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蛇-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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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为,他与蛇祖已经结束了,完全地结束了,但,其实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从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办法睡一个好觉。只要一闭上眼,那日早已烂熟于胸的一幕幕便会千百次在他梦里回放。那日的所见所思,已经彻底地化为他内心最可怖的梦魇,每次他都是一身冷汗从那个男人喑哑的嘶吼中醒来,而且每一次醒来,他都能发现自己满脸的泪。
对他来说这过分的自由,却莫名地让敖嘉更加无所是从。他漫无目的地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游荡了很久。有时候他也会在林间看到一些色彩各异的蛇,但与之前的那种恐惧恶心不同,他对于蛇,竟多了几分莫名的留恋。而这些小生灵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只是吐着蛇信与他对视。
身子时好时坏,好在较之之前,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在下不了床的几个日子里,他总能在门前看到一些被烤熟的蛇尸。敖嘉不明白这些蛇肉是哪里来的,好像离得这样远,那个男人也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关切着他似的。直到有一天,虚弱到无法动弹的敖嘉看到一条褪了皮的蛇自发地扑入他的火堆中将自己生生烤成他的餐点。这些蛇,也是他的子民么?抑或是他的子孙?这种属于蛇类的“献祭”,是出于他的命令,还是它们自己的意愿?敖嘉想不明白。
也许,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其实不光光只有纯然的恨。直到很久之后,敖嘉才慢慢明白这一点。可是,已经太晚了吧?
另一件让敖嘉觉得困扰的事,是梦里那些正在变得越来越完整的细碎片段。尽管梦里出现的都是蛇祖,但有那么一两次,他看到了一个面容凄伤的女人,一脸忧愁地说着什么。随着梦到的次数越来越多,整个画面也越来越清晰。
“我们的孩子,没有心脏……”一日又一日,敖嘉终于听清了那个女人不住念叨的话。这句话让敖嘉顿时疑心大起。因为蛇祖不止不只一次地说过,他是没有心脏的。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有些惊惶,他隐隐觉得,这个梦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长于巫宗国最低贱的市井之中,敖嘉对自己身边的一切都相当地淡漠。可能是他生性凉薄吧。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个又瞎又哑的老妈子,从自己懂事起,他就没有问过自己的父母是谁。根本没有什么好问的,他身边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太多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父母的事,一旦被遗弃了,自己与他们便再无瓜葛。但是这个梦,却让敖嘉迷惑异常,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表现出了好奇。
反正无处可去,敖嘉决定回一次巫宗国,就当是回去找找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吧。想到这里,敖嘉的脸不由僵了一下。其实也许自己只是想回去找找有关那个男人的线索吧。毕竟,巫宗国在他的庇护之下。其实自己是想回到蛇祖身边的吧。平心而论,若是为了自己的自由着想,无论自己的身世有多重要,他是决不会主动跑到那个男人的领地里去的。
敖嘉花了几天时间才走出这片荒原。身体虚弱,毫无自保之力,敖嘉一路上以蛇为食,又跋涉了三天,最后终于看到了巫宗国神殿里那标志性的巨大蛇像。
重回故土,敖嘉的心里不由有些激动,他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进了城。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巫宗国如今已经大大地变样。
与自己印象里的巫宗国不同,如今的巫宗国几乎已经成了一片死城。倒不是说这城里没有人,而是城里所有的人,都像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活力一般,变得孱弱不堪。所有敖嘉看到的人,不管是老人、小孩、壮年还是妇人,一个个都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样的人敖嘉见得越来越多,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忐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扯住一个路人问了起来:“这位大哥,巫宗国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看见的人都这么虚弱?我之前来过巫宗国,那个时候的巫宗国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印堂发黑,面上一点血色也无的男人眼神涣散地发了一阵子的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敖嘉无耐,只好耐心地把自己刚刚的问题又仔细地问了一遍。
“哦!你说这个啊!”男人扬起满是病态的脸对着天空,疲倦地结了一个满是敬意的手势,“我们在为蛇祖大人牺牲……”
敖嘉心中“咯噔”一响,忍不住要问得更仔细一些:“什么叫‘为蛇……蛇祖大人牺牲’?”
