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刚柔并济(与柔能克刚 相关联)-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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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长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墨黑的眉头几乎扭成一个结。
“你这小子要是敢早死,累得余奶奶被人家扫到大街上,可别做鬼回来找我!”
“我走了,家中高堂当然全托给你这个别号‘死党,的拜把子,我不找你找
谁?”他的神色如常,仿如两人在讨论的是天气好坏,而不是生死大事。
“现在就想学人家老阿伯托孤?你省省吧!”伍大少反唇相稽。“接下来还
有什么?家里的小猫小狗要不要一起写进遗书里?”
“你提醒了我,小猫小狗没有,脾气硬兼长倒勾的小女佣倒是有一尾,您老
大受不受理?”
“去你的!”
“放心,大家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他冷静地接住一只临空飞靴。
“嘿!难得你也有自知……”
“所以我早死也是应该的!”他怡然说完。
这次换抱枕飞过去。伍太少相信好友并非消极悲观的人,然而久病之后多少
会有些厌世的想法,他可不想让这家伙缠绵其中太久。
“懒得你瞎扯!”当机立断转开话题。“李律师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络?”
“好端端的,跟我联络做什么?”他挑了挑眉。
“钟涛下个月要假释出狱了。”伍大少简洁说。
他一怔。“是吗?”
“当年他自己出面投案,法官念在他已经有悔意,从轻量刑,马马虎虎判了
个二十八年,算一算到现在也蹲满十五个年头,早就符合假释条件了。”
“嗯。”余克俭低眸审视桌上的那杯冷茶,嘴角悬着漫不经心淡撇……
“你有没有意见?”伍家虽然是证券业的龙头,但伍父亲年轻时却当过一阵
子执业律师,与法律界的关系相当良好。如果老余有意见,要让那个人的假释
被驳回并非太困难的事。
“不用了。”余克俭摇摇头。“他坐了太久的牢,也该出来走一走。”
伍大少的眉心越纠越紧。
“我们在聊的可是当年将你绑架,害得你半死不活,整个人只剩一口气的元
凶祸首呢!”伍大少欠身站起来,准备离去。“随你便!总之你若改变主意,
只要打一通电话过来,我会找人去处理。”
“谢了。”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伍大少多看了他几眼。
唉!怪人!余奶奶说得对,他独居得越久,行事就越诡异,哪天真该把他抓
来解剖研究一下。
好友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 * *
众人的关怀,余克俭是了然于心的。他从来就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任何人来看到他想必都欣羡万分,他家世显赫,外表俊美,能力一把罩,权
势一手抓,今年正值人生的巅峰期,整个世界仿佛依他而运转,他还有什么不
知足的?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余克俭也自问。
也许,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强而有力的目标吧!
汲汲营营一世,结果又如何?他这一生,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了,唯一在乎的
至亲又已经行将就木,连他自己能苟活到几时也难以预料。
十七岁那年的变故,重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气管受到药物严重侵蚀,右
边的肺部也割到只剩一半,胃部去掉三分之一,除了肾脏和肝脏的功能勉强正
常之外,其他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出问题了。拖着一个半废残躯,他能活超过六
十岁已经算万幸,没有必要再去牵扯一个无辜的女人,生几个“准孤子”。
那么,他辛苦了一生,最后又能为谁留下一些什么?
前方轻轻的声响,衣丝碧替他端来一杯养生汤,搁在咖啡桌上。
十来坪的露台极为空旷,临对着满眼山色,布置却相当简单,除了中央一张
休闲椅,一张咖啡桌之外,别无长物,一如他凡事俭朴的哲学。
清风在空中盘卷着,刮动纱质的桌巾,也拂动圆桌上那盆每日更换的盆景,
散逸出清爽的草叶香。
这风有如一阵拥抱,热烈招待了露台上的一切,将它们紧紧环抱成一气。桌,
盆景,以及她,都完美元瑕地融进山色里,唯有他,仍然寥落沉寂。
即使是笑着,笑容也是飘忽不定,仿若一不小心就会化为风的本体,呼飒一
声,从此失去了形影。
衣丝碧的人生一定有目标吧?余克俭沉进躺椅里,静静想。
她可能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或为了远方某个等待她归家的爱侣,
即使必须离乡背景去做着低下的杂役,忍受主子各种无理的要求,也甘之如饴。
若说出来,衣丝碧一定不敢相信,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羡慕着她。
她拥有的比他精采太多了,而她自己甚至不晓得。
他们两人,一个是除了“目标”、一无所有的异国女孩,一个是除了“目标”、
什么都有的男人,却因缘际会成为彼此最贴近的人,这是怎生的缘分?
