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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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地挣扎,手中凝聚起黑影,又顷刻被下一波的大浪打破,后背狠狠地砸在了不知何处凸出来的什么东西上,白离一惊,猛地恢复神志,看准了时机,飞快地拽住一块大树,只觉胸口快要喘不上气来,被那汹涌而至的水砸得生疼。
就在这时,他瞧见施无端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施无端本就带伤,此刻早已经七荤八素,也不知还清醒着没有,极快的水流将白离抱着的树连根拔起,他想也不想,借力一蹬,这一踹力气极大,竟逆流而上了一段,施无端正好撞在他胸口上,两人一同被洪水冲了出去。
白离下意识地一只手搂紧了他,一只手爆出青筋来,拼命攥住了方才的大树根,只当这好歹是根浮木,然而他用力太过,手中黑雾下意识地将那大树根撕裂了开,竟脱手而去。他本就水性一般,这一下竟灌进两口水来。
突然感觉怀中人在他手臂上攥了一把,施无端不知何时睁开眼来,将手上残余的星丝缠在了白离胳膊上,白离不知怎么的便会意了,抬手将星丝甩出,勉强拉住了树干,五指一缩,后背便又硬磕在那大树干上。
所幸施无端人不怎么靠得住,给的线倒是很结实,白离一手揽住他,一手缠住一截树干,沉沉浮浮,一时在水面一时在水中,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施无端却已经想明白了——竟是连日大雨冲毁了岷江口大堤,那滔天洪水正好自此最狭窄的地段硬生生地挤进来,无怪轻易撕破他的北斗阵。
岷江之地大雨并不稀奇,那大堤翻了修修了翻,竟不知被折腾了多少次,朝廷一次又一次地拨款修,被国之禄蠹们一层又一层盘剥,早有御史上书痛斥此事,然而淮州之地自来天高皇帝远,水极深,官官相护,朝廷几次三番彻查,竟毫无所获。
只得叫着大堤一次又一次地毁于蚁穴,三年五载便来一场洪水,祸害两岸百姓。
施无端突然想大笑——岷江口大水,包围圈七零八落,东越之困竟无意间解了。这叫老百姓恨得牙根痒痒的站不稳的大堤,竟帮了顾怀阳这样大的一个忙,岂不是天意么?他悉心筹划,与官兵在此处争斗,正是你死我活之时,一转眼却成了难兄难弟,这个方才还打算和他兵戎相见的白离,此刻竟拴在一棵大树上,仿佛相依为命一样。
太荒谬了。
施无端忍不住便真的笑了出来,突然明白了老皇帝是如何把自己给笑死的。
又一个冰冷的浪头打过来,他呛了一大口水,胸口疼得近乎麻木,仿佛一点气也喘不上来了一样,施无端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54、第五十四章 恶火 。。。
白离中途便感觉到施无端拽着他的手松了,心里一紧,忍不住搂进了他,沉沉浮浮也不知被大水卷到了哪里,他自己也被连呛带灌弄了个晕晕乎乎,剩下一点力气死死地拽住施无端。
好在离了岷江口,河道渐宽,虽说水势仍然不减,风卷残云似的卷了两岸房舍田地,总算不像在江口那样仿佛摧枯拉朽似的急了。
这样不知要被冲到哪去,白离心说。
施无端软绵绵地低着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仿佛都听不见他的呼吸似的,白离小心地将他的身体往上抬了抬,胳膊自他腋下穿过,揽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抱住浮木。
他低头看了施无端一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白离用力将浮木往下一压,谁知不知是他力道用的不对,还是这木头已经糟了,竟折了,白离一皱眉,抬眼看时,只见他手上那黑雾越来越浓重,竟连施无端交给他的星丝也融化了一截,先前还以为是用力过猛,现在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要遭!
