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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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音只觉得耳朵轻微的嗡嗡作响,忙用手指在耳根处微微揉捏着。颜音因为肾虚的症候,本来就有耳鸣头晕的毛病,耳力也不甚佳。刚才他一直凝神去听隔壁的动静,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只有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语飘过来,不知道他们在说好说歹,反倒是勾得人心里起急。
因屋子很大,房顶又高,水凉得很快,颜音轻声唤了一句“来人!”却没听到应答,只得罢了。想到在中都会宁的时候,义父会时时关注着水是不是凉了,如今到了燕京,他只顾去陪父王,那里还顾得上自己?若是三哥在,便会守在旁边,跟自己说话解闷儿……
听了颜启昊的话,安述羽皱起眉头,“音儿的病症,就没人跟你详细说过吗?”
颜启昊摇头,“他自己什么都不肯说的,那戴提举又是个火爆性子,每次见了我都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安述羽莞尔一笑,“音儿就是这种性子,什么事都爱自己忍着,不会主动开口,你得耐心些,只要稍稍让他感受到你对他的好,他会对你掏心掏肺的。”
颜启昊点点头,又问,“他这病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吧,我这云里雾里的,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呢!之前他跟庆伯说过肾虚腰疼,我还特别去找彭大夫问过,那彭大夫拉里拉杂说了一大篇套话,我听得半懂不懂,半点也不得要领。”
“他这肾虚是打小儿就有的,亏得……公主照顾的好,症状并不显,但应该是随你从军起,便开始严重了,体虚畏寒,小便频繁,尤其是到了夜里,好的时候起夜五六次,不好的时候二十几次也有……”
“那岂不是一夜没法睡了?”颜启昊大惊。
“是啊!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你带他往返大梁,小半年的时间,难道你一次都没跟他共寝?”
颜启昊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南下的时候把他丢给亲兵营,在青宫是蒲罕,回来路上又是阿古和戴子和,确实没有一夜是父子两人一起度过的。又想到颜音才进府时,让庆伯索要夜壶或恭桶,自己竟说茅厕不远,多走几步路不会死……可这孩子这样的身子,一夜二十几趟穿过整个院子,这岂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吗?
“再有就是他在军中受了杖,又淋了雨,寒气入体,患上了寒痹。这寒痹又称痛痹,由肩至背,由腰至尾,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痛。这种疼痛白天轻些,夜晚加剧,更是让人不能安眠。他因肾虚另外还有腰疼的症候,和寒痹却不是一种疼法,那种疼是钝钝的,像是被个铁腰带坠在腰间似的。肾虚腰疼是晨起不痛,越活动越痛,到了午后便痛得厉害,晚间躺下入睡后便逐渐缓和了。所以他一整天当中,也只有早上时候身子还清爽些。”
颜启昊咬着牙,死死攥着拳头,似乎自己也在忍痛一般,“那为何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转?”
“这两种病,都不是轻易能调养好的病,戴提举他那一派叫做‘攻下派’,讲究治病要‘先攻后补’,也就是用猛药让病人吐泻排汗,将体内寒气燥气毒素一股脑逼出来,然后再徐徐补益。这种治法很是伤身子,音儿早产体弱,两病夹攻,受不得猛药,所以这病便更加缠绵难治。”
“这两种病都受不得寒,皇上便在他的寝殿旁修了一个小浴池,刚好容一个人坐在里面,隔着墙就是灶,四个小黄门日夜轮流,一天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的烧着热水,好让音儿随时都可以浸浴。音儿平素最喜欢看书,成日书不离手的,但洗浴时候怕毁了书,不能带进去,无聊的时候他便背诗,诗经、乐府、唐诗……背得可好听了,上上下下都爱听他背诗。”
