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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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洵垂下眼,看着月光下碎裂开来的水面。
是了。那日大漠之上,临别的时候岩铮对他说过,要他好好活着,一辈子痛苦自责,至死方休。这句话字字刻在他的脑子里,折磨了他整整三年。
“你忘了?”
景洵缓缓地摇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岩铮不带温度的轻笑传来,“那就好好活着罢。什么死啊杀啊的,都无须再提。没的晦气,倒碍了你的福寿!”
景洵的指甲陷进掌心里,整个人像木了一样,满身的伤竟也觉不出疼了。只是似有什么东西从胸口一直望下坠,离了他的身体,再也找不回来了。
***
军帐里摆设十分简朴,仅有一张桌案,一张羊毡矮床,几盏烛台,和其他兵器杂物。
景洵坐在低矮的床沿上,赤身裹着岩铮的外衫。
在囚车里空等的那些天里,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类似的情景——岩铮来找他,澄清他的身份,带他离开;如今这一切竟成了真,岩铮不只带他走,还丢了他的破旧衣裳,把自己的衣服借他穿,将他安置在军帐里,给他吃食饮水,出去替他取药。
景洵却笑不出来。
从那沁凉的河水里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他的手还是不住哆嗦,几乎捧不住碗。粥饭都是凉的,也丝毫谈不上美味,他只管嚼蜡似的往嘴里灌。
岩铮要他活着。
***
岩铮拿着几瓶药回来,掀了帐帘,打眼儿便看到景洵死了似的倒在床上,手中的空碗歪在一边。
心仿佛狠狠地仄了一下,岩铮丢下药瓶几步上前,手指搭上景洵的颈侧,又伸手到他鼻下探他的呼吸。片刻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背靠着床瘫坐在地上——景洵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刚刚这一下,他的背心竟出了一层冷汗,现在浑身的血才似慢慢流了回来。
在战场上将人斩做两截的时候,他没怕过,因为他不信轮回报应;中了敌人的埋伏,满身是伤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没怕过,因为他不在乎生死。
那他现在在怕什么?怕景洵死?笑话!他从三年前就恨着这个人,这人为外人求情,触怒龙颜,害得他家破人亡。
这三年来,恨意逐渐蛰伏起来,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冷漠。
那日一别,他根本连景洵有没有活着走出那片沙漠都不知道,也无暇、无意去关心。如今景洵才出现了短短几日,便搅得他心烦意乱,不得安稳,像是有个什么落了疤的伤口重又裂开了似的,无论如何难以忽视。
尘封许久的往事涌上心头,岩铮烦躁不堪,杀念一闪而过。
既然恨意未消,只要杀了景洵,自己的心便清静了吧?
如此想着,岩铮一侧头,便看到一截手臂垂在床边,雪白的肌肤上淤青遍布,掌心一道深刻的剑伤,血肉翻起,冒着血丝。正是景洵的手。
岩铮翻身站起,打量着睡在他床上的人。
墨似的玄黑布料衬得景洵苍白得像云雾做成的,随时会散去一般。他的衣服裹在景洵身上略显肥大,衣襟敞开,瘦削的胸膛和双腿裸(度)露着,胸口的淤青尤其骇人。
洗过的发丝尚未干透,一丝一缕黏在纤细的颈上,颈侧又是一处剑伤,血迹红得刺目,更衬得皮肤像没了色似的。
岩铮直愣愣地望着他,竟着了魔似的,缓缓伸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现在要这个人死,不费吹灰之力。
景洵死了,家(度)仇便报了,恨也就消了。
青云当自致。
他自可以安心地戎马一生,把失去的家业挣回来,完成爹娘的遗愿。
“……岩铮……”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景洵皱着眉,在睡梦里竟唤了他的名字。
听了这一声,脑子里似有什么瞬间崩断,记忆翻山倒海倾涌而出。
十五岁,碧纱橱。
岩铮……景洵捂着嘴,声音从指缝里泄出来,闷闷的。
岩铮将他按在橱壁上,从后面进入他。又扣住他的手,俯身贴上去,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只觉他白腻的项背不住摩擦自己汗湿的胸口,身上的火没被扑灭,反倒又灼烈了几分。
他撞入景洵体内,退出的时候见了血。外面有人经过,景洵疼得直哆嗦也不敢出声,岩铮的手从后面探过去摸他的脸,发现湿漉漉的全是泪。
心中一瞬间酸涩。
却又甜得让人欲罢不能。
景洵,我们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也在一起,还有下下辈子,你肯不肯?