“余先生,我……对不起。”
衣丝碧被他深奥难测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会不会生气了?毕竟她方才还大不敬地和客人对骂起来,只差没指着人家
的鼻子喊畜生了。
慢着,刚才与伍大少的对白自动在她脑中倒带。
您和余先生这样的人就算是“凤凰”了……
您和……余先生?她真的加上“余先生”这三个字?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
她硬着头皮,干脆先自首。就算真的判死刑,好歹早死早投胎,也胜过晾在
这里被慢性凌迟。
“你做错了什么?”他淡淡问。
“我……我不该冒犯伍先生。”
“你做错了什么?”他二度问。
还有?
“也不该用那种轻蔑的字眼形容他。”
“你做错了什么?”他三度问。
还有?
“……还扯上您。”
“你做错了什么?”问到第四次了。
衣丝碧住口。
她偏眸望着神情倦懒的他,渐渐透出些许了悟。
他在问的,并不是她回答的那一些。
那么,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静下心,把整桩遭遇从头到尾回想过一次。终于,她气馁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请问我做错了什么?”
“你也没做错什么。”
啥?问了老半天还给出这样的答复,简直让人气结!衣丝碧开口要追问,他
先指了指桌上的养生汤示意。
她端着茶汤,送到他身前去。
“老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蛮汉。”余克俭接过来,轻徐啜了一口。“他只凭
一个问题就戳到了你的痛处,而你甚至不自觉。”
嗯?衣丝碧再从头开始想一次。
难道在方才的对阵里,她并不如自己预期的占了上风?
“我出声的目的,不是非要争赢他不可,那样太无谓了——只是,他的言下
之意太瞧不起人,我才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咕哝轻辩。
余克俭摇头一晒。
“难道不对吗?”她忍不住追问。
“你认为自己受了委屈。”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项陈述。
“对。”她承认,随即再补上一段。“我并不是说您有那个义务替我讨回公
道,毕竟来者是客,对伍先生不礼貌绝对是我这个下人的失职。然而他胜过我
的,只是他的地位,不是他的道理,所以我无法心服。”
余克俭的眼光落在山林间,仍然是那副不疾不徐的神色。
“当年我就读波士顿大学时,兄弟会卫有一位香港学生,成天就是一股不可
一世的气焰,当时我们一些留学生最喜欢模仿他的口气:”那些死老美,我们
不歧视他们就好,他们凭什么歧视我们?‘“
他模仿那种香港口音惟妙惟肖,衣丝碧不禁笑出来。
“有一回他在图书馆外面遇到我,问我一句话:”那些洋鬼子嘴里不说,其
实心里根本瞧不起我们黄皮肤的人,你觉不觉得?‘“
“我的回答是:”不觉得。‘“
“他跳起来大叫:”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我说:”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任何不同。‘“
衣丝碧的笑容渐渐淡去。
余克俭的眼光落回她年轻的容颜上,口气非常轻柔。
“口头上的好胜不会替你赢来任何尊重。你必须先从心底相信自己与任何人
一样平等,才会表现出同样的自信,别人就不敢轻侮你。”
“我当然觉得自己与任何人一样平等,可是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像伍先
生那样的人根本不会用平等的眼光来对待我。”她强烈反驳。
“我们管不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可以让别人在面对我们的时候,非得
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不可,你明白吗?”
