惚惚间眸中映出一个熟悉的容颜,顿时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几乎又要逼出两行泪水,张开嘴只断断续续地:“我如此信你慕你,为何要骗我,为何骗我……”
他嘴里泛出一阵血腥,手臂颓然垂下,眼帘闭合间,有泪珠接连滑落。
美人成灾 二十三
幼帝昏沈沈卧在榻上,迷迷惘惘坠入纷繁梦境。梦中笼上旧日柔光,乔木高耸入云,光线透过枝叶细碎洒下,离影斑驳。
有一个人站在树下,素袍玉簪,微笑如风。
他噙著泪花跑过去,在那人怀中嘟起嘴,大声告状:“含卿,有人欺负我!”
那人将手放在他背上,柔声安抚,“不要怕,我会永远守著你……”
“真的?”
“当然,指天为誓,永不相负……”
那人面目柔和,言语切切,比日光更温暖灿烂,仿佛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滤去心底所有阴霾。
他握著那人衣襟,才咽下去的泪花几乎又要涌出,“为何对我这麽好?”
那人眸光如水,无比纯净,“无他,想做便做了,没有缘由……”
幼帝胸口一阵抽痛,仿佛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刺入手心,疼得他满头大汗睁开双目。
凌晚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猛地瞧见幼帝醒来,然而身子蜷作一团,目光涣散,哽咽不能语。
他轻轻用帕子擦拭幼帝的额头,举著白果小勺喂他喝了水,起身将银鱼粥端来,柔声道:“我才让人熬的,趁热喝了吧。”
幼帝脸上一片蜡白,仿佛一株染病的白兰,垂下两颗冰凉的泪。
凌晚舀了一勺粥,轻轻吹过送到他嘴边,“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皇上何苦再耗费心神,白白弄得一身伤心。”
幼帝偏过头去,攒起眉头道:“说得轻巧。”
凌晚笑了一下,“我虽未曾有过那般经历,然而同样承受深切的苦楚,皇上可愿听凌晚一叙?”
幼帝抓过瓷勺把粥塞进嘴里,鼓鼓囊囊道:“说来听听。”
凌晚替他擦擦嘴角,慢慢道:“凌晚不敢欺瞒圣上,凌晚本是渔阳城外青玉山上一只白毛狐狸,因得天地眷顾,吸食日月精华,修炼千年化作人形。後来因著一些缘由下了山,居於渔阳城内,做了些不得体的事,被秦王爷活捉。
“秦王爷对凌晚百般羞辱折磨,又将凌晚带回京城任意支使,甚至将狐珠自凌晚体内硬生生取出。彻骨疼痛如何能忘,血海深仇烙入骨髓,奈何空有满腔怨怒,身单力薄无以雪恨,只得强扮笑颜佯作乖巧,虚与敷衍曲意逢迎,血泪皆往肚子里咽,只为有朝一日能将秦辰千刀万剐,纵然千刀万剐亦不足以弥恨。”
幼帝静静听著,“如此说来,那狐珠现在秦王爷手中?”
凌晚摇摇头,“不,秦王爷已将狐珠还与凌晚了。”
“那你为何还恨他入骨?”
凌晚肩膀一颤,漆黑眼球在水光中晃动,好半晌才道:“秦王爷以为将狐珠还与凌晚便可恢复凌晚千年修为,殊不知狐珠乃以狐狸骨血融汇蕴育而成,为全身脉络集结所在,一旦被取出,就再不可能原封不动放回去。凌晚已然修为尽毁,现下不过维持著人形强撑罢了。”语罢神色一片颓然。
幼帝一声不吭举勺将银鱼粥吃尽,孩儿面上突然挂下大颗泪珠,接连成串悄无声息落入碗中。
凌晚一惊,道:“皇上,怎麽了?”
幼帝死死握著拳头,咬住嘴唇抑下哭声,泪水渐渐汇成一弯浅流,然而轻微的啜泣仍旧冲破喉咙,挣扎著要从唇齿间爬出。他摇摇晃晃抬起手臂擦眼睛,却使不出半分气力,心内被种种苦涩仇恨填满,疼痛不能自已,恨不能将认贼作亲的糊涂心肠狠狠掏出,撕得粉碎。
他情愿那些温柔和睦的过往从未经历,情愿将那个人的好连同不好一同抹去,这样他就可以铁下心肠去恨,而无需品尝这样的苦楚,那些刻骨的疼痛和仇恨堆积成山,汹涌成河,把一切都湮灭了。
凌晚眼见幼帝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虚脱,忙把他抱到床上,拢在怀里轻声安抚。
幼帝抱著凌晚,在他胸前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如坠冰窟,“救救我,帮我杀了他,他一直在折磨我,不信剖开我的心看一看,是不是全是伤口,一道一道,还在淌血,我熬不住痛……”
凌晚把幼帝抱得更紧,仿佛抱住一头惊惶的小鹿,柔声道:“你且先养好身子,留得青山在,复仇之事还待从长计议。我答应你,他们一个都活不了,哪怕赔上凌晚一条性命。”
他绞了毛巾替幼帝擦干净面庞,轻声安抚幼帝睡下。
夜色一团漆黑混沌,杂乱树影攀上窗檩,凌晚揉揉眉心,喉头突地涌上一阵血腥,他连忙咬紧牙关,勉力将满口血沫咽下。兴许方才劳损了精神,站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
凌晚急急张开双臂稳住身形,手掌撑在桌角上结实划过,一道鲜红血液自伤口摇头摆尾欢欣爬出,招摇得紧。
他摇摇晃晃立起身,一脸平静将血迹擦拭干净,放下竹青墨漆帘,退到卧房之外。
锦云宫今夜著实奇怪得紧。
原本牢锁的门窗不知何时全部敞开,凉风嗖嗖而入,然而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出奇安静。池水旁的宫灯亦全然熄灭,惟剩阶下两盏还有微弱光亮,遮掩在浓浓夜色里,仿佛一双暗中窥视的眼。
凌晚走到门前,轻轻唤了声:“桐儿。”
门外久久无人应答。
空气中尚未嗅出危险意味,只静得渗人。
凌晚又唤了声:“桐儿。”
仍旧杳无人声。
夜晚陷入一片死寂的凄荒。
兽炉的温度渐渐降下去,夜风开始刮起来,锦云宫内愈发冷了。
凌晚若有所思将门扇合上,朝兽炉里加了些炭料,又挨个取下琉璃灯罩,将堂屋内的灯齐齐点燃。
他又走到门口,稍稍提高音量,对著外面唤了声:“桐儿。”
深沈夜色一望无际,仿佛被囫囵浸入墨缸里,浓得无法化开。黑黔黔树影纷乱趴伏在地,仿佛随时可能一跃而起,猝不及防开口吞噬。
凌晚微微攒起眉头,一双眼睛向宫外四处观望。他并不敢走到外面察看,幼帝尚在卧房熟睡,现下出去只怕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
凌晚屏息凝神闭上双眼,将浮於空气的每一丝气息吸入胸腔,不放过夜风送来的丝毫微弱气味,半晌缓缓地,缓缓地,将气慢慢吐出,睫毛轻颤,睁开双眼。
并未有一丝活人气息。
他指尖沾上些许犹豫,然而还是伸手将门合上,转过身朝卧房里走。
尚未迈出几步,背後突然掠过一丝凉风,有什麽东西摇摇颤颤吱呀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