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异闻录-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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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最近累到了,或者春天过去了?”
仆从歪着头,困惑地说。赵修不知他的话中有几分认真,不过刘公子突然之间巨大的变化他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他没有一点关心的意思,最多是有点疑惑罢了。
虽然赵修不认同把刘公子的变化归结到这种事上,但是春天的确快要过去了。早上出门时尚有一丝寒意,现在却已经是艳阳高照,稍微运动一下,赵修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从智化寺回到百草堂时,一起出门到青轩山送药的柳安居还未归。刘公子似乎很受打击的样子,一回来就躲进房里不出门。
“赵修!”
一听就是柳安居一边狂奔一边发出的声音。赵修愣了一下,自从那件事之后柳安居就有意不再亲近自己,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绝不会这么焦急地叫他的名字。
柳安居喘着粗气冲进来,弯着腰断断续续地说:“……死……了……”
说完这两个字,柳安居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靠在墙上哭了起来。赵修知道他最近都在给住在青轩山上的一个肺痨病人送药,今早似乎也是拿着治肺痨的药走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是病入膏肓,不管是什么时候死去都不足以为奇,今天大概是大限已至吧?平日胆小的柳安居连看到山里有只死掉的兔子都会害怕,更不用说见到尸体对他的冲击了。
赵修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柳安居的手臂。
“到底发生了什么,仔细地跟我说一遍。”
柳安居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凝视着赵修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靠在了赵修的胸口。他的话断断续续不是很好理解,不过赵修还是清楚了整件事。今天早上柳安居照常上青轩山给寒山送药,但是到了之后怎么敲人都没有人应。他以为寒山临时有事出去了,就走到窗边想把药直接放在靠近窗子的桌上。一打开窗户,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窗口望去,看到寒山嘴角沾着血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柳安居立刻从窗子跳进屋里,但是寒山的身体已经冷了。六神无主的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赵修,于是匆匆地跑回了家。
“那个叫做寒山的人,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虽然柳安居给寒山送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过因为最近几乎没怎么跟赵修说过话,今天他才是第一次提起寒山的名字。但是赵修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想起了今早在智化寺听到的事。刘公子的变化到底跟那个叫寒山的人有什么关系,赵修暂时还想不通,不过很快就可以查明。
“我只知道他以前是和尚,寒山是他的法号。”
在赵修的安抚下平复了许多,柳安居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说出一句话。
“以前是和尚啊。”
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赵修低声重复道。他拢了拢柳安居有些凌乱的头发,像以前一样拿出汗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脸。
“不如就把寒山火葬吧。青轩山山路难行,把他的尸体搬下来太危险了,我们背些柴火上山,就在他家附近火化。你到刘公子房里,就说有一个叫寒山的朋友病了,请他帮一下忙。然后背上家里的柴火带着他上青轩山。我会先去再买些柴,随后就跟上你们。”
赵修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一直低垂着的头。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注入柳安居的身体似的,赵修无意识地加重了搭在柳安居肩膀的手的力道。关于这件事,赵修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无论如何都需要柳安居的帮助。
“刘公子会帮忙吗?”
自从被刘公子袭击以后,柳安居对于那个人就一直很抗拒,就连吃饭时都是能避则避,就像老鼠躲着猫一样。
“会的。记得要说寒山病了,别把实情告诉他。如果他问你为什么带柴火,你就告诉他需要烧热水害怕柴不够。明白了吗?”
柳安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按照赵修的指示去了东厢。一转眼的工夫,一脸急躁的刘公子就拉着柳安居出了门,仆从不情愿地背着柴火跟在他们后面。见刘公子已经走远,赵修到东厢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快步跟了上去。
他记得
自己曾经看过寒山的地址,青轩山也曾去过几次,非常容易就找到了山腰的小木屋。看到门口的木柴,赵修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柳安居出门迎了上来。
“赵修,刘公子好像不太对劲。”
柳安居不知所措地拉起了他的手,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温热的指尖传来阵阵战栗,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激动。赵修将柴放在地上,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
木屋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叫声。他们冲进木屋,看到刘公子跪在寒山的床边痛苦地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那是撕心裂肺、仿佛连内脏都要呕出来的声音。
“你不是刘公子吧?”
赵修望着刘公子不停抖动的背脊,冷冷地说。柳安居和刘公子的仆从听了他的话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地望着他。刘公子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在沉默的尴尬中不知过了多久,刘公子才缓缓回过头来,但却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双眼茫然无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刘公子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略微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他僵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赵修,目光中露出走投无路的人所特有的绝望与凶狠,就像会随时扑向赵修的猛兽。柳安居有些害怕,悄悄揪住了赵修的衣角,然而赵修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
“如果你不说,我就只好让你灰飞烟灭了。”
赵修拿出在刘公子房中找到的画卷,把火折子放在底下作势要烧。刘公子立刻像豹子一样扑向赵修,想要夺走赵修手中的画。然而赵修一抬手轻巧地把画收起,一个转身就躲过了刘公子的攻击。他顺势抬腿一踢,刘公子闪躲不及,正好踢在了他的腹部。刘公子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刘公子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他捂着肚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赵修稳稳地踩在脚下。光是这样还不够,赵修竟然抄起桌上的粗瓷碗抛向窗外。破碎声音响起的同时,窗外也响起男人“啊”的一声惊叫,随后便是身体倒地的闷声。
“刘温琪,麻烦你把窗外的人带进来。小虎牙,帮我那两根绳子。”
赵修散发出从未有过的迫人气势,沉稳的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成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忘记了自己存在的两人这时才回过神来。柳安居解下捆柴的绳子交给赵修,赵修拿着其中一根把无力反抗的刘公子绑了起来。仆从“嗯”了一声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木屋,不一会儿就架着一个已经晕厥的男人进来。
男人非常奇怪,这么热的天气居然带了一顶蒙着黑纱的笠帽,把脸完全遮住了。赵修拿着另一根
绳子熟练地把男人绑了起来,接着毫不犹豫地摘下了他的笠帽。看到男人面貌的一霎那,柳安居不由自主地惊叫了出来。长着一张正常青年脸孔的男人,却像百岁老人一样没有一根黑发。这张脸与满头的白发完全不相称,若这人不是容颜不会变老的妖怪就是像伍子胥一样一夜愁白了头。
“果然不出所料。”
赵修看着被束缚了自由的两人冷冷地说。
“放开我!”
