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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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不再见他,我会非常痛苦。
结果却不然,我很平静。
我的作息规律,寝食习惯,处政手腕,批阅奏请,都没有变化。
只是大臣们在我面前越发恭敬,内侍们服侍时越发谨慎。
有时我看他们一眼,还未开口,他们就已经跪下了,汗水如浆。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神越发冷漠。
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越发无情而已。
我总爱叫他吴桑,即使在他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也绝不唤他一句齐湉。
齐湉那么恨我。
而吴桑至少和我有一个不算坏的开端,至少他曾经对着我笑过。
当他拿着匕首抵着心脏时,我觉得心中所有的情绪都他掏空,只剩下绝望,可怕的强烈的绝望。
我不能容忍他哭,哭得那么伤心。
他痛恨我没关系,我不能让他这么痛恨自己。
在无数个独眠的夜晚,偌大的寝殿,烛火轻微的爆响声都清晰可见,孤独的深夜,陪着我的只有一份又一份冰冷的奏折。
这时我就会想起我和他的第一夜。
那时他发着烧,脸红得像是虾子,昏迷中的他也露出屈辱的神情。
如果没有这一切多好。
帝王的教导一向不容许我做不切实际的设想,事实上我也做到了。
唯独他是例外。
我无数次的设想,如果能够重来多好,如果没有那些伤害多好。
那么此刻当我枯坐寝殿的时候,他是否会给我披衣,道,陛下要注意身体。
是否会静静陪着我,让我抬头就可以看见那优美的剪影。
我一直都不确定他是否爱过我。
即使在他失忆的时候,即使他露出千年难得的媚态时,我都无法确定。
在一切感受来临之前,我总是先被一种惶恐包围,怕他离开,怕他消失。
在我答应不再见他的时候,我又生了一场病。
病还是老病,是元封八年的时候就有了的。
宗薄明说是心绪急剧起伏下,伤了五脏六腑。
后来治好了,只是落下肺咳。
每个月宗薄明都会来请脉。
他开的药我都有吃,只是他建议我的静养,我一直不顾。
跟心里的那种疼比起来,这些实在是不算什么。
那天听到内侍说他在乾华殿外求见时,我出乎意料的平静,只示意内侍让他进来,仿佛只是在召见一个很普通的臣子。
然而他进门的一刻,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了。
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眼睛看到了艳丽,鼻端嗅到了幽香,耳朵听到了清越。
他跪下,一丝不苟的给我行礼。
我没有下去扶起他,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
何况三年的时间了,他从未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他开口说,凌琰深谙明晰,粹美已成。
我道,三年里我一直遵守承诺,没有看你一眼,没有过问你的任何事情。饶是如此,你还是要走?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在他见我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他的决定我无法改变。
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变数。
而这唯一的变数却是我愿意拿无数其他的变数来换取的定数。
我与他之间无法对等。
我不能掌控他,他却可以掌控我的情绪。
他要让我悲伤,我就无法快乐 。
他要让我幸福,我就不会痛苦。
他要走,我无法拒绝,连挽留的权利都没有。
我注视着他,我恨不得把他的样子一刀一刀刻在心里,即使心口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因为我知道这可能会是最后一次看他。
可能是我沉默了太久,他终于抬头看我。
这是自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与他对视片刻就很快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太漂亮,不管里面承载的情绪是冷漠,是仇恨,还是淡然,我都无法不心动,我都无法移开眼睛。
但是这次,我的眼眶却像是被火星子燎到一般,又热又痛,我不得不闭上。
我不能再看他。
多看他一眼,我占有的欲望,掠夺的本质就会显露一分出来。
而我再也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问他,以前,你可曾对我有过动心?
他知道我指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他沉思了片刻,道,那年花灯节,那只五爪团龙格外漂亮。
我明白了。他其实一直宽厚,如果没有后来的伤害,他是愿意的。
他问我:无双公子尚在否?
我说,已经在两年前出宫了。
他忽然笑了,道,你变了很多,若是以前,他们肯定活不了。
变了又如何,该留的人还是留不住。
我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听起来苍凉极了。
那个声音说:“你走吧,崇陵边关,大漠塞上,旖旎江南,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他还是在看着我。
他越是这么长久的看我,我越知道他回来的可能越小。
我说:“带上凌琰,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
他点头答应。然后起身出门。
我端坐在高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田荒草丛生,我顿时老了。
岭南,义地。
缓缓前行的马车。
身侧的男子闭目休憩。
他的睫毛又浓又密,向上翘起,仿佛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在嘟着嘴跟你撒娇置气,看起来娇俏至极,多么无礼的要求,你都无法说出拒绝的字眼。
可是偏偏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善良隐忍,温柔有礼,安澜郡一带,没有人说他不好的。
以前的我也认为这样的品行极好。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他待谁都好,但其实谁都没有走进他的世界。
马车一个颠簸,他皱了一下眉头,又陷入了睡眠。
抱着他腰的孩子也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入眠。
他的轮廓清雅干净,闲适疏淡。
如秋日窗棂中透过的阳光,暖得人心都软软的。
他不睁眼还好,他若睁眼看你,澈黑的眼眸仿佛能一眼看到你的灵魂深处。
我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就咯噔一声,赶紧别过了头。
他刚被师父救起时,摔断了双腿。
出行起居都只能仰赖我,那段时间我的心一直都仿佛要扑出胸腔。
怀中人羞涩的道谢,脸色微红,如日出云霞。
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清心诀。
他认为我是他的师兄,是他的长辈,是他的哥哥。
唯独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不过,那时我没有危机感。
因为那些对他有意的男女,他总是温煦的笑,轻轻摇头。
直到有一天,他的笑里带上了幸福和羞涩。
我才意识到危机。
我很愤怒。
我守护了这么久的宝贝,怎么可能轻易地给别人抢走。即使那人贵为君王也不可以。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于是我更加处心积虑地收集信息,我要给他最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失去翻身的可能。
最后我成功了。
他们两人都陷入了无法转圜的余地。
他告诉我,他恨皇帝时,我觉得十分快意。
只是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在面对别人时,尚会敷衍一笑,面对我,连敷衍都不再愿意了。
他本来就宁静,如今更是忧郁,糅合出一种儒雅内敛、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
他学识好,又不爱笑,大家就赠了一个落笑君子的雅号给他。
我以为他是准备这样呆一辈子的,心中很着急。
结果有一天,他自己过来告诉我要离开。
我问他去哪里?
