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异闻录-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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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凡夫俗子异闻录
☆、楔子
恼人的梅雨时节终于过去,但是空气中还是残留着些微的潮湿。犹如轻烟一般的薄雾弥漫着竹林,在翠绿之上蒙了一层灰色的氤氲。柔软的微风拂过,竹叶便沙沙作响。这声音在孙大有听来一点都不悦耳,反而有点让人心里发寒。
这也难怪,若不是要赶渡头最早的那班船,谁愿意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片竹林里呢,更何况孙大有还要穿过那块阴森的孔家墓地。关于那里的恐怖传闻,就算数也数不尽,桃源县里无人不知。
“上个月初一那天,我从孔家墓地经过,结果刚进墓地,就听见地底下传来‘咚咚’的声音,我走近了一听,你猜听到什么了——有个女人在地底下喊‘放我出去!’。”
“我啊,有天晚上经过孔家墓地附近那片竹林的时候,竟然迷路了,怎么都走不出去。那个地方我走过不下上百次,唯独那晚不管往什么方向走,最后都只能走到孔家墓地那边。我没有办法,就在竹林露宿一晚,直到天亮了才回到家。”
“……”
虽然只是子虚乌有的以讹传讹而已,孙大有却对孔家墓地有鬼的事深信不疑。本来也算是县里的名门大户,不到两年时间居然断了香火,怎么可能没有怨气。不过今天是桃源县城每月两次的庙会,正是他做胭脂生意不可错过的日子。要不是昨天因为吃坏了肚子没法到州城办货,现在也就不用受这种罪了。“和气吹绿野,梅雨洒芳田。”这种话果然只有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帝才写得出来。
无意中从齿间泄出一声轻叹,孙大有伸手摸了摸钱袋。透过晨雾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孔家墓地层层叠叠伫立着的黑色墓碑。为了养家糊口,就是再害怕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孙大有咬了咬牙,加快了步伐。
竹林前方的小径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孙大有伸直了脖子想要看清楚,但是水气遮挡了视线,他只看见朦胧中有一团紫红色的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孙大有睁大了眼睛走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楚时,却不由得开始后悔。
那团紫红色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已经死去的人。几乎被撕成两半的死法,一看就不是自然所为。断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伤口旁那滑溜溜软绵绵的似乎是内脏,有红色也有绿色的,孙大有不敢仔细去看。那人大概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弄成这样,他流出的血几乎把身上所穿的道袍都染成了紫红色。
在明白自己看到了尸体的那一
刻,孙大有惊恐地失声大叫,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竹林中的鸟儿被他的声音惊起,打破了宁静。
杀人啦!
孙大有心中只有这三个字,什么都思考不了。赶庙会、卖胭脂的事早已被抛到脑后,现在他所想的,就只有到县衙报案而已。孙大有以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向着城门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一点都不恐怖。
☆、寻人的书生
“真热!”
赵修心情恶劣地抱怨了一句,却没有人回应。他两侧卖胭脂和香袋的摊子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唯独他的算命测字的摊子前没有一个顾客。混合着各种胭脂、香草的汗味令他喘不过气。
桃源县的庙会就是这样,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往来的人也是不绝如缕。虽然是庙会,但性质与集市无异,县里做生意的小贩都会在这天来到智化寺外,想要采购的人同样也是如此。就连平时不事生产的赵修都会出来摆摊,可惜的是他的生意从来没好过。
这是因为桃源县笃信佛教者众多,赵修是个道士,到这里算是来错了地方。另一方面,赵修本身算命测字的本领就不高。他的师父一心钻研黄白冶炼之术,他跟随左右,自然也是精于此道。然而这种东西到了这里派不上一点用场,他的那点银两连炼丹炉的一个盖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炼丹了。
烈日当头,赵修所在的地方没有一点遮挡。阳光直射在头顶上,他觉得好像都要冒出烟来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他赶忙拿出汗巾擦掉。这种天气还要穿着又厚颜色又深的道袍,也难怪他坐在这里就像受刑一样。早知道当初就多带两件衣服出来,一时冲动果然没有好结果。可是他那时哪里知道自己会沦落到连件夏天穿的道袍都买不起的地步呢?
