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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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父王病重,我去求齐湉的爷爷齐辛,让他进宫探视。
齐辛一次都没有答应我。
他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们曾经一同经历过生死。
只不过当时他要的是达成十王爷的夙愿,而我要的是先帝的登基。
我与他不过都是苦心人而已。
最后一次,我去求他。
他依旧不肯。
那是一个雪天,京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
我跪下求他。
他道,孟兄,你莫为难我。我齐辛至死都无法答应你的请求。你今日若要跪,小弟也只能陪你跪着。
他说完,长袍撩起,跪在了我的面前。
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我道,他跟你服软认错这么多年,如今他真的快要死了。
齐括的表情在月光下更添清冷,道,我无法原谅他。
他始终是在怪,十王爷一心一意的辅佐却被痛下杀手。
他始终是在怪,自己无法见到十王爷的最后一面。
他自己多次当着先帝的面说过,陛下不允臣见恩公最后一面,臣也自当不与陛下见最后一面。
他不管自己的话听在先帝的耳朵里是如何的锥心之痛。
先帝揪着我的衣襟问,我那么爱他,那么爱,他要什么我都给,我皇位也可以不要,为什么他不再看我一眼!
他的眼眸里满是痛苦和疯狂。
我闭上眼睛,那么我呢,我为你辛苦夺取皇位又算什么?
临到宫门时,我对吴桑道,齐湉,你是我义子。
吴桑点头,道,义父赠名之恩齐湉从未敢忘。
我知道他不会忘,他与他的爷爷一样记恩,当日他无名无姓,若不是我在旁推波助澜,怎么能这么快入祖籍。
我道,你母亲行事豁达,不拘礼俗,她不会在意你与男子相爱。她当日之所以以命相搏,只是认为帝王无情,陛下娈宠,没有真情,而你将为这一时娈宠,郁郁老死宫中。齐湉,你母亲想为你搏来的其实是一个你可以获得真情的机会。
我看着吴桑,道,她的死是为了让你能够更好的活着,而不是成为你活着的负担。这么些年,陛下对你是否真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无非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活着,或许她不会介意能够给你幸福的这个人是谁。
吴桑眼波微动,看着我不说话。
我取出翠绿如玉的瓶子,道,义父今日只求你做一件事。要么让陛下服下我手中的忘思,让他彻底忘了你,要不你留下,永不再离开。两件之中,你只需帮我达成一件即可。
我在赌。
齐辛和先帝从未有过任何情意。
吴桑和凌载不同,毕竟吴桑曾经爱过。
吴桑看着我手中的瓶子,看了很久,终于接了过去。
凌琰已经长成了少年,他看着吴桑下车,靠在我的身上,轻声道:“国公……”
我闭上眼睛,凌弘,我已尽力,你莫再怪我。
寝殿内,一如当年奢华雅致,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时值正午,皇帝正喝完药,靠在软榻上小憩。
奉安端着药碗回头,看到吴桑猛然一惊,顿时喜色满面,如同看到救星。
奉安回头就想唤皇帝,被吴桑轻轻制止。奉安会意,乐颠颠地关门出去了。
吴桑走近,注视着软榻上的人。
以前恨他时,多看一眼都厌烦。
后来是他一醒,眸子里就映入皇帝那正盯着自己看的眼睛了。
这样近距离地细细端详还是头一遭。
睡眠中的他容颜很冷,散发出肃杀、暗沉的气息。
他比三年前更瘦。
刀削一般的两颊,衬得颧骨越发突出,更增了几分凌厉无情的气势。
这样的人,尤其是身为帝王,你真的很难想象他会有求饶服软的一刻。
吴桑眼眸一黯,头轻轻一偏,看不下去了。
三十当头的尊贵男子,却已经两鬓微白,如秋晨霜露。
当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皇帝颤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攫取到了吴桑的身影。
意外的,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贪婪地注视着。
吴桑身形一动,行礼道:“陛下——”
“别跪。”前一刻还痴痴看着他的皇帝,下一刻却已经动作异常敏捷地托住了吴桑要下跪的膝盖。
“别把膝盖跪坏了。”皇帝喃喃地道,“朕记得那日你第一次入宫,朕就让你在雪地里跪了好几个时辰。朕是傻啊,明明在你父亲的寿宴上对你一见钟情,偏偏又喜欢拿话刺你,明明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却偏偏端着架子不肯屈就。”