……
勉强从记忆中挣出来,岩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虽仍然扣着景洵的脖子,嘴唇却已狠狠碾压着上了他的双唇,不知疲惫地索求着那片柔软。
已然回过神来的他猛地后撤一步,整个人虚脱了似的瘫坐在地上
第七章
一连几日,景洵寸步未出军帐,却再未见过岩铮的影子。
他的一应吃宿起居都由岩铮的侍从照应。这侍从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着也颇朴实,尽管如此,第一次见到他走进来的时候,景洵惦记着自己的囚犯身份,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这男孩见到景洵却毫不吃惊,反倒待他极和善,张口闭口都是“景大哥”,替他找来干净衣裳,每日给他煎药,清理伤口,端水送饭,见到他总是恹恹的,还会好言劝慰他。
“景大哥,你别担心,尉迟大人这几日军务多得很,回不来,要我好好照顾你。”
“可解了气了!景大哥,你猜怎么着?那些栽赃你的人正在外面挨鞭子呢!自从颁了悬赏令,这帮贪财昧良心的便猖狂了,为了赏银把个延青城搅得忒不安稳!尉迟大人早说要整顿……他们倒也不长眼,竟欺负到大人的旧识头上了,活该遭报!”
“景大哥,你再多吃些啊!”少年为难地挠挠头,“尉迟大人走之前特意嘱咐,要我看着你把每碗饭都吃完……要是惹他生气,我、我就等罚吧!”
“景大哥,你和尉迟大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实话对你讲,尉迟大人在我心里,可是个大英雄!武功好,又严明,大家都服他。我的命就是他从蛮人的刀下救出来的!不知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呼……景大哥的烧终于退了……尉迟大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还要夸我照顾得好呢!”
……
“景大哥,你,你好歹也跟我说句话啊!”
这小侍从只知景洵是岩铮的故知,又听岩铮道“照顾好他”,便一门心思地以为他们两人交情很深,却根本想不到事实大相径庭。
少年出于好意说出的单纯话语,景洵听了却免不了刺心。他对这少年毫无芥蒂,几次想张嘴答他一句半句,不知为什么,嗓子里却像是有什么断了似的,只有气息出入,竟是说不出话来;即便说出什么,也似耳语一般,若有若无。
这几日蒙他照料,景洵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所以有时承着他的好意,景洵便对他笑笑,时间久了,那少年也以为他是个哑巴,只是对着他聊天解闷,不再问东问西了。
待他身子好了大半之后,小侍从终于奉了令,带他去见岩铮。
临出门的时候,少年收拾了些干粮、草药和碎银,包在包袱里。跟景洵的目光遇上了,他便笑道:“这是给景大哥的。尉迟大人还等着呢,我们快些走吧。”
景洵的脚步却顿住了。
看出他的迟疑,少年一愣,想了想,劝解道:“景大哥,这军营重地,总不是久留的地方。我,我也不大懂……但好像这阵子军情不大好,所有人都绷着根弦,尉迟大人连觉都没好好睡过。他送你走是为你好,你若是担心他,便在延青城等着,这两处隔着又不远,到时候战事了了,我叫他头一个看你去!”
