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墓by司泽院蓝-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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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江思齐简洁道。园子里有几块错落有致的假山石,他挑了离杜英最近的一块坐下来。
杜英原本都要滑躺到地面上了,闻言重新坐直身体,意识到江思齐并不是真的睡不着。“找我有事?”
“嗯。”江思齐承认。反正四下无人,他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想知道,你今天碰到佛光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杜英的第一反应。因为照他的想法,普通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消耗不起。但他随即意识到,江思齐想和他说的可能不是他联想到的方面。“实际上……”他揣摩着用词,“有点痒痒的,软绵绵,也暖洋洋。”
“你这种形容……”江思齐被打败了,“听起来就像是个会发热的痒痒挠!”
杜英差点喷笑。“你认真的?”他忍俊不禁,“我看你是把苏由冷笑话的功力学了个八成吧?”
“明明你自己没专心找词!”江思齐吐槽。“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对这种感觉感兴趣!”
杜英的笑容收了一点。“你想知道的是时间飞速流逝的感觉?”
江思齐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杜英认真了一点,“想想你们的寿命,再想想我的寿命。对你们来说四百年足够活好几辈子,而对我来说也就是几年光景。我就碰了佛光不到一分钟,你觉得那有什么感觉?”
江思齐再次点头,却并不说话。
杜英被这种注视盯得有些迷茫。“还有什么别的吗?”
“我想这个不需要我提示?”江思齐开口反问。
杜英脸上最后一丝残余笑意也逝去,变成了一种苦涩。“你以为我不在意吗?关于我和他可能有的巨大差距?”
江思齐摇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们看起来,你的确是不在意。确切地说,”他加强语气,“你一直都是一副‘赶紧找到昆仑觞、赶紧回家’的感觉。”
这话直击要害,杜英垂下头。他不能否认江思齐,因为很多时候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自私了吗?”
“其实我不在意这个,真的。”江思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想你至少该给出一个正面答复。”
“正面答复?给谁?”杜英循着话尾问,但实际上他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因为显然只能给靳胜。“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差呢。”
“也许你是对的,反正我不觉得我现在是在帮那家伙说话。”江思齐露出一副极度嫌弃的表情。
“那你现在在干嘛?”
“搞定你,然后我哥就不会忧心忡忡的了。”江思齐理所当然地回答。
杜英一愣,随即失笑。“你们感情真好。就算之前什么都没戳破时,我也很羡慕你们。”
江思齐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脸微微红了。“看吧,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去做。”他在石头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更靠近杜英,“不论是没有感情还是必须舍得,一刀给他个利落呗?”
杜英苦笑了。“我倒希望他给我个利落。”说讨厌他甚至恨他都可以,只要让他断了最后那一点念想!
这话摆明了是深陷情网。两人互相试探追逐,但两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如果再这样下去,无论什么感情,都要付诸东流。
江思齐觉得他该嘲笑一下靳胜。
靳胜之前曾经说他磨磨唧唧地不像个爷们儿,喜欢一个人当然要有本事说出来(苏由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回事);渴事到临头,靳胜自己不也和他一样,思前顾后、畏首畏尾?
从前没摊开说也就罢了,在面对时间这种沟壑时,靳胜难道不是变得更暴躁了吗?别以为他没看见他们在龙华庄大门前做什么!放不下就要追到手啊,天上难道会自动给掉另一半吗?而且,那家伙本来就不是个纯粹的人,说不定有别的解决方法呢?
这些话堵在江思齐喉咙里,吐出来的却变成了:“真是受不了你们俩,一个比一个麻烦!”他站起身,“我现在就把他拎出来,你们好好谈清楚!”
“别……”杜英急忙伸手去拉江思齐。谈自然是要谈的,但绝不是现在;靳胜起床气那么严重,那现在叫起来能谈出什么好结果?