真想回到百草堂喝一口冰凉的井水,只是这样回去一定会被那家伙念个不停。想到这里赵修的心情就更加郁闷,只希望赶快下一场大雨,哪怕被淋成落汤鸡也比现在热死的好。毫无干劲的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怠惰地趴在桌上,等待着时间过去。
“道长?”
一个谦和沉静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赵修连忙坐直身体。眼前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同他的声音相配的是一张带着和煦笑容的柔和面孔。看到赵修起身,他立刻礼貌地点了点头。赵修伸手示意他坐在摆在桌前的椅子上。
听到书生说要测字,他殷勤地从盒中拿出纸笔摆在书生面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书生大概会是他今天唯一的顾客,他不想一文钱都赚不到回家被人碎碎念。
书生拿起笔来在宣纸上写下一个“舟”字。他的字体刚劲有力,与他谦和柔顺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请问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呢?”
“我想要寻人。”
“寻人啊?”
赵
修故作声势地重复了一下,其实是在拼命寻找“舟”字与寻人间的联系。他虽然是道士,可是他根本就不相信通过测字能够找到谁。
“是啊,我曾在这里遇到一位姑娘,受到这位姑娘的恩惠。现在想要当面道谢,可是不知道姑娘的姓名,希望道长可以指点迷津。”
书生说着,明亮的脸庞沾染了一丝阴影。赵修知道书生并非只想单纯道谢而已,他是希望可以和心中的那位姑娘喜结良缘。看到书生提起那位姑娘时眼中涌现的波澜,赵修觉得他定是一位深情之人。
赵修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说:“既然如此,我就必须尽己所能了。舟是水上之物,同时又为木所造。水为北,你想要找到这位姑娘,就应该向北走。桃源镇兴业坊中有一个百草堂,你去找一个叫柳安居的人,镇上的人他都认识,如果向他打听的话,应该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人。”
书生听了赵修这一点都不靠谱的“测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虽然早就知道这种事并不可信,还是怀着最后一丝期待而来。若是听到他与那位姑娘无缘,他便就此死心,不再追寻。然而赵修的话却超越了他的想象,本以为会得到些模糊难解的词句,没想到竟是这样具体的指导。
“寻人这种事还是找熟悉县里的人打听一下比较好吧?请您放心,我说的这个人对于桃源县非常熟悉,比起我这位算命先生说的话,他的帮助一定更大。”
说些不着边际故作神秘的话赵修不是不会,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令这位书生错失良缘。
书生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从钱袋中拿出三十文钱放在桌上。他向赵修行礼之后,用带着喜悦色彩的声音说:“多谢道长。”赵修看着他向着自己说的方向走去,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方式有点特别,但总算赚到了钱,这样一来也能堵住那个人说个不停的嘴了吧。
下午,有恃无恐的赵修收了摊子跑到智化寺的园中乘凉。早上出门时装在水壶中的水早就被晒成了温水,喝了只会让人更渴。幸好智化寺里有一口“状元泉”,水虽有点苦涩,但胜在清凉。悠悠闲闲躲懒到了酉时,赵修的肚子正好也开始咕咕叫,他便收拾好东西回家。
一踏进门,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起来。那个要踩着凳子才能勉强适应柜台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双小鹿一般清晰分明的大眼睛透着无邪的光芒,而两颊则像是馒头一样鼓着,却比馒
头的触感更加柔软。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一笑便会露出的右侧的虎牙,那与孩童无异的可爱模样更加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年龄。
他一见赵修进来,就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赵修身边,得意洋洋地伸出那只白皙的右手。赵修从钱袋中拿出今天所赚的三十文钱,尽数交到了他的手上。
伴随着清脆的铜钱的撞击声,钱都进了那个所谓的“还债盒”中,赵修的手上就只剩下五文钱。
“这么点钱连一斗酒都买不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后,赵修对于这样手头拮据的日子很难适应,常常抱怨连连。不过即便如此,回去的想法在他脑中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你可以买一斗米回来自己酿。”
“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像在开玩笑吗?”