男人骄傲地看了敖嘉一眼,点点头道:“你若想要知道得详细一点,就去神殿看看吧。大祭司正在主持祭司仪式。”
男人说完这些,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敖嘉怔了一会儿,还是向神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巫宗国的子民们啊!我们在蛇祖大人的庇护下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是蛇祖大人让我们不再为今天的粮食发愁,是蛇祖大人让我们不再为女人哀叹,是蛇祖大人赐予我们武器,是蛇祖大人让巫宗国雄踞一方!”
敖嘉还没有进入神殿,便听到了大祭司昂扬的语调。他向前几步,只见几百个巫宗国的百姓围在蛇像前听大祭司的演说。
大祭司被烧瞎的双眼此刻已然恢复,他正穿着最华丽的衣服站在蛇像下鼓动:“而此刻,一直给予我们强大庇佑的蛇祖大人被奸人所伤,正气息奄奄,朝不虑夕。他需要我们巫宗国百姓的帮助!他需要我们巫宗国百姓的报答……”
简单的几句话,又让敖嘉的心疼起来。大祭司还在语调忧伤地说着什么,但敖嘉一个字也听不见,他的眼前只有那天晚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蛇祖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哀求与威胁密密地交织在一起,让敖嘉又愧疚又害怕:“你好……你好……你跑啊……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到时候……哼哼……”“敖嘉,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啊!!!”如海浪一般涌来的哀号声将敖嘉从思绪里拉了回来。敖嘉定定神,马上又被神殿里的景象震撼住了。
围在神殿周围的百姓竟毫无预兆地开始流血,他们原本鲜活丰腴的身体像个爆裂开来的浆果一样,血源源不断地从他们额上、眼里、嘴里流出来,直直地流向地面,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成枯瘦、虚弱……而他们的血,竟被大地吸收了,整片整片的大地像吸血鬼一样从他们的身体里吸取血液,然后一一咽尽,连一滴血也没有落下。
大祭司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正要说两句,眼中精光一闪,看到了人群中的敖嘉。
☆、再回巫宗国(二)
敖嘉只觉得身上一寒;毫无防备地一抬头;竟冷不防地跟大祭司的眼神撞在一起。'非常文学'。
见大祭司的神情渐渐变得阴冷,敖嘉本能地觉得不好。正准备离开;大祭司已经尖声叫嚣起来:“来人,把这个背叛蛇祖大人的奸人抓起来!”
早在很久之前就见识过大祭祀的手段;自己落在他手里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敖嘉心里着急,正准备逃,肚子却好死不死地疼起来。
见两个一脸横肉士兵越来越近,敖嘉豁出去了:“我是国王;谁敢动我!”
他这一声把一群人都喊懵了。大祭祀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敖嘉这个有名无实的国王身份一直是他悬在心头的一块病。
大祭祀狠狠地向前走两步,一耳光扇在敖嘉的脸上;敖嘉喉咙一甜,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你们别听这个疯子胡说!他不是国王!”
但他的这句话显然已经喊晚了。敖嘉的一句话已经提醒人们想起了那个失踪的祭品,仔细一看,这个年轻人长得与那个祭品还真有几分相似。
见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大祭祀恨恨地瞪敖嘉一眼,威严地冲人群举起自己手中的手杖:“巫宗国的子民们,听我说,这个人根本不是国王!”
此言一出,人群总算渐渐平静下来,百姓们纷纷静下来,一脸不解地盯着大祭祀。看他有何话说。
控制住了场内情况,大祭祀总算安心一点,他上前一步,大声道:“巫宗国的子民们,听我说。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以他的人品、还是以他的行为而言,都远远不配领导我们伟大的巫宗国!这个本该成为国王的祭品,身为百余年中唯一一个深受蛇祖大人器重的人,本应该顺理成章地成为巫宗国的国王,可是他却在最紧要关头、在蛇祖大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卖了我们无所不能的守护神!”
