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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叶障目-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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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暖阁的小寝室,小准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公子,是奴才,您看看……”
  
  皇帝快走几步进了房间,屋子里已经立着五六个内侍,大家都围着一个角落站着。一看到皇帝进来,都躬□子,让出一条道。
  
  睡前已经被他清洗干净躺在床上的齐湉,此刻正缩在房间西侧储物的角落,身子缩得小小的,乍一看以为不过是一团阴影。
  
  旁边的内侍道:“奴才半夜听到屋子里响动,就进来看看。结果公子不在床上,奴才找了一圈才发现缩在这里……”
  
  皇帝蹲□子,唤道:“齐湉……”
  一听到皇帝的声音,齐湉全身剧烈的颤抖,头飞快地四处张望,慌张地把搁在一旁的衣物,疯狂地往自己身上搬,恨不得埋进去才能安心。
  
  皇帝的心一点一点下沉,被浸入了冰水中,又散发出阴森的寒意,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角落里的那点温暖。
  
  一看到皇帝伸过来的手,齐湉突然发出小狗一般悲鸣的声音,冲出人群,往屋外愣头愣脑地跑去。
  速度之快,反映之猛,众人只看见黑影一晃,齐湉就已经跑了出去。
  
  一点布料从皇帝的手中滑走,急道:“拦住他!”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屋外,齐湉已经撞在柱子上。
  谁也不知道他是害怕得要自尽,还是灯光昏暗不小心撞上去的。
  
  皇帝把人抱起,滚烫的身子,一摸额头,粘湿湿的,竟是血。
  鲜红的液体站在皇帝的手上,仿佛带着针,扎得生疼。
  “传宗薄明入宫!”皇帝的声音沉如夜色,奉安听出了声音里透出的丝丝惶恐正缠绕上人心。
  
  “陛下对公子做了什么?”
  当皇帝把齐湉抱到床上的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准子突然发问。
  
  这个向来胆小唯诺、甚至不敢正视天子的太监,此刻正用悲愤的眼睛盯着皇帝,鼻翼扇动着,像是强忍又抑制不住的爆发:“公子下午明明好好的,为何突然会发作成这样!”小准子声音哽咽,又接着道:“公子认不出我……公子不知道奉宁是谁!”
  “陛下对公子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认不出我!”小准子的声声质问,犹如一把重锤砸在皇帝的心头,人被内侍拖走了,声音也已经消失了,心口仍然是突突地痛着。
  
  半夜奉召入宫,宗薄明衣冠不整,几乎是被内侍拖着进宫。宗太医匆匆赶路,心口一直提着,不祥的预感腾起,别又是那人出事了。
  
  齐湉昏迷了一会就醒了,一醒过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然后迅速地从床上爬起,又躲在屋内西侧的角落里。手抱膝盖,头埋在膝盖里。
  皇帝站在屋边,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再靠他太近。
  
  宗薄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古怪的场景。
  皇帝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只点头示意宗薄明进去诊断。
  
  宗薄明一靠近些 ,齐湉嘴里就发出细碎的抖动声音。
  宗薄明回头问:“那个小奴才呢?”
  立在一侧的奉安只答道:“那个奴才也近不了身。”
  
  宗薄明一惊,正要开口。
  齐湉的喉咙忽然滚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滑动,一阵干呕之后,就哇的一声吐出来。
  
  皇帝快走几步,又忽然滞住,对身边的内侍吩咐:“按住他,让宗薄明把脉。”
  
  “不可!”宗薄明双手制止准备上前的内侍。低头观察了一下,肃容对皇帝说:“陛下,齐湉方才吐的是胆汁,臣不用把脉也可判断是惊魇所致,他已经吓破了胆,如果再让内侍突然靠近制服他,只怕他……”
  
  皇帝的瞳仁猛地一缩,双目幽深,他明白宗薄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外已经开始发亮,一点点的光透入屋子,依然昏昧不明。
  皇帝开口:“非得用那个法子吗?”
  宗薄明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齐湉如今已经胆破,一旦继续受惊,必定胆裂,胆裂伤肝,一旦肝……”
  “住口!”皇帝的目光始终投在角落里的身影上,道:“照你说的去做。”
  