但他还没碰到江思齐的手,江思齐就自己停了下来,身体僵住了。
杜英吓了一跳,以为苏由或者靳胜也起来了。直到他站起来、视角变换后,他发现他也迈不出一步了,震惊的——
大厅前头那个白色半透明的人形是谁?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想法,那人缓缓侧过头。一双长眉斜飞入鬓,挑起的眼角让视线凌厉到犹如实质,身上一袭月白长袍,边缘绣着的玄鸟展翅欲飞……
不,那长袍原本肯定不是白色!因为那人长了一张和江思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第62章 一步错
“……嬴齐?”
就算是第一次照面,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摆明了他们之间有关系,可江思齐只能说出这句话。事实上,他觉得,他这时候没显出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劲头就已经很冷静了。
要知道,嬴齐可是个皇帝,避讳是必须的。而在古时候,就算是朋友,通常也不直呼名字,而是以号相称。很明显,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可是大不敬。
然而嬴齐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说他对这种冒犯有反应,这种反应也仅仅局限于眉毛挑起的极小弧度。实际上,如果不多想的话,他的表现只是看了江思齐一眼后就抬腿进了门——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无视。
一想到苏由还在里面睡着,江思齐立刻就急了。“哥!”他大叫道,指望着先提醒苏由一把——因为他刚刚想追上去时才发现,他根本是被定在了地上!
“里面的人听不见的。”同样被定在原地的杜英无奈道。“他法力太强了。”
江思齐回头看杜英,发现对方也动都不能动(腿部已经变成了树干),简直不能相信。说嬴齐心机深沉之类的,他还能猜出来;然而,一只鬼的法力强大到足以逼迫杜英显出原形?这才一个照面而已啊!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咬着牙道。
杜英尝试性地动了动手。“他要把我变回一棵树也不是问题,只不过他不想那么做。这样看来,我猜他并不会伤害我们。”
这话说得有道理,江思齐稍微冷静了一点。如果嬴齐真要对苏由做什么,肯定一早就做了,还能等到现在?“我就是想知道,他一路把我们引到这里,为了什么目的?”
“其实有迹可循,不是吗?”反正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杜英凝神开始分析。“他最早时就找了苏由,现在好像还是……在知道苏由和姬子由长了同一张脸后,不是更明显?”
江思齐自然也想到这个,但他和苏由关系不一般,关心则乱。“你是说,嬴齐和姬子由有什么?”他眉毛高高扬起来,“姬子由可是被他灭了国!”
“这的确是事实。”杜英点头。“说起来是血海深仇,但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没继续说下去,而只是凝视着最近的桃树枝条。
在前秦还没有一统四海之前,是多国相争的战国时代。乱世出英雄,这话说得很对。所谓战国四公子,也正是时势造出来的。他们或俊美无俦,或书画双绝,才情性格各有千秋。然而,总有一点是相同的——
文韬武略!
生逢乱世,如果没点谋略本领,怎么被人尊称一声公子?
很明显,姬子由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实力,于武上,没人能越得过他。但论起步步为营和招揽人才,却是嬴齐技高一筹——
要不然,前秦怎么能从一个疆域并不大、人口并不多的小国,到最后的、一统的中央集权式王权国家?
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这事上也能窥得一二。和姬子由一比,嬴齐可算是手无缚鸡之力,打天下还不是靠了他手下那些能干的谋士和将军?
倒不是说姬子由对属下如何不好——他生性豪爽豁达,不拘小节,手底下士兵才会唯他马首是瞻——他只是缺了那么一点心眼。天下之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知道这点;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平素里沉浸于饮酒对诗风花雪月的嬴齐才是那个最大的野心家!
“我听说,之前他们关系还挺好的。”江思齐若有所思地道。
在他恶补的历史知识里提到,在前秦迅猛崛起之前,秦晋素来交好,两国互通姻亲是常有的。秦晋之好,这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成语,就起源于此。
实际上,嬴齐家中行小,他嫡亲的胞姐,就是姬子由的亲嫂子。这一层关系下来,两人从小就认识,关系比其他两个公子之间更亲厚,兄弟相称就理所当然。
所以,还真不能当姬子由蠢笨。他怎么能想到,他看着长大的小舅子,却是最后要了他们全家性命的人?或者说,嬴齐连自己亲姐的性命都不在意,还能把其他人的生死放心上?