突然,本来便阴沉湍急的水面上突然卷起巨大的漩涡,白离手上缠着的浮木声息都没有一点,便被轻易卷了进去,无数黑色的影子杂乱无章地在漩涡中起伏,被洪水冲散,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多得叫人头皮发麻。
魔物天生便无情无义,唯利是图,被他养在影子中的小魔物们平日里供他趋势,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他一句话便能叫它们瑟瑟发抖,然而它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这个魔主的力量,等待着他稍微势弱的时候,便要群起吞噬掉他。
万魔之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想死,便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拼命地活下去。
当白离身上还有一半狐血的时候,因为那软弱的血统,时常压制不住这些魔物,虽然每次都能及时约束,这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却也总在提醒他放松的后果。然而他那日在古吉的小院子里,在邹燕来的护法下亲手把自己一点狐血放出之后,这群东西便再没敢造次过。
没想到这回遭了洪水的灾,前胸后背恐怕没少受伤,困于大水中将近力竭,竟会被这些东西趁火打劫。
它们太过低等,没有形体,生于影中,反而聚聚散散不受洪水伤害。
然而来不及思量,此时把施无端推开是不可能的了,恐怕离了自己扶持,他立刻便能沉到水里去。一只漆黑的爪子自水中伸出,竟伸向了施无端的胸口,施无端胸口的裹伤绷带早被搓揉松散了,被泡得发白的伤痕中露出新鲜的人血肉,对魔物们有无比的吸引力。
白离心里陡然升起某种说不出的怒气,挥手间竟不顾丢了浮木,将那黑影劈成两半,恶狠狠地道:“你们敢动他!”
他是生是死都是我的,谁敢碰他一根寒毛!
他借着心里一股戾气,从水中浮起半个身体,仿佛踩在水面上一样,那巨大的漩涡围着他身侧绕开,魔物们被他震慑,一时间全从他身边散开,远远观望。
白离狠狠地吸一口气,神志有些昏沉,他在人间,什么血不论,也是生的一副皮肉躯壳,一路从岷江口被那大水卷过不知多少里地,若是旁人早就不知死到哪去了,此时勉力强撑,却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要是不把这些东西料理好,恐怕便是自己要玩完。
然而他这一口气尚未提起,突然水流转过一个弯,猛地变得更加湍急,一道黑影带着劲风向他砸过来,竟是沿途百姓家里的大梁木被水卷了进来,生生地冲着他砸过来。白离侧身想闪,然而水中行动毕竟不便,无处着力。
他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微微侧身,以肩背挡住施无端,硬受了这一下,好悬没给砸出一口淤血来,眼前一黑,竟差点沉了下去。
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得把牙塞出个大窟窿。
不用他沉下去,那些方才散开的魔物们趁此机会重新聚拢,将脱身不得的白离困在漩涡之中,那洪水越来越凶猛,卷入的人畜尸体也越来越多,漩涡借着这自然之力越滚越大,白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与施无端一起被卷了进去。
再没有冒出头来。
施无端只觉得自己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浑身像是被挂在火上烤一样,胸口窒息的感觉还在,吸一口气都火辣辣的疼——从嗓子眼一直疼到四肢百骸。
他知道自己恐怕是发烧了,身上湿淋淋的,难受得很,看来是不在水里了,周围还是很黑,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又迷迷糊糊地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人脱下去了,那人仿佛怕他冷,还给他留了一件半湿不干的外衣,盖在身上。
迷糊间睁开眼,瞥见远处仿佛有火光,他心里便有些诧异,这天怎么还没亮么?
