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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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人马,身藏暗器,连同雷大嫂装作逛街的闲汉,三个一群儿五个一伙儿地分头齐奔县前而来。
红梅自从听说她爹叫县衙门里逮走了,就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长出两个翅膀来一下子就飞进城里去才好。跟她妈玩儿了半天捉迷藏,好容易连央告带耍赖地总算跟进城来了,又听说她爹叫县太爷关进了站笼里,连白天带黑夜的,得关上十天十宿才能放出来。心想:别说是正月里的天气还这么冷,就是不冷不热的春秋天,关在笼子里动又动不得睡又睡不成,也受不了哇!要按她的意思,娘儿俩闯到县前去,三锤两锤把锁砸开,救出她爹来,连夜回山里去,不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了吗?偏她妈又听了立本的话,当天连看都不去看,她的心里呀,真像有上千根针在扎上万把刀在剜似的,难熬难捱。她是多么想一口气儿跑到县前,砸开铁锁,放出爹爹来,再像小时候那样,勾住爹爹的脖子荡秋千,在爹爹的怀里打上几个滚儿啊!可是妈妈不让,还连看都不去看一眼。真是狠心的妈妈!
洗碗的时候,她悄悄儿地对小红说:她想趁这会儿大家都不注意,偷偷儿地到县前去看一趟爹爹。要是看得不严,能下手,她就把站笼砸开,把爹救回来。还叫小红替她捂着点儿,她妈要是叫她,随便支吾一下就行了,她一会儿就回来。小红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煞星,一听说红梅要去办这样一件惊人的大事儿,怎肯放过机会?就说: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不好办,非得有两个人一起去,施一条调虎离山计,一个人把看守站笼的衙役引开,一个人去砸锁,事情才能办成。支应的事情,叫来喜儿顶着,如有人叫,就说都上茅房了,不是谁也不知道了吗?当时就又把来喜儿找来,三个人一嘀咕,那来喜儿哪是稳坐中军帐的主儿?硬说这种事情,两个人也办不成,非得有一个望风接应的才行,就是动起手来,也好助一臂之力,抵挡一阵子。三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自作主张,商量好了,正要出门,来喜儿说:真要是动起手来,红梅有飞锤,能当一件家伙使,他们俩只有匕首,上不得阵,到哪里去弄两口刀来才好。小红说:本厚现带着大哥的双刀,问他要过来,一人使一把,不就行了吗?红梅说:问本厚一要刀,事情就现了,谁也就别想去了。她说她爹的行头里刀枪棍棒样样全,拣一样称手的带着就行了。三个人这才把灯移到雷一鸣原先住的那间房间里,来喜儿挑了把单刀,小红拿了口长剑,都藏在宽大的海青里,相跟着出了店门,一径往北过溪去了。
三个人摸着黑儿过了桥,顺着溪边往东走,进水门洞,过水门街,就看见县前荷花池两边的四架站笼了。
这时候已交戌时,未出正月,下晚入夜,天气本来就很凉,再加上这一场罕见的大雪还未融化,更觉得料峭夜色,寒气逼人。东西县前街,大小店铺早已经打烊上板,只有一两家小酒店、馄饨铺还开着店门亮着灯火,店堂里也只有三五个老主顾在嚼着花生米豆腐干喝酒聊天儿。开印两天来,县太爷为吴本良的案子伤了脑筋,还没有着手理别的案子,所以四架站笼,只有尽东头一号笼里站着雷一鸣,另外三架还都空着。看笼的禁子,大冷天黑夜里谁也不会守在笼边,反正笼门锁着,犯人枷着,插翅也难