半晌,景洵脸上无甚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少年连哄带劝地,还是强拉着他走了出去。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天空浸了血似的红。景洵和少年各自上了马,穿过重重营地。走到校场的时候,正是团营人马操练的时节,远远地也认不出哪个是岩铮。
小侍从把包袱递过来,嘱咐景洵在原处等着,他自先去将岩铮寻过来。
景洵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接过包袱,偶然侧目被夕阳刺了下眼睛,心头也恍惚起来。
也不多时少年便回来了,只是只身一人,并不见岩铮跟在后面。待他走到近前儿,景洵才看出他红着眼圈,正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景洵心下疑惑,打马迎上前。
少年揉揉眼睛,倔强地扁着嘴,哽了半晌才勉强答道:“……景大哥,尉迟大人正忙呢……
还是我送你走吧。”
景洵的心一分一毫地沉了下去。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这孩子不明就里,赶到岩铮面前不分青红皂白说了一通,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还巴巴地等着岩铮的赞许呢,却挨了好大一通冷眼和数落。
明明是他讨岩铮嫌恶,却连累这孩子受迁怒。
一路静默无语,间或传来少年吸鼻子的声音。
出了军营,行至一处无人的小路上,小侍从住了马,意指只能送到这了。景洵亦停下来将包袱背好,握紧手里的缰绳,回头望着这个仍是一脸委屈的孩子。
少年低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景大哥,沿着这路望东走,快马加鞭的话,半天的工夫就到了丰和关了……那儿有家客栈,你身子不好,先歇息一晚,明早再去延青城不迟。”
顿了一顿,少年抬眼窥探景洵的反应,只见他顺和地冲自己点了点头,眼含歉疚,似是知道岩铮无端责备了他。
少年的心略微安稳了些,道别后又对景洵抱了抱拳,这才拨转了马头,原路往回返。
走了不多时,少年忍不住回头看,只见景洵依旧停在原处,垂着头不知在出神些什么。斜阳里,一片空茫之上,仅余这一人在路的尽头。
他年纪尚小,竟也觉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
略微踟躇了下,小侍从终于下定了决心,吆喝了几声“驾”,重新趋马而回。
景洵看到他回来,微微吃了一惊,散乱的眼神也重新聚了起来,脸上浮出一个温和的笑。
“景、景大哥,其实尉迟大人有话让我告诉你……可、可我拿不准要不要说……”少年胀红了脸,许久才吃力道,“他……他说他肯原谅你……”
景洵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少年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他个彻底。
“他说……只要你……有多远,走多远……”少年的脸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你每走远一分,他便……原谅你一分……等你走到天那头的时候……他就肯原谅你了……”
景洵默默地听着,面色渐渐白得同纸一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缰绳几乎嵌进掌心的伤里也不自知。
少年看出他脸色不好,忙劝解道:“景大哥,虽说我不晓得你和尉迟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但是他看着凶,其实人很好……他现在跟你置气,说的自然都是气话,过一阵子保不准就气消了……你千万别太往心里去!你走了以后,好好珍重身体,我自会找机会劝他两句,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景洵强稳住心神,想扯出一个感激的笑,终是不大自然。随后拱了拱手,最为最后的道别,他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向着天的那头奔去。
第八章
早在数日前,营里便做好了敌军大举进犯的准备,却没想到曷召数万人马,竟能来得如此悄无声息。
此处是两山隘口,蛮人若是要攻丰和关,势必走此捷径。在此处设兵,并非痴心妄想要拦住曷召的大军,而是为了方便探查敌情,为延青守城之战多争取个一时半刻而已。
是夜,号角响彻,军鼓震天。
曷召猛士裸着上身,提刀纵马而下,如入无人之地。
烈火燎烈,浓烟四起,熏痛了岩铮的眼睛。充耳尽是厮杀哭喊声,马蹄声,火焰爆裂声,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
侧身躲过数支破空而来的箭,岩铮狠拽缰绳,几乎喊哑了嗓子,才不过在身边召集了数十人,大半又没有马匹。他认出其中一人曾负责守备后方。
“往丰和关报信的人马突围了吗?”额角的伤沾上汗水,传来一阵刺痛。
这支人马也是一早备下的,只是曷召派人绕了远路,从后方伏击他们,如今已是腹背受敌,不知这队人马能否成功脱逃。
那人握刀的手臂已被血浸透了,匀了口气才道,“折了几人,剩下的虽出了营,后面还有追兵。现下不知境况如何……”
岩铮微微颔首,眉头依旧紧锁着:“你带着这些骑马的人走,再去送信!”
那人咬咬牙,答了是,即刻喊了人手纵马离开。
“还剩几坛酒?”他问另一人。
这人早已慌了神,费了好大劲捋直舌头:“回,回大人……两坛……”
“开一坛,把剩下的粮草烧了。另一坛拿来分给大伙,润润喉咙。”
这人连声应了,两腿拌蒜地跑走了。
滚滚热浪涌来,半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