颜启昊下意识的侧耳倾听,隔壁却安安静静的,连一丝水声都没有。
“他当着你,自然不敢放肆,唉……回到自己家里了,反倒是比在宫里更拘谨。”安述羽摇头叹息。
“述羽,你不用这样,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不心疼么?那浴池是怎么个构造,你画下图样来,我明天便派人修造。”
安述羽一笑,“也不用我画图样,你让音儿自己画吧,他对于土木诸事,颇有兴趣呢。”
颜启昊轻轻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又问,“那玲珑灶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戴提举为了给音儿治病,特地去吐谷浑旧部那里挖出来的久已失传的法子,说白了就是把人放在药锅里蒸,像受刑一样,每次治完,都如同脱了一层皮。其实这也是一种迂回的‘攻下’,只是把猛药放在体外,用熏蒸的方法,便柔和了许多,不那么伤身子了,效果倒是不错。音儿十岁那年,上过一次玲珑灶,此后身子便好了很多,不用常年服药了,只冬三月饮汤药调养便是。”
听安述羽说到这里,颜启昊又是脸上一红,因为自己的鲁莽,让颜音断了汤药,不得不又再上一次玲珑灶……
颜音居住的这个院落在王府离湖最远的一隅,地势比别处略高些,北面被城墙护着,风吹不进,温暖而干爽。
这些日子以来,颜启昊对颜音几乎是百依百顺,再加上戴子和、安述羽的悉心照料,颜音的身子日渐好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增多,偶尔还会露出一丝少年人的顽皮来。
那个小小的浴池,由颜音亲手打样,亲自督造,也渐渐成型了。因原本的居室过大过空阔,不聚阳气,对体虚之人不利,颜音便自作主张搬到了院子中的一座小楼上。颜启昊知道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小楼似乎原本是哪个女子的香闺,不大,也不高,二楼推窗便是一排美人靠,碧色的栏杆,碧色的瓦,衬着青灰色的砖墙,显得格外雅致。
这天是个晴天,又没有风,夕阳暖暖的照着,颜音披着个火红的猩猩毡斗篷,披着发,拿着书,凭着栏,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低低吟咏。
颜启昊推开院门,抬眼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下子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零七,巾帼不让须眉勇
那一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吧?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暖暖的暮色。
刚刚从西夏军手中夺回了燕京的颜启昊,志得意满地骑在乌骓马上,缓缓行经战后疮痍的街衢。燕京,这个北地最繁华的城市,仅仅在西夏人手中待了不到十天,还没有捂热,便被颜启昊率领铁鹞子军拿了下来。
城中放眼便是一片凄凉景象,房倒屋塌,家家闭户,荆榛瓦砾中时不时能见到累累尸骨。
那些训练有素的铁鹞子军,像水银泻地一般涌入各个街巷,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便在四面设上栅栏,留八个兵丁看守,其他人再涌向下一个路口。大队人马后面,跟着数个通文墨,善交际的小队,挨家挨户统计人口,记录造册。另有数队会汉语的兵丁,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旗帜,穿梭各处,宣谕源军的安民告示。
两旁巷弄的宅子门口,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赵人探头出来张望,见到这种整肃的军容,都不由得暗暗咋舌,感叹源军和一盘散沙的西夏军截然不同。
颜启昊一路行到城北,沿途的一切都让他满意,源军牢牢的控制了局势,城内也没发现大股的西夏漏网之鱼……忽然,前面一阵喧哗,颜启昊抬头去看,见前方一座大宅,门上匾额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大字“永平王府”。
原来是南赵永平郡王的宅邸吗?颜启昊见王府墙外围着一些源军,吵吵嚷嚷不知道做些什么,忙用马鞭一指,对亲兵说道,“去看看,那边在闹什么?”