  宗薄明得了皇令,依然踌躇不退。
  “还有何事?”皇帝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为防公子途中昏厥,需要太医院里千年老参来吊着续气。”宗薄明补充道:“老参亦可护心,对公子以后的身体也有好处。”
  千年老参属极珍贵稀有的药材,太医院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是得两株,是备着给天子一时之需的。
  “带着朕的口谕,要什么就去太医院取,不必请示。”
  




☆、第 18 章

  古医陶宗仪著《辍耕录》中,卷二十九云:“骨咄犀,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
  心魇之人,乃心中郁结而成心障,在外界的刺激下蒙蔽心智被魇。心病心药,解铃系铃,唯有再次的大悲大怒,方可冲破心障,解除心魇。宗薄明医法诡异,素来有“鬼圣手”之称,治心魇运用的也是此法。
  
  依旧还是寝殿外的荷花池,依旧还是赵石,依旧是内务府的教习公公万水。
  
  从被绑在木架上开始,齐湉就一直在认错,谁也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认错。
  周围肃静一片,只有他的求饶声时高时低,在空阔的寝殿外响起,传递着他的恐惧和仓惶。
  
  皇帝心中不忍,上前柔声安慰:“别怕,只是为了给你治病,不是处罚。”
  一听到皇帝的话,齐湉挣扎得更厉害,几个内侍费了些力气才把齐湉在木架上绑好,木架子仍在咯吱咯吱作响。
  宗薄明踌躇了一下,不得不出面道:“陛下恕罪,齐湉这么早就失了力气,等会就更难……”
  皇帝呆呆地看着齐湉,怅然若失地回身坐回大交椅上。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宗薄明躬身向皇帝请示。
  皇帝抿唇沉默良久,发问:“宗薄明,你可有十全把握?”
  宗薄明身体一颤,伏在地上,道:“臣下曾经对二十五个人试用此法,治愈了二十四人……”
  “那一个呢?”
  “在治愈的过程中毙命。”
  
  皇帝凌然的目光如同箭一般射向宗薄明,厉声道:“那你还胆敢采用此法!”
  宗薄明磕头不止,道:“那人是因身体孱弱,一口气提不上来才毙命,齐湉有老参续气,不会出现此类情况,况且齐湉惊魇已经加剧,也是迟早……”接下来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说完,只是宗薄明不想太刺激皇帝陛下。
  
  “此举成功,朕定给你加官进爵。”皇帝握在麒麟椅头的手青脉毕现,有某种频临崩溃的情绪在眼中翻涌滚动,道:“如若失败,朕要灭了你十族!”
  “那就请陛下将这场刑罚的主动权交由臣下。”
  “好!” 
  
  那一场水刑,与其说是齐湉的噩梦,不如说是皇帝的噩梦。齐湉的挣扎,哭喊,求饶,如同一把刀子,一笔一划的镌刻在皇帝的心头,即使后来血迹冲刷干净,印记却抹不掉擦不去,在以后很长的岁月里都伴随着皇帝入梦。
  
  不记得齐湉是第几次被从水中捞起,只记得他的声音机械地如同被剥走了魂魄,只一味麻木地认错。而宗薄明的声音又仿佛来自地狱,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次又一次地问,你错在哪里,错在哪里!
  
  认错声,如同尖细的兽牙,一点一点吞噬皇帝的心。
  质问声,如同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撕碎皇帝的身体。
  一霎间的错觉,皇帝觉得自己和齐湉都掌控在了宗薄明的手中。
  
  直到齐湉沙哑的声音凄厉地如同寒鸦,一圈又一圈的盘绕,道:“我不该带黄黄来将军府!我不该带妹妹去池边!娘,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该!都是我的错!”
  那撕心裂肺地喊声,那撕开灵魂深处的痛苦,令在座所有的人都心中颤栗,不忍相顾。
  
  宗薄明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颤微微地回身面对皇帝道:“陛下,已经好了。”
  
  在宗薄明回身的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杀意,毫无遮掩,几乎要将他吞没,良久,坐在高位上的人声音响起,道:“给朕滚出宫去。”
  
  皇帝起身往前迈的时候,似乎被无形的绳子绊了一跤,往前一跌,奉安眼明手快地扶住,帝王的手一如既往地很稳,但是很冰凉,粘湿湿的,直到皇帝走向齐湉,奉安才看到皇帝留在自己手中的血迹以及几乎湿透了的后背。
  
