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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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远。”
“那你又知道去西夏驻边的将士能活下来几成?”
“三成。”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跑这么远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救你就好,好好活着啊,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我?”
贺温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原本想说的是“那你就别去西夏了”。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对不起,我会好好的等你。”
谭墨闲望着贺温玉,一把搂入怀中,“温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忽然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臂膀也将自己抱住,温暖的体温、淡淡的呼吸。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是玉。
温润如玉的也是玉。
谭墨闲骑着快马追到城外,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谭为渊虽为文臣,此时也同众将士一样,一身戎装骑着战马。
谭墨闲看见了谭为渊,忙赶过去去,喊道,“父亲。”
谭相黑着脸,不理自己儿子。
二人无语,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间前行。
过了好久,谭相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入仕也是为了他吧。”
谭墨闲一愣,最后只好点头,“嗯。”
军队所至,扬起滚滚沙尘,黄尘弥漫,把人们融成一个个灰色的剪影,太阳炙热,阳光在冷兵器间跳跃。
“老夫可不希望我谭家自此绝后。”
……
“父亲你再生一个呗。”
……
额,这天的第二件事讲完了,我们再来讲第三件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贺平安正在大相国寺周围徘徊,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抓了。他正在想关于另一个人的事——小哑巴。
已经过去七八天了,贺平安依旧没能找到小哑巴。他觉得,小哑巴可能是出事了。
又在大相国寺旁边询问了一番,还是没结果。鼓起勇气,决定找陆沉帮忙。
来到枢密院,发现已经聚集起很多人了。这些人都是想来询问发兵情况的。原本按照计划,明天讨伐漠北的大军就要出发了。可是现在西夏突然出兵,情况就又有了变数。
陆沉刚从宫中回来,他和李阖商讨决定,按原计划发兵。
情况已调查清楚,西夏犯边的原因是这年西北地区干旱,大片牧区沦为荒地,牛羊大量死亡。西夏人担心熬不过冬,就来昭国抢夺粮食。
李阖已经派了谭为渊去和西夏人和谈,但愿能稳住局势。
贺平安穿过众人,进了枢密院。因为他经常来找陆沉,当值的人都认识他了,进来的就很容易。
陆沉正在忙,他第二天就要走了,此刻在钦点人马辎重。看见贺平安来了,就让他先到里屋等着。
贺平安坐在里屋玩毛笔纸镇,玩了好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沉忙完公事过来,看见书桌上摊了一堆纸,画着小猫小狗,贺平安趴在中间睡。收拾完纸笔,敲一下贺平安的脑袋,“找我什么事?”
贺平安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掏出一张纸,“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这个人?”
陆沉接过纸,画的人正是前一段时间已经被自己杀了的奸细。
“她是在军器监里做事的,大家都叫她小哑巴,已经不见好几天了。嗯,还有……”贺平安接着道,“她……其实是漠北人,被人贩子抓来的,很可怜的……但是人很好,你找到她了也不要难为她……”
贺平安怕陆沉万一调查出小哑巴是漠北人会生气的,干脆先承认了。
陆沉点点头,“我会派人找找的。”
这件事,陆沉决定一直骗着贺平安,骗他一辈子好了。
陆沉不希望贺平安恨自己,一丝一毫的恨意都不准有。
两个人在一起已非易事,马上还有一年的分离。他认识贺平安也才一年,一年的时间便足够人相爱,会不会,也足够人淡忘?
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此时如何能再平添一丝恨意?
于是陆沉答应了贺平安。
望着那人安心离去,便覆手把那画像叠好压在抽屉里,再未动过。
结果,就是陆沉存的这一点点私心,却害了贺平安。
回到府里,贺平安心想,也不知自己还见不见得到小哑巴,小哑巴会不会已经死了呢?自己当时连她的真实名字都没记清,说不定记清了名字就能查到更多线索了。
“该死该死”贺平安敲敲自己脑袋自语道。走到自己屋里,忽然想起了小哑巴送自己的那壶酒。
从床下把酒拿出来,搬到桌子上。解开封,一股醇香散开来。
平安嗅了嗅,沁人心脾。
笑了。
枢密院
众将士齐聚正堂。
陆沉正在最后一次分派行军路线作战任务。
“王爷!王爷!”
自己府上的暗卫正在门外推搡,被门口护卫用刀拦着。
暗卫平时是不会在人前出现的。
陆沉招手让暗卫进来,那人跌跌撞撞到他跟前。
“贺、贺公子快不行了!”
头脑忽然一个机灵,抚着剑柄的手轻轻一颤。也顾不得在场众人了,冲出门骑上马便往王府赶。
陆沉骑着黑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暗卫也跟了上来。
“他怎么了?”陆沉问。
“好像是中毒了,已经请了郎中。”
陆沉掏了自己的腰牌,“快去找御医,只要当值的全都叫过来!”
陆沉回到府里,直接奔进贺平安屋里。
首先看到的,是一滩血,从书桌一直蔓延到床上。被子上染了一大滩血色,贺平安正蜷缩在床中央。
头发散开了一床,他不停地挣扎、吼叫。郎中尝试着给他喂药也被打翻在地。
陆沉走向前去,按住贺平安,伸手,对郎中说,“药给我。”
郎中把仅剩的药递给陆沉,陆沉一手捏住贺平安的下巴,一手拿勺子,一点点的给贺平安喂进去。
刚喂完,贺平安就一巴掌打翻勺子,大声“啊”了一声,又叫了起来。
陆沉看着他,鼻孔、嘴巴、耳朵都在泊泊流血,目光早就涣散了,整个人像患了失心疯一样的疯狂挣扎。
“贺平安,你不认识我了?”陆沉抓住他问。
贺平安没回答他,依旧挣扎着。
陆沉松开贺平安,眼神黯淡,也许,让他挣扎着还要好受些。
“大夫,他中的是什么毒?”
