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记事-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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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归依三宝,才成正果。阿弥陀佛。”
她侃侃而谈,眼中似乎有星光璀璨。虽然明知道有些生搬硬套,可是他依然听得津津有味。他喜爱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和强作镇定的倔强。
那么真实而鲜活的她,那么寂寞而故作坚强的她,美丽得让他心动,也脆弱的让他心痛。
闭上眼,她被撕得粉碎的模样依然再目。这一世,就算是坠入般若地狱,他也不愿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那个初春的午后,当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另一外一个男人的身上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疼痛。
虽然他曾下定决心只好好的看着她,让她幸福。可是,人心都是贪婪的。一旦拥有,就想要更多。看到她为别人笑,为别人哭,他仿佛被浸入万年寒冰中一般,冰冷一点一点的从骨髓的深处蔓延出来,抽动他的心智魂魄,孤独而又绝望。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几百年来的追寻,是因为他早已经爱上了她。
当她的眼泪滴落在琉璃珠上的时候,已经在他的心间深深地刻上了一道叫□的痕迹,抹不去,便渐渐成了永远的伤疤和习惯。
是的,他爱她。
而她,却不属于他。
很久很久之后,每当谈到往事的时候,王二总是有愧。
其实他早已经释怀了。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眼中的疏离。
错既成,再多的挽回都成了多余。
况且,两个人的世界,又怎会容得下多他一个。
又是一个百年,当他再次遇到佛祖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佛祖说:
你只知道是她的眼泪点化你,而又是你栽种了那朵并蒂莲。但你却不知道,给她眼泪的,是何人,陪在莲花身边的又是何物。
他恍然大悟。
原来关于他和她的故事,沉沦的永远只有他一个,而故事进行到最后,只剩下一抹忧伤而惨淡的颜色。
珍宝
父皇曾对我说,每个人都一个藏在心间的。也许它不见得十分完美,甚至充满了缺憾和悲伤。可是,却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不论是幸与不幸,还是得到与失去。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只有五岁,还正是一个懵懂的孩童。
可是,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能记得父皇说这句话的时候,漫天的星辰仍抹不去他眼里的悲伤和思念。
起初我并不明白,父皇明明拥有了天下,为何每次转身的时候,背影却那么的孤独和忧伤。仿佛所有的繁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虚幻。
后来我才明白,人站在越高越是孤独。
奉京这个云集了天下最多权势的地方,又何尝不是最苍凉的废墟?
至于那些行走在皇城中挂着同样面具的男男女女,他们又有多少是做着自己本身,或者他们是穿着华服的明伶,一唱一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
年复一年,站在这一切之上的父皇就看着这样的虚伪和浮华,慢慢苍老,一生一世。
多少的感慨和落寞,最后都化作了一首凄婉薄凉的歌。
我想,父皇才是这天底下最寂寞的人吧。
可父皇也不是永远都寂寞的,他的眼中也会闪过柔软的感情,虽然那不是对我的母妃,也不是对着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至少证明了他的心里总是有一个属于他的珍宝,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一直把它锁在皇宫一隅的紫云别院。
轻锁了花黄,一季又一季。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是人,还是物。
或者说,知道的人都把它深藏在心底,不愿意轻易提及那个秘密。
那一年,我路过紫云别院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
曲子很怪,不像是我以前曾听过的,但调子却十分婉转悠扬,高低起伏,像是一段诉不尽的衷肠。
曲子当奏了一个段,墙里突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女声,唱道:
“帘卷轻霜压海棠,呵手试梅妆。
凭栏霁色,又是江山数里地,身各天涯,身各天涯,思相续。
几许娴雅卧禅房,翠幄话薄凉。
风雨萧瑟,尤记一川谱流渚,一夜风雨,一夜风雨,梦中望。
飞花似梦,细雨如愁。
几番相忘,如何忘?
闲数落花,满腹凄凉。
一地残红,浊残妆。”
我顿在原地,直到两行清泪落下,才发现已然阴雨绵连,天色已暗。
再回头,三千粉黛,十二栏杆,一片云头,却都抵不上这曲中的水墨之感。
是何人在唱,是何人在思,是何人在断肠?
满城的奢华在这样的歌曲之下,竟然顿失了颜色,成一幅索然无味的白描。
踏歌而行,就在我满心伤感的时候,一只纸鸢突然从墙内飞出,轻飘飘地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这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纸鸢,用竹篾子和丝绢做成一个简单的样子。微微泛黄的颜色看得出来已经年生久远了,但它却保存得却依然完好。
拾起纸鸢,细细地付过上面的每一处褶皱,我开始猜想它的主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丽人。
“嘎吱”一声。
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素色宫衣的女子缓步走出来。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指着我手中的纸鸢,微微笑了笑。
脸色微赧,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捉到似的,我匆忙将纸鸢还给那个女子,才想起她看到我这身皇子打分时,竟未有任何恭敬的礼数。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我有些好奇的问道,决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莫非是大皇子?”那女子简单挽了一个髻,脸上略施薄粉,笑起来时有说不清的淡雅味道。
这人似乎与宫里的其他女子不同,只是不知道居于紫云别院的她,对于父皇究竟是何等地位?
“那你是……?”
“奴婢名叫纤语,是紫云别院里的行事。这么些年不见,没想到皇子已经这么大了。不知道夏贵妃现在可好?”那女子款款福了福身,笑的风轻云淡,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竟与我母妃一般大小。但为何她竟然认识我的母妃,而我母妃却没有提起过这位故友呢?
“这纸鸢可是你的?”
“不是……”她摇头。
我上前几步,跟上她的步伐,轻声问道:“那,刚才的那只曲呢?可是你唱的?为何我从来未曾听过呢?”