皇帝的手哆嗦着摸上了吴桑的脸,道:“真好真好,你终于肯给朕看一个正脸了。”
吴桑脸色变了变,道,“陛下。”
“别说话。”皇帝摩挲着吴桑的嘴唇,道:“你让朕抱一会,别说话,别说那些伤人的话,朕知道错了,是我不好。你别再说了……”
吴桑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陛下,这不是梦。”
皇帝一震,深情迷离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转瞬化成一种狂喜的目光看着吴桑,然而这样的表情也只是停留片刻,最终浮在皇帝面上的表情,是一种寂灭后的空洞。
因为他看到了吴桑紧紧攥在手中的忘思。
他了然地笑,带上几分悲凉,道:“吴桑,你今日是来劝朕服下这忘思的?”
吴桑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良久,把手中的忘思递了出去。
翠绿的瓶子,打造的极薄,可以看见里面流转的液体。
“吴桑,这些年虽然你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也从未好过过。你在时,**夜惶恐,你不在时,**夜思念。饶是如此,我也不想忘,舍不得忘。太爱了,宁愿刀割般疼着,也想拼命记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皇帝看一眼忘思,嘲讽地道:“这忘思,太傅劝我喝过,奉安劝过,宗薄明也来过。但是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得了我。”
“你能回来看我,我很高兴。”皇帝走向吴桑,接过忘思,眼睛闭了片刻,不死心的追问:“凡是你要求的,我总是很难拒绝。只是你真的想让我喝下它吗?喝下它,你的一切都将从我脑中被剜走,我将不再认识你,即使相遇也是形同陌路。”
吴桑没有说话,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瓶子。
皇帝看着吴桑,最后的一丝期待也终于化成繁华后的寂寥,无悲无喜。
拧开瓶盖,道:“如果这是你要的,我会让你顺遂。。”
皇帝举起瓶子就要饮尽忘思。
眼前人影一花,瓶子已经被人大力的推开。
皇帝愣愣地看着那瓶子滴溜溜的滚着,好半天才开口道:“吴桑,你……”
吴桑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终于艰难地道:“我不想你忘记……我不想你忘记……”
不是不恨的,践踏人命带来的掌控,不可一世的口吻,鄙夷不屑的眼神,即使是现在,偶尔做梦还是会惊醒。
不是不爱的,他款款的深情,隐忍的痛楚,崩溃疯狂的眼睛,悲凉无力的神情。即使是出逃三年,也挥之不去。
三年的时间,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是时候需要做一个了断了。
他从孟元之的手中接过忘思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在皇帝服下忘思的一刻,他的反应就是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抄手长廊上,他走得极慢极慢。
母亲,他若是真能够给我幸福的那个人,你应该也是希望我不会错过吧。
我若能让他无动于衷的服下忘思,那与他,与我都不是一件坏事吧。
然而终究是抵不过,逃不掉。
在他要服下忘思的一刻,我出手打掉他的瓶子,几乎是一种本能,下意识。
我不敢相信,我是这么强烈的抗拒被他忘记。
这到底是被恨蒙蔽了太久的爱,还是就一直埋藏在我心中被我忽略的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
吴桑禁不住弯下了腰,手扶着靠椅,喃喃道:“我不想忘记,我原来不想你忘记我……”
皇帝靠近,轻轻的唤:“吴桑……”
吴桑抬起头,看着向他伸过来的手,又顺着手,看向手的主人。
他的面容异常柔和,双眸如海,不再是往昔疯狂的占有和霸道,此刻只带着没有底线的包容和深情,道:“没关系,我都随你,只要你别悲伤。”
吴桑的手抖得厉害,终于抓住他的,攀附着他站直了,道:“我恨你。”
他点头,道:“我知道。”
吴桑看进他的眼睛里,逼着自己承认,道:“我爱你。”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皇帝的眼睛中汹涌而出,他没有像往常抬头让眼泪倒流,他依旧凝视着吴桑,任泪水肆意流淌,笑着道:“我也爱你。”说完,又补充道:“非常爱。”
作者有话说:偶是迟到的end这个结局大家满意否?