话音甫落,颜启昊一抬眼,便见到了王府深处,绣楼之上,那身着火红猩猩毡斗篷的俏丽身影。其实两个人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面容,但颜启昊从那婀娜的身姿上,便隐隐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
只见那女子英姿飒爽的站在楼头,手持两面红色大旗,时不时做出各种姿势,倒像是军中旗手在指挥军队一般。
颜启昊早听说南赵男人文弱,历来军中却常有女将,但征战疆场这么多年,却一次也没跟女将交锋过,此次见了这等情景,便颇有兴味的凝神观瞧。
颜启昊顺着那旗帜的挥舞方向看过去,见王府院墙的四角和侧门内,都建有简易的楼子,每个楼子上面都站着数个家丁,那些家丁依照那女子的指挥,不断向墙外投掷东西,看样子,有些像是装着石灰的坛子,一落地便烟尘四起,有些像是火油罐,在街上引燃了几处火头。
这时,那亲兵来报说;“王爷,前面是南赵永平郡王府,府中的大宗姬指挥着家丁向外扔东西,不让咱们进去,因王爷说过要秋毫无犯,所以兄弟们只能围在外面鼓噪,等里面疲了再说,她家有再多坛坛罐罐,总有扔完了的时候。不过那女子心肠甚是狠毒,那罐子里装着石灰,里面还有个小罐子装着水,一抛下来便发热冒烟,好几个兄弟着了道儿……”那亲兵可能也没想到在城里能遇到这样的抵抗,兀自愤愤不平。
颜启昊点点头,又凝目去看那女子,发现那女子指挥作战颇有章法,若源兵不靠近,她便指挥家丁按兵不动,以节省“弹药”,若源兵企图破门或翻墙而入,她便迅速指挥家丁抛出坛子,以吓退源兵。而且,并不是每次都抛出那杀伤力巨大的石灰坛子,有时候是火油罐,有时候是石块,甚至有时候是荷叶裹着的粪便,一着地便恶臭四溢。
颜启昊皱了皱眉头,暗暗思忖,若按照这种打法,里面只怕还能坚持好几天,见那楼子虽不比军中的规制,却也高大结实,想必不是一天之内建好的,恐怕从西夏军破城开始,这姑娘便指挥着下人死守府邸了……
想到这里,颜启昊不禁暗暗钦佩,当下在马上抱拳拱手,提起一口气,朗声说道,“楼上姑娘听着,如今源赵两国结盟,共御西夏,在下大源国益王颜启昊,已经将燕京从西夏手中夺了下来,姑娘不用惊慌,且命下人暂停攻击,在下愿解甲入府,与姑娘面晤。”
听了这话,那女子手中的旗垂了下来,低头凝视了片刻,也朗声说道,“好!你让他们退到五十步以外,你一个人过来!”说完便抛下旗子,转身下了楼。
颜启昊见她如此爽快,忙令兵丁退开,自己翻身下马,卸下甲胄,甚至把弓箭也摘了下来,就那样一身青衣,大踏步的走向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颜启昊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那大门便吱呀一声,向两旁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发髻散了,一头长发瀑布一样披垂下来,红扑扑的脸上凝着细汗,一双眼睛灵动顾盼着,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怀疑。
颜启昊忙抱拳拱手,“在下大源益王颜启昊,幸会姑娘。”
那女子竟然也一拱手,“在下大赵永平郡王长女康灵好,见过王爷。”环抱的手臂分开了斗篷,露出里面的一身朱红劲装。
颜启昊微微一笑,“姑娘智勇双全,在下佩服。”
康灵好有一丝腼腆,微微红了脸,轻轻低下头去,用手指撩拢着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随即又抬起头来,赧然一笑。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被风吹成一袭青丝的披帛,美得炫人眼眸。
“好漂亮的头发……”天时虽然是初冬,但在颜启昊心中,已经春暖花开。
颜启昊又抬头看了一眼楼头的颜音,眼中依稀仍是当年那红衣丽人的影子。这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带着她的气息……她小时候,也曾这样在楼头坐过吧?也曾安安静静的看着书?也曾有那样明媚而温婉的模样,如同当年初相见的那一刻?
她的父王,在西夏攻城中战死,她的幼弟,在西夏屠城中失散,她自己,在那最艰难的十几天中,坚强的支撑着偌大的王府。
那以后的一个月,两个人如胶似漆。他为她寻找失踪的幼弟,她也为他接管政事出谋划策……直到,西夏彻底退兵之后,源赵两国因燕云十六州的归属起了争端,兵戎相见,她和她的家人,都成了战俘……
再后来,她的嫡母、庶母都在幽囚中病故,他去求他的三哥,把她赐给自己作为姬妾。原以为可以让她过上安宁平和的日子,哪知道她却拼死不从,几次三番大闹下来,把府中搞得鸡犬不宁。
那日借着酒醉,他强占了她,让她有了身孕。她拼了性命自残,不让这个孩子来到人间……整整十个月,他派人昼夜不停的看顾着她,终于让那个孩子平安生了下来,那个孩子,便是颜意。她却不肯喂孩子一口奶,临盆当天便自己剪了头发,跑到后山家庙中,再也不肯出门一步。
这院子,曾经叫榴园,每到春深,便开满了照人欲焚的火红石榴花,但她孕中一怒之下,一把火都烧了,只留下一地青涩黑焦的小小石榴,和十几株残桩。后来这园子便没了名目,自颜音和戴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