大祭祀德高望众,加上又是唯一一个能与蛇祖进行直接沟通的人,根本没有人胆敢怀疑他的话,更何况,大祭祀说得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本质上还是对得上号的。敖嘉垂下眼,没有心思与他争辩。^/非常文学/^
敖嘉的这个反应让大祭祀是满意。原本还心存疑虑的百姓见到他这样愧疚的神情之后,看敖嘉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将敖嘉扯成碎片。
大祭祀地满意地笑笑,煽动得更加卖力:“蛇祖大人此次重伤,巫宗国此次大难,都是因他而起。我在此宣布,我将替蛇祖大人惩处这个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待我禀明蛇祖大人,我会让这个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三天后,在这里,我们将对这个罪人施以万蛇噬心之刑……”
一片叫好声中,敖嘉被两个士兵拖向潮湿阴冷的地牢。
回到宫殿,大祭祀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天的确太险,好在他急中生智才能化险为夷。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试图联系蛇祖。
“蛇祖大人,那个背叛你的贱人我已经找到了。”大祭司眼中闪起一阵阴狠地光,不怀好意地舔舔嘴角,“不知蛇祖大人要如何处置?”
蛇祖闻言,手指猛然绷紧,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让自己强制镇定下来。
“哦?”蛇祖垂下眼,他疲倦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故作不经心地道,“不知大祭司想要本尊如何处置他呢?”
早已经准备了大套说辞的大祭司闻言大喜。当日未曾在蛇窟里找到敖嘉的尸体,很是让巫宗国里人心涣散了一阵子。虽说最后还是让他安抚了下来,但民心已失。这回敖嘉安然无恙归来,难保不会有人拿敖嘉说事,危及自己的地位。能斩草除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蛇祖大人饶他一命,而这个小子却这样不知好歹,不但不尽心尽力伺候蛇祖大人以报恩泽,还竟敢在蛇祖大人重伤时背弃您!这种狼心狗肺、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人简直死有余辜!依小的看,不如赐他一个万蛇噬心的死法,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手段!”
蛇祖的眼光蓦然一寒,大祭司身子一僵,明明知道自己对着的不是蛇祖的虚像而已,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股森森寒意。不知哪句话得罪了蛇祖,大祭司心中暗觉不妙,忙把头一低,屏息凝神,不敢再多说一句。
“哼。大祭司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蛇祖冷冷一笑,大祭司身上的寒意不减反增,如同大冬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般全身发寒。
“小的不知蛇祖大人意指何处。”豆大的汗湿了大祭司的背。当初两眼被活生生烧瞎的痛苦他可还记忆犹新呢。
“你不就是怕敖嘉回来跟你抢巫宗国的控制权么?我好歹也活了这么些年了,你肚子里才装这么点坏水就有胆来糊弄我?!”蛇祖哂笑。
“蛇祖大人说的是。”小心思被说破了,大祭司也索性不再掩饰,“不知蛇祖大人是否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
“唔?”蛇祖不置可否。
见蛇祖一副不想搭话的样子,大祭司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说过的。我每十年给你上供,而你则赐我长生与这巫宗国的永远控制权。”
蛇祖眼中隐隐透出一丝不耐烦:“那又如何?”
“难道蛇祖大人您想违背契约么?”见男人始终无动于衷,大祭司的声音不由因紧张而拔高了几分,“若如此,巫宗国将不再为蛇祖大人提供您恢复所必须的血液……”
“放肆!”蛇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在威胁本尊么?!”
大祭司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身上一声轻响,像那些在他看来再低贱不过的贱民一样,他的身体也开始大肆地流失血液,血液从每个毛孔里流出来,直直地钻入土地消失不见。
蛇祖的脸色微微好看一点,只听他用再森冷不过的嗓音道:“别以为我身受重伤,你便有了与我叫板的权利!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恢复并不需要你那些无足轻重的祭祀仪式来作为媒介。你,还有你们巫宗国里面的百姓,对于我来说不过一些圈养的家禽而已。只要我愿意,别说要你们一点点血,就是让你们挫骨扬灰,对于我来说也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