“这个吧……”杜英也陷入沉吟。“从哈撒尔一战来看,嬴齐最后还想给姬子由留一条生路,也许是真的?但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闹崩了。”
“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能不闹崩?”江思齐哼了一声。说句难听的,凡是开国皇帝,手底下的性命绝对不少,心狠手辣简直是必需品质。“照我看,他是杀了太多人,最后来个惺惺作态而已!”
杜英想了一想,觉得这事没法说。战国连年烽火,嬴齐的最终胜出无疑给混乱时代画上了个完美句号。但从个人角度来说,他觉得不管是姬子由还是现在被卷进来的几人都很有抱怨嬴齐的权利。
“情况到底是怎样,大概只有嬴齐一个人知道了。”他说,叹了口气。“但我还记得,有年春天,萍婆从外头回来,说她在江南碰上了两位公子,确实手足情深、人中龙凤。谁又能想到……”没过几年,以前的兄弟不仅刀兵相向、还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江思齐继续气哼哼。因为有结果先入为主,他现在对嬴齐半分好感都没有,就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也没用。虽然他现在没法动,但视线一直落在虚掩的大门上,就算听杜英说话也分了神。这样一来,好几秒之后他才察觉到一个问题:“等等?你说江南?”
被这么一提示,杜英顿时也悟了。他们现在不就身处一个江南风格的流水庭院吗?“要是萍婆在就好了,”他遗憾地摇头,“说不定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然而江思齐觉得这事已经板上钉钉。“这院子是嬴齐修建的,跑不了!”他撇嘴冷笑,“别跟我说在这里修个园林有多难,那都是假的!”简直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人都死了,再怀念有个屁用?
明显,江思齐打算一门心思地讨厌嬴齐。杜英看出这点,也没打算帮嬴齐说话——他和嬴齐还没和江思齐熟呢!“唉……”他只能叹口气,然后转移话题。“如果这院子就是姬子由和嬴齐当年住过的,那嬴齐把它修在这里做什么?”而且很显然有些古怪之处!
听杜英这么说,江思齐突然意识到,他们头顶天空中狂暴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小了下来。“得,”他说,仍旧没好气,“看起来这只鬼还能控制天气,至少沙尘暴不在话下!”
这话里话外有些被坑到这里的意思,杜英明智地没接话,以免火上浇油。“假使我们想的方向都对,那等天亮以后,我们可以四处看看。说不定有点新线索呢?”就算嬴齐的目的不是睹物思人,但他们现在基本两眼一抹黑;好好找找,肯定有蛛丝马迹!
想到他们迄今以来的坑爹遭遇,又想到苏由手掌上消不下去的血线,江思齐也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尼玛,现在谁还记得这只是他的毕业旅行啊?
再来说嬴齐这边。他现在用的是个虚无的身子,只比影子好一点,穿门穿墙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在定住外面两人之后,他随之进门。这动静太小,无论是苏由还是靳胜,都睡得死死的,毫无察觉。
这给了嬴齐时间。他缓步踱过去,只扫了靳胜一眼,然后就注视着苏由。苏由正半张着嘴,微微打呼,两条长腿在双人睡袋里很不安分地摆成大字型……这形象简直辜负他那一张俊脸。
然而嬴齐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目光从苏由的额头移到苏由的脚,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像,真是太像了!无怪乎他一早派出去的分|身认错人,还做出了某些无法出口的事。要知道,分|身离他本尊越远就越不好控制,而他现在已经……
就算想到了某些注定要坏的事,嬴齐依旧面无表情。他无法离开自己的帝陵,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姬子由。
然而,他并不后悔把姬子由葬在龙源洞……那也许是他能为姬子由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姬子由肉身成煞,原本注定要魂飞魄散的。而龙源洞既是龙脉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