  齐湉全身脱力的躺在地上,那千年老参提着一口气昏不过去。
  皇帝看着他,却伸不出那双想要扶住他的手。
  
  那双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睛,终于又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尽管那光泽带着冰,扎得人又疼又冷,还是让皇帝移不开眼睛。
  齐湉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了整治我,陛下可真是费心了。”
  
  皇帝嘴巴张了张,没有开口。直到齐湉被小准子扶走,皇帝依然呆呆地站在池边,然后吩咐内侍把荷花池填了。
  
  也就是在这场水刑之后的第二年,大德天子凌载体仁民心,颁发诏令,废止水刑。诏令下发的那一夜,皇帝又梦见了齐湉,萧索的背影,依旧看不清容颜,年轻的帝王对着背影道:“齐湉,这天下再也没有水刑了。”
  
  “公子,来瞧瞧,这颜色多红啊。”小准子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两尾红鱼,又望望天空,道:“明儿肯定是个艳阳天。”
  
  齐湉从侧屋出来,穿着青芽色的春袍,衬得面容越发冷淡,立在小准子身后,瞧了一眼,不做声。
  
  这两尾红鱼名叫“天儿转”,是皇帝十日前命人送来的。
  样子很普通,养了几日之后才会发现其中奥妙。因为小鱼会随着天气变化而转变身上的颜色,天越晴颜色愈艳,天越暗颜色愈淡,有一次在雷阵雨前竟变成了两条灰不溜秋的小黑鱼。
  小准子对这两尾鱼爱不释手,隔一会就要瞅一瞅,巴不得天气每天变上三变才好。
  
  “上回啊,我告诉小五子,下午就要变天,小五子不信,结果下午那雨大的,嘿,小五子觉得我神了。”小准子趴在泰兰的鱼缸边,回头得意地对齐湉笑。
  小准子的额头有淡淡的疤痕,是那日齐湉第一次施水刑时磕头磕狠了,后来又不懂保养留下的。
  
  齐湉蹲□子,皱眉道:“宗薄明的药不管用吗?”
  “没事!”小准子对自己破相的事很不在意,道:“就这么一点疤痕,走得很近才能看到。”
  齐湉陪小准子站了一会,起来往屋子里去。
  小准子又给红鱼喂了食,才懒洋洋地起身。远远地就看见李内侍带着几个小太监朝东暖阁走来。
  
  李内侍瞟了一眼起身行礼的小准子,就往屋内走。
  看到齐湉,躬一□,带着宫内人让主子舒心的笑,道:“公子,这墨香花刚开,陛下怕等会不盛了,命奴才赶紧给公子送来赏玩。”说完示意小太监端上来。
  
  黑色花蕊,黑色花瓣,一端入屋,就有清雅之气四溢开来,竟挟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齐湉的手触上花瓣,沙哑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丝毫的情绪,道:“多谢陛下厚爱,齐湉不会侍弄花草,怕是难养活。”
  “陛下说了,任凭公子处置就是。”
  齐湉面无表情,触上花瓣的手抓住枝叶用力向上,便将墨香花连根拔起,身影一转,又去洗沾了花汁的手。
  
  李内侍不敢说什么,只在心里心疼,这异域的花啊,去年西岳国才进贡的,花房里的花农培育了三百株才开了这么一株,陛下自己都还没有瞧上一眼,听说开了就赶紧差他送来了,结果又这么被糟蹋了。
  
  不过也见怪不怪了,这段时间,陛下送到东暖阁的奇珍异宝下场多半就是这样。李内侍又偷偷瞟了那泰兰大缸一眼,纳闷为何这两尾小鱼还活着。
  
  皇帝进来的时候,那株被连根拔起的墨香花已经被小准子收拾好又塞回花盆,只是样子已经萎靡,估计明日就好丢出去。
  
  皇帝上前将人习惯性地搂在怀里,道:“今儿开心吗?”
  抱在怀里的人身体僵硬,周身散出冰冷的气息,没有开口。
  皇帝不以为忤,回头问身后的小准子,齐湉早膳吃什么,中膳吃什么,宗薄明的药是否准时吃,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
  小准子也是依样画葫芦,皇帝问一句,就答一句,多一个字也不说。
  
  齐湉给皇帝气受,皇帝尚且可以当自己后知后觉,可是这小准子如此不懂眼色,皇帝就大大不乐意了,偏偏为了不想和齐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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