赵修无奈地垂下了头。他对付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唯独对这个称得上“一根筋”的柳安居总是束手无策。好像没有察觉到赵修的反应一样,柳安居开始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酿酒的方法。赵修只是想舒舒服服、简简单单地喝上一两杯而已,如果非要这么大费周章才能如愿,他宁可不喝。
“今天有一个书生来过吗?”
若是此时不打断他,说不定他真的会拿出个坛子开始酿起酒来。赵修不等他说完,就粗鲁地打断了他。
“嗯,有啊。”柳安居点了点头,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他过来问县里有没有一个喜欢兰花的姑娘。我问他姑娘长什么样,他就说什么脂、什么花、什么月的,我根本就听不懂。我就告诉他干脆去下个月的花灯会上去等等看,县里的姑娘都会去,一定能碰到他想见的人。”
柳安居一被问到就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八月十五的花灯会是桃源县相当重要的活动。在这个称不上繁华的小地方,人们的娱乐本就很少,一有这样的活动几乎所有人都会参加,尤其是平日不太出门的姑娘家。能够想到让书生到花灯会上去等,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可是柳安居的下一句话就彻底让赵修推翻了刚刚的结论。
“既然是想答谢人家,为什么不直接贴个告示呢?”
“人家费那么大的劲,怎么会只是想谢谢那位姑娘?”
赵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话的口气变得有些急躁。也许是成长环境所致,
赵修相当不喜欢脑筋愚笨的人。他当然不是讨厌对方,柳安居的天真率直总是能够激起他的爱怜,只不过有的时候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爹说‘得人恩果千年记’,这有什么奇怪的?”
看到那个比平时更鼓的腮帮子,赵修就忍不住发笑。一到这种时候,柳安居就会把“我爹说”这种话搬出来。赵修从未见过柳安居的父亲,听隔壁的李三嫂说,似乎是在柳安居十岁的时候突然间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音信。县令派人寻找了几天就断定柳安居的爹是在采药的时候不慎坠崖,可是柳安居却始终认为自己的父亲没有死。
“我爹才不会坠崖,他一定是有事走不开。”
每当提起这件事,柳安居都会这么说。若是他爹几个月未归,这种解释听来倒还有可能。然而他爹已经六年没有回家,甚至书信都没有一封,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县令大人说的才是事实。赵修知道柳安居只是不能接受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而已。
“这种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赵修的话明显就是带着“你还是个小孩子”的弦外之音。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
柳安居不服气地说。不过赵修才不会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上次街口面条顺成亲他们一起去吃喜酒的事赵修还历历在目。一整个晚上被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盯着问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事他绝对不要在经历一次。
“不明白就算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小孩子不许管大人的态度!”
“我才不是小孩子!”
不经意间两人都提高了音量,互不相让。幸好隔壁的李三嫂及时出现,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又吵架哪,”李三嫂从门口探出头来,声音中满满都是笑意,“你们两个感情还真好啊!”
赵修从意气用事中回过神来,不禁觉得有些羞愧。以前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冷静的他,现在居然在跟一个小孩子吵架。看来自己这一年间被眼前这个笨蛋同化了不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过来有正事跟你们说。”李三嫂坐下喝了一口茶说,“卖胭脂的孙大有想请赵修帮忙做一场法事。”
“真的吗?”
赵修和柳安居几乎异口同
声地问道。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找赵修做法事。在佛教盛行的桃源县,他这个道士几乎被所有人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