一个人循着黑暗走过来,扶起他,笨手笨脚地给他喂了一点水。施无端扫了那人一眼,眼睛不大能睁得开,却并没有看仔细,心里想道,睡迷糊了么,竟觉得这人是白离。
他勉强笑了一下,像是几年几月没有休息过一样,特别疲惫,很快又昏迷了过去。
白离坐在一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施无端嘴角那点艰难的笑意还没褪去,他方才为了扶起施无端,手掌无意中放在对方光/裸的肩膀上,只觉得他的身上烫极了,像是要烧着了,微微有些嶙峋的硬邦邦的肩膀就像是一个点着了的柴火棍。
我本来想杀他来的——白离总算想起了这码事,手掌移动到他的脖子上。然而放了半晌,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好像轻轻地抚摸他的脖颈一样,慢慢地,竟还带了一点暧昧的味道。
他想了想,终于作罢,心道都一起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施无端又烧成这样,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动手了。
于是站起来将手伸进旁边的一条小河里,他手掌所在之处很快凝出了几块细碎的冰碴,白离将结了冰碴的手掌取出,附在施无端的额头上,一边给他降温一边愤愤地说道:“烧傻了你更好。”
等施无端再次醒来,已经是将近一天一夜了。
他高烧不退不知多久,全靠白离以手结冰给他降温,晕着的时候不知道,一睁眼才发现全身酸痛不已,嘴唇已经干裂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一片不知什么植物的漆黑的叶子递到他嘴边,冰凉的水便滚了进来。
那喂水的人显然没干过这事,一股脑地灌下来,也不知是要浇花还是要给他洗脸,施无端忙着吞咽,从洪水里死里逃生,竟险些被这人喂水喂得呛死。
随后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放在他额头上,只听那人说道:“不那么热了。”
“小……”施无端顿了顿,过了片刻,才低声道,“白离。”
他两人见面便你死我活已成惯例,叙旧没有这样面对面地说人话了,白离愣了片刻,竟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含混地应了一声。
施无端觉得有些头晕,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打量着他们所在的地方。
他睁眼闭眼几次,都发现天是黑的,这会才看清,天幕的颜色竟不是普通的夜色,而是深深的红,红得发黑,不见星月,偶尔有黑影飞快地自他们头顶飞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口中发出鸟鸣一般的尖锐叫声,竟十分可怖。
周围也有草木河流,只是那些植物的模样十分古怪,竟是见所未见,在这深红色的天幕下,显得愈加诡异。
“这是什么地方?”施无端问道。
“以前他们叫做恶火境,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白离难得平和地说道,他走到河边,又用手中不明植物的叶子取了些水回来,递到施无端嘴边,“还喝么?”
施无端为着自己小命着想,不敢再劳动他大驾,忙勉强撑起自己,伸手接过,手却抖得活像个筛子,喝了没有两口,剩下的全被他抖洒了。
白离便在一边说道:“我们被洪水冲了几十里,正精疲力竭时,我身上魔影反噬,一时情急,只得遁入此境中暂避,只是没想到病急乱投医,竟一头钻进了这个鬼境里,只怕想要出去还得多多费事。”
施无端“哦”了一声,先是心里幸灾乐祸地想道,叫你不正经做人,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后来又想,没什么好乐的,自己竟跟他流落到了一起,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白离说完也没了话,过了片刻,施无端终于低低地咳嗽一声,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轻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白离抬起眼,火堆的光仿佛映在了他的瞳孔里似的,使得他一双眼看起来竟像是燃着熊熊的火光似的,过了一会,他才突然别开眼,低声道:“突然没心情了。”
55、第五十五章 相依 。。。
尽管白离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是他仍然不大会照顾人。
施无端的伤口被他重新包扎过了,只是手法拙劣,来来回回活像捆粽子一样,力求叫他那苍白的胸口不裸/露出一点似的,绑得施无端感觉自己更喘不上气来了。
两个人都对此伤口的来源避而不谈,两两相对,白离像是忌讳着什么似的,本来就不大灵巧的手指千方百计地躲着避着,不敢碰到施无端的肌肤,好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似的,一脸肃杀地羞涩着。
施无端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任气氛越来越古怪。
方才还仿佛杀夫夺妻似的不共戴天,若说突然之间便多么相亲相爱,那是不可能的,这种形势之下,看在一起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份上,勉强能虚以委蛇地相敬如冰就已经不错了,可是有时候偏偏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些说不出的默契。
施无端所幸闭上眼假装力有不逮,打算养神一阵,谁知养着养着便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