“牵机药……”
“有救没?”
郎中沉默良久,说道,“估计……是熬不过今晚了。”
陆沉呆呆的望着贺平安,这会稍稍安静了一些,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仿佛想哭,又哭不出来。
陆沉坐下,抚着贺平安的背,默默地安慰他。
不一会,贺平安又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染了血的被单,“哗”地一声,撕成碎片。
陆沉望着他,贺平安的脾气总是很好,安安生生的,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记得的,每次遇见都会对着你笑的。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见了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弯起一双好看的凤眼儿冲自己笑。让他在书房等自己,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画了半个下午的画。让他回府,就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就是这么听话懂事的一个人,此刻却像疯子一样的在挣扎。清秀温和的面容一点点的变得扭曲。
早知道就应该一直让他呆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现在一定还是好端端的。
御医们终于赶来了。
一个个把脉,商量了一阵,纷纷摇头。
陆沉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便沉了下来。连御医都没办法,陆沉就不知道该找什么人了。
他按着自己腰间的剑,看着那些纷纷摇头的御医,他非常想冲上去,拿刀逼着这群人,对他们威胁,“他要是活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要是贺平安死了……
陆沉不敢想,他从来都没想过。
记得从前,他对贺平安说,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贺平安真的会死。
这样一个总是冲着自己笑的、像狗儿一样跟着自己的、撵也撵不走的、下午还活蹦乱跳的人真的会死?
感觉像要窒息了一样,一直不可名状的情绪直冲陆沉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快炸开了。紧紧按住冰凉的剑柄,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停地自问,张开手,紧紧握住拳,明明这么有力,却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定一定一定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也好。
当时,贺平安这样说道。
“我原先觉得你是个坏人,现在却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要这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陆沉你真是个笨蛋。”
“陆沉你别怕,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我知道的。”
“我们成亲吧。”
……
“你……想放花灯吗?”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着贺平安的时候,贺平安就是这么问他的。
那天下着小雨,贺平安打着一把白伞。
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弯起眼睛笑了。
日薄西山、绯霞漫天。
……
只听噗通一声。
御医们回头。
从来一袭黑衣,目空一切的晋王爷,颓然跪在地上。
怎么办?
陆沉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面容掩在墨色的衣襟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定、一定要救活他,一定……”
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声音也越来越颤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懦弱,卑微。
……
抢救到半夜,贺平安的命还是保住了。
门外,老御医一脸凝重的对陆沉说道,“王爷,下官不得不如实相告。这……贺公子的五脏六腑都已浸毒至深,如今只是靠药强撑着……”
“能治好吗?”
老御医摇摇头,“一天三服药,过一天是一天……若是恶化了,说不定明日就不行了,心态平稳,好好休养的话,大概还能延长三个月……”
沉默半晌,陆沉问道,“也就是说,他最多能活三个月?”
老御医默默点头,又道,“其实……他如此活着也是煎熬,这牵机药最是恶毒,毒发时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他每隔七八个时辰就会发病一次,如此往复折磨三个月……”
生不如死。
陆沉进屋,陪在贺平安身边。
被子和衣衫都换了干净的,贺平安蜷在被子里睡着了,额头上布满了汗,浸湿了发丝,眉头紧蹙,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梦里也是痛苦的么?
陆沉用手一点点抚平他的眉。
暗卫过来,“王爷,戚将军说,诸将还都在枢密院等着……”
“让他们回去吧。”
“还有明天发兵……”
明天发兵,是呀,陆沉想,按照计划,自己明天就要率大军讨伐漠北了。
呵、
陆沉冷笑。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命不好,上天待自己不公。
现在看来,上天待自己倒不是不公,而是可恶至极。
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年,原本死了也了无牵挂。
却忽的遇上了个人。
磨平了一身的戾气,学着去将心比心、学着去对人好、小心翼翼的经营着、维持着……只盼得平安度日罢了。
这人却要死了。
死的时机也是这么的残酷。
早一些,他便料理好后事从从容容陪他一起赴死。
晚一些,他已经率大军出发,只得回来徒伤悲。伤悲,也可真真切切、一心一意的伤悲。
可是这天,大军整装待发,整整三十万人都在等他。之前的所有战略也都是围绕着他定下的。这时候突然临阵脱逃,使得军心大乱,便可能造成百万人的生灵涂炭。
于是丢下贺平安,为大义奔赴战场?
“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这是他亲口许下的。
信誓旦旦,至今历历在目。
于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原来,想要和一个人同生共死都会这样难。
负天下或负卿。
终归要做一个负心人。
陆沉承认自己自私、自己残酷、自己阴戾、冷漠、害人无数、藏有私心……
但最后,他这报应也不该全都应验在贺平安身上。
好端端的一个人,对谁都好,对谁都笑……什么也不懂,从未伤害过一人。
……
那杯盛着陆沉满满罪过的毒酒,却由他喝下了。
全部的罪责也都由他代过了。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陆沉……”
陆沉一怔,却见贺平安渐渐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紧紧攥着贺平安冰凉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贺平安问。
陆沉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夫怎么说的?”贺平安问道。
陆沉长呼了一口气,他望着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