他说,哪里都行,只是不想呆在京城。
我们走的那天,他一直望着远处的山坡,其实那里没有人,可是他就是望着,直到京城消失在视线里。
他的表情清淡如常,却已经不是初来京城的样子了。
不觉间,又是一个三年过去。
我一直与他四处游走。
行至关山,他说此地幽静葱郁,甚好。
我问他定居此地可好?
他摇头。
游到桃林,他说此地花朵曼妙,甚美。
我问他定居尚可?
他摇头,道,师兄可选此处安家,我还想走走。
渐渐的,我安慰自己,一直这样也挺好,起码他一直都在身侧。
直到那日孟元之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自欺。
孟元之说,皇帝病重,他是来带凌琰回宫的。
我看着吴桑握着车轼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然后吴桑向我走来,道,我要回宫一趟。
我问他,你回宫做什么?
他说,我回去看一眼。
我摇头,笑容已经破碎,我拔出手中的剑,道,吴桑,我今日与你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他看着我,并不吃惊,只是伤痛之色更浓,开口道,吴桑重你如兄,敬您如师。
他一直不忍伤害我,今日终于说出口了。
我笑着后退,再后退,扬长而去。
我与他整整相处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光阴里,对他我无不尽善尽美,我在他面前只展示我最美好的一面。
但是他一点要回应我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不难过,十二年了,仍然是一腔情意空付。
只是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努力过了,争取过了,是他不愿意,是他不回应。
我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忘记那个衣衫褴褛昏迷中被师父救起的男子,那个一袭青衫,清笑着朝我走来唤我师兄的男子。
也许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是我再也没有留在他身边的必要。
如果他是我的劫,十二年一轮回,我也应该结了。
我仰天大笑,我再也不是元封十三年的宋状元,再也不是左参军宋护领。
我是江湖上人称波面涟漪过,滴露不沾身的宋白衣。
☆、第 49 章
陛下并没有病重。
但是在我的眼里和病重无异。
他每日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千娇百媚的宫女,眉目清秀的内侍,他望着的眼神如同对方是死物一般。
繁花似锦的宫榭,烟波浩淼的液池,映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黯淡无光。
他明明才三十出头,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
衣香鬓影,美人在怀,楼台绮罗,春宵欢娱。
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他的父王在比他更小的年纪时,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
而他依旧只有一个凌琰,而且还把唯一的孩子让吴桑带走了。
他的个性本比常人坚毅,小小年纪,就喜欢绷着脸,故作老成。
只有在面对我时,才偶尔露出一些小孩该有的神态。
我看着他渐渐成熟,成为大德朝又一位必将以明帝载入史册的帝王。
铁腕重典,痛除积弊,教化旌奖,开豁贱籍,雷厉风行惩腐败,大刀阔斧谋福强。
若单单说治国,他比他的父王更胜一筹。
只是情爱二字,他比他的父王更无能,更堪不破。
当时他父王对齐括使了计谋,最后是齐括聪明才被识破。
而他呢,生生的断了自己后路,把齐湉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我一直想不通,这凌家一脉到底是欠了齐家什么,父亲还一世不够,儿子还要继续遭这份罪。
其实,从我知道他逼着齐湉入宫时,我就开始隐约担心。
我旁敲侧击了他数次,让他放人,他不肯。
最后还拿出了要让齐湉当他书林舍人的由头来堵我。
我知道他对齐湉上了心,还心存侥幸,或许他只是一时新鲜,过了劲就好。
想不到他在这泥泽里,自己越陷越深,与齐湉却是越走越远。
后来失而复得,我本以为是转机。
他也确实在珍惜,时时小心,处处讨好。
却不曾想还是随着吴桑记忆的苏醒功亏一篑。
于是每日在高位上杀伐决厉的帝王,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都是行将就木的气息。
我不能看着自己从小教导的孩子活得那么痛苦绝望。
我必须要将吴桑带回去。
当我跨上马车时,我依稀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些旧事。
那时他父王病重,我去求齐湉的爷爷齐辛,让他进宫探视。
齐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