“您是说……形于外要有那样的自尊和气度?”她是个玲珑玻璃心,一点就
通。
他赞许地抚掌鼓励。
“答对了,商场上就是这么回事。大家比的不只是银行存款,还要看谁的架
式十足。就算一个种族歧视的人站在我面前又如何?他的看法影响不了我,如
果他想和我竞争,还得看我赏不赏他的脸,商场如战场,战场如人生,一切就
是这么实际。”
“我想……我明白了。”她慢慢消化他所说的内容。
“还有,别动不动就把‘被歧视’的招牌挂出来,过度的自尊心,只是更暴
露出本上的自卑。”他似笑非笑的挑动嘴角。
衣丝碧被他挑得满脸通红。
“那个……我……噢!”最后还是没话。
他不再发表任何意见,拿起搁在大腿上的书,开始翻阅起来。
衣丝碧已经很了解他的肢体语言。这个动作代表他希望独处,她可以离开了。
奇怪,他们也没讲到太私人的话,她却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崎岖的角落被抚
平了。
捧着他喝剩的养生汤,她跨在露台出入口,忽而顿了一顿。
有个问题,实在很想问一问,可是……
“说吧!”他的后脑勺有如长了眼睛。
衣丝碧偷偷吐了下舌头。
“您今天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么多?”
不能怪她好奇,他们虽然“同居”一段时间了,他也算好相处的主人,可是
两个人直接交流的机会真的不多,她极为讶异他会突然点拨她几手。
余克俭瘦削的脸颊上也写着沉思,仿佛自己也在忖度,为什么要突然干涉起
她的人生观?
“我只是在想,”他吁了口气,笑容有些疲惫无力。“或许,我可以留一些
什么给你。”
“嗯?”衣丝碧不解地偏着头。
“算了,你下去吧。”他摆摆手。
“是。”
看一眼他寂寥的身影,她转身离去。
每一次,当她觉得他们两个人达到某种层次的交流时,他就会飘到更遥远的
地方。
她发现自己永远及不上他,这无关乎社会地位,而是一种心灵层次的落差。
她好像只能永远的、遥迢的尾随在他身后,盛接一路上遗落的金粉。
但愿有一天,即使在最低最低的界限里,她也能同他一样,举手投足之间充
满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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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 文森 校对
第4 章
下午六点,准备晚饭的时间。
“菠菜只用水煮,菜腥味太重了。”衣丝碧对着食谱皱眉。
虽然余克俭的饮食一定要掌握少油、少盐、易消化的标准,可,每样东西都
淡得真如嚼蜡块?
清淡以有清淡的料理法!
“用葱花和蒜茸凉拌好了,”她眼睛盯着新买的全方位健康食谱,脚步转向
冰箱的方向。“对了,他不喜欢蒜茸的味道……那就改做成凉拌芝麻酱油的口
味。”
再来是马铃薯泥?
“熬点肉汁淋在上面,口感一定更好……”她把食谱放在流理台上,转身去
开冰箱门,“喝!”
他不知道已经进厨房多久了,坐在餐桌前好奇地冲着她瞧。
“余……余先生,您跑进厨房来做什么?”走路也没冒半点儿声音,想抓她
有没有开小差吗?
“我渴了,下来找点东西喝。”他打量流理台上的彩色食谱。“你最近的料
理都是照着这本书做的?”
“有一部分是。为什么问?不好吃吗?”衣丝碧打开冰箱,拿出蜂蜜,用微
凉的白开水帮他调了蜜茶。
“好吃,最近的菜式和口味比以前更有变化了。”他接过玻璃杯,浅啜一口。
“噢……谢谢。”
是啊,刚来俭园的时候,她都只是照着营养师的菜单走,鲜少想到口味的问
题。
为什么现在她忽然在乎起来了?
自何时起,替他做饭不再只是把菜丢进锅子里翻炒两下了事?自何时起,会
替他注意茶水有没有凉掉,饮料会不会太冰?每天晚上十一点半一定要绕到后
院去,瞧瞧他房里的灯熄了没有,是不是又忙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