“啊……”她愣了一会,才摇头笑了笑,“这曲却是我唱的。也难怪皇子未听过,她是紫云别院以前的主子所作的,名叫《西曲》。”
以前的主子?原来这个人竟然不是紫云别院的主人。可是下人都是这付模样修养,那么主人又会是怎样的人呢?我不禁微微出神,待回神来时,纤语已经一脚踏入了里屋,正欲合上房门。
“那么,你家主子可否在里面呢?”
厚着脸皮挡住门板,果然看到纤语的脸色微愕。她愣了愣,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她早已经不在了……”
那声音凄凉如水,像是带着无穷的悲伤和思念,沉重得让我忍不住愕然。不敢也不愿去猜测她话里的那句“不在”,会是怎样一层意思。
“唉……?”我低叹了一声,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种沉甸甸的心酸。
那作曲的人早已不在,而曲声依然悠扬。
可是,有多少人能唱出那时的心境。
而,这又会是一段怎样的故事呢?
门,又轻轻合上。
闭合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凄楚和恨意。
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沉到谷底。
那一年,我十二岁。
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得不到不等于失去。而失去了,却是永远的消亡。
※※※※※※※※※
又过了几年,东边的塔拉族终于统一了东部草原。
葵乙五月初月,塔拉族的族长派人送来了一封请帖,邀请父皇去参加月末的庆典。
由于父皇身体不适,便改派我跟车骑将军胡钦一同前往参加。
临行的那天,父皇拉住我的手,眼里升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可他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欲言又止。
一行人带着礼物,走了半个多月才达到塔拉草原。
在路上,我才听胡钦将军提起,原来父皇与塔拉族长木华李竟然曾经同窗。
那么,他们的先生又会是谁呢?
任凭我怎么问,胡钦也始终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如那时的纤语。
草原的庆典和皇城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身着塔拉族传统服饰的男男女女,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下欢唱、歌舞。等级地位的界限显然较皇朝要宽松许多。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与我岁数差不多的男孩,和一个略小一些的女孩。他们显然与我一样来自奉天,可是在听到我的名号时,他们的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屑,甚至连一点搭理我的欲望都没有。即便如此,我却对他们没有任何反感之意,不知为何,对他们,我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两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让木华李对他们如此优待,甚至高过了我这位皇国的太子?
但是这个答案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也没有解开。
和胡钦将军一同返回京城的那天早上,那个男孩突然来到我的营帐中,拿出一块玉石交给我。
“这是什么?”我不禁问道,只见这玉色无暇,温润非常,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定然是好玉。
那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看了我一眼,说道:“这是暖玉,我父亲叫我物归原主。你且把它给你父亲,便是了。对了,我父亲说,当年他答应的事还是说话算数。那东西已经派人送到了宫中,让他自己去取吧。”
说完,他扭头便往外面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我将玉捏在手里,忍不住问道。
“我?我叫向恋西。”那人摆了摆手,随口说道。
“啊,我们的名字很相似呢!我叫轩辕念西!”我话音,便看到他皱起了眉头,上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轻哼了一声走出帐篷。
恋西……念西……
我看了看手中的暖玉,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什么东西,却又不愿意相信。
回宫的时候,路过盘王山脚,一阵优美的歌声突然从塔拉草原那边悠然的传过来。
那是一个女子在轻轻吟唱,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回荡在宽阔的草原里,却更让人心旷神怡。
“帘卷轻霜压海棠,呵手试梅妆。
凭栏霁色,又是江山数里地,身各天涯,身各天涯,思相续。
几许娴雅卧禅房,翠幄话薄凉。
风雨萧瑟,尤记一川谱流渚,那年风雨,那年风雨,梦尤记。
飞花似梦,细雨如丝。
纵然千里又何妨?
闲数落花,绿满枝上。
那年那人那时光。”
我回过头,远远看到两人同骑在一匹马上,远远看着我们。
由于隔得太远,我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只能看到骑马行于身后的胡钦,在听到这歌时,身体一僵,刚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惊愕和柔情。
就好像初春开裂的冰河一般,冷凝一点点的破碎成片,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那两人是谁?
一路上我不断问胡钦,可他却但笑不语只是到皇宫的时候,才告诉我,那其中有一个人叫小西。
小西……
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所有的嫔妃和宫女在父皇的眼中竟然都比不过这个女子的低眉浅尝。
可是她是谁,有一段怎样的故事,已经不得而知。
那一年我十五岁,才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物,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而放手也许是一种更大的成全。
※※※※※※※※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成了奉天的帝王。
可是,我依然不喜欢自称为孤。
孤,一个多么寂寞的字眼,就好像一把华丽的枷锁,锁住了一代又一代的轩辕子孙。
父亲在把皇位传给我之后,终于动身去寻找那个传说中,轩辕大帝的宝藏。
从此之后,他便再没有回来过。
而他在位一世,除了已故的德孝皇后,终生未立后。
母妃曾对我,她以为像父皇这样的人,决不可能交出自己的帝位,可没想到父皇做了,而且没有一丝犹豫和遗憾。
说道这里的时候,母妃微微叹了一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如是说道,眼中有怜悯和同情。
又过了几年,我在淮阳偶遇到当初陪同父皇寻宝的公公,他笑着对我说,原来被世人争夺的奉天宝藏,原来不过是两具骸骨。
一男一女,相拥在断崖峭壁。
繁华如梦,真像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可是父皇在看到那珍宝的时候,却突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大笑着,几乎笑岔了气。
虽然未曾见到父皇当时的模样,我却突然升起一种很深很深的悲伤。
那些得不到,已失去的东西。
包括那些爱与恨,是与非,都已经烟消云散。
还有谁会记得,一个掩藏帝王心里的珍宝。
无关于权势和财富。
只不过,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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