刘公子拼命地挣扎着,但是绳子很紧,丝毫没有松动的痕迹。
“我对你并无恶意。我想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灰飞烟灭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最后的葬礼
刘公子凶恶的脸好像一下子垮了一样,褪除那虚张声势的防备,剩下的只有悲哀和痛楚。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听到刘公子的喃喃自语,赵修紧绷的脸也松弛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把画放在桌上,温柔地注视着满面泪痕的刘公子。
“是这个人一直在供养你吧?”
赵修扬了扬下巴,指向还没清醒的男人。刘公子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可是柳安居和仆从两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完全不明白赵修在说些什么,两人疑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仆从轻声问道。总像带了一张面具的脸此刻异常生动,他平时这么扭曲的个性想必是与这么扭曲的主人相处太久才形成的吧?
“你家公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赵修将桌上的画递给仆从,“这幅画里的女鬼附在了你家公子身上,也就是说你家公子已经成为了她的傀儡了。”
“傀儡?”仆从失声惊叫起来,“那我家公子呢?不会以后就这样了吧?”
赵修看了仆从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哭泣着的刘公子,用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说:“如果你只是想见他一面,现在你做到了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留下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有留恋也无法离开!”
刘公子猛烈地摇着头,身体不停颤抖着。
女鬼名叫杨柳,本是长安的教坊中有名的歌姬。就像画中所画的一样,她容姿端丽,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着妩媚。她歌声清丽动人,犹如天籁,而且头脑聪明,所作的诗句有时就连进士都自愧不如。因此,很多客人都对她情有独钟,甚至不惜花重金只为见她一面。然而这样的生活她并不喜欢,即使对着不喜欢的客人也必须强颜欢笑令她喘不过气,教坊之中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也让她身心俱疲。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寒山——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有着仿佛菩萨一样和善慈悲的脸的男人。
最初只是想听听寒山对她讲讲佛经,渐渐地她也对寒山诉说自己的苦恼。无论多么不堪、多么琐碎的小事,寒山总是耐心地听她讲完,再温柔地给她安慰。不知不觉间,她对寒山产生了爱慕之情。然而寒山无法接受她的感情,只有她对寒山说这件事的时候,寒山只是怜悯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可以每天见到他,听听他的声音。但是朝廷忽然下令命僧人还俗,偌大的华严寺转眼就成了灰烬。”
听到“华严寺”三个字,赵修的身体震了一下,虽然极力保持镇静,
然而柳安居还是察觉到他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我托人查探寒山的生死,足足一个月才得到寒山还活着的消息。听说他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已经逃离长安,但是究竟去了哪里却完全没有任何消息。我不是自由之身,无法离开教坊,每天只能思念着他。后来我发现自己身染痨病,被教坊赶了出来,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找他了。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为什么呢?”
柳安居看着声泪俱下的刘公子,感觉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深深喜欢着对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放弃,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就已经觉得幸福。现在的他也是如此,每天小心翼翼,明明那么渴望却再也不敢靠近,害怕赵修会讨厌自己,害怕逼得太紧他会远远逃开。如果赵修逃走,他恐怕也会像画中的女子一样,即使变成了鬼也要去找自己所爱的人。
凉凉的泪水滑过脸颊,害怕被赵修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柳安居悄悄抹去了泪水。为了抑制住不停涌上的哭意,柳安居无意识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就连下唇已经开始流血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
杨柳的故事太长,赵修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毕竟时候不早了,他想赶快解决这件事后尽快火葬寒山的尸体。跟尸体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过去解开了刘公子身上的绳索,扶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火葬寒山,我希望你答应我在此之后离开刘公子的身体,回到画里。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
赵修是个道士,对于佛教的火葬仪式不是非常清楚,只能根据自己以前看过的有样学样。他照着记忆把柴堆好,又和刘公子的仆从一起将寒山的尸体放置在柴堆上。他合十双手,低声念起了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享寿之时,以虚色身,且偿因果,且修福田;舍报之后,无用躯壳,当作灰烬,还归苍天。色身皮囊,俱烧以毁,真灵佛性,仅存无坏,遍满虚空,充塞法界,无去无来,不生不灭。”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对不对,不过修佛之人应该不注重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他拿着火把点燃了柴堆,火焰仿佛有生命一样顺着风向蔓延,不一会儿就吞噬了寒山的身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烧焦味。
刘公子好像虚脱了一样靠在墙上,不停地哭泣着。赵修虽然同情附在他身上的女鬼,但是人世间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