☆、番外之六王
御书房内,珐琅兽嘴里熏香娉娉袅袅,一丝一缕地渗透在空气中。
内侍们垂首而立,敛着眉目。
只有一人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一下紧似一下。
叹完了,又偷偷去看皇帝的反应。
高位上的皇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阅着奏折,把叹气声当丝竹之乐来听。
坐在下面的人无趣了,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兄啊,臣弟无聊啊——”
“无聊?”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手微微一摊,伶俐的内侍就递上了另外一本。
皇帝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道:“替朕去边州一趟吧。”
“别别——”六王一听要去边州,顿时苦了脸,道:“皇兄,你就饶了臣弟吧,边州苦寒,臣弟身子弱,风寒刚好,刚刚好。”
“边州苦寒?”皇帝总算是抬了下眉,看向了自己的六弟,道:“朕怎么觉得六弟以前可是偏爱这苦寒之地。”
六王低了个头,不说话了。
在心中感慨,这吴桑回来了,好是好的。起码皇兄不会整日阴着个脸,到处去寻别人错了。可是原来皇兄心情舒畅之余竟还有揶揄别人的乐趣。这是六王也刚刚发现的。
这乐趣是个好乐趣,但是如果自己成了那个被揶揄的对象,就不是个好乐趣了。
边州,边州,一来一回就三个月了,等自己回来,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又要走了。
打死他也不要去的。
六王心思一动,觑着皇帝道:“要不,臣弟去看看吴大人在做什么。”
说完作势就要起来。
“站住。”皇帝开口,道:“他在忙,不要去吵他。要么就自己回府去。”
六王终于老实地不动了。他也知道自己平时再忤逆皇帝也不会真罚他,但是牵涉到吴桑,还是听皇帝话的好。
要知道他今天可是有求而来的。
可是这么干坐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坐在殿下的人只静了一会,又开始叹气,道:“皇兄,臣弟苦哇———”
那声音听得内侍都鸡皮疙瘩一地,倒是皇帝还是镇定自若。
批完了手中的折子,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一边的奉安道:“去看看吴桑好了没。”想了想又道:“别催着他,他若还没好,先让他吃点点心垫一垫。”
凌琰年纪见长,吴桑司学已经不大忙了,前段时间跟皇帝说,要不把以前运送奏折的差事也交给他做。
以前皇帝是没有办法,为了见吴桑,不得不让他每天早起晚回的,现在人都在自己身边了,哪里还舍得。于是只说,那边有了人选,让吴桑去翰林院修撰。
可才修了几日,吴桑日日回来的迟,总说修撰关系天下士林儒学,不能懈怠。
皇帝提了几次,吴桑没有表态。
皇帝心中暗悔,面上却不敢再说了,只是悄悄多拨了一些人手过去。
吴桑今日回来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一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六王神采奕奕,双目放光地看着他。
心中不免纳闷,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皇帝看到吴桑,笑了笑,回头从内侍的手中接过湿毛巾,替吴桑擦拭。
这双手十指修长,圆润的指甲泛着粉色的光泽,如精心雕琢出来的玉石。
皇帝忍下想要低头去吻的冲动,只一根一根指头的擦拭。
吴桑立在一旁任皇帝动作,被六王的灼灼目光看得不太自在,问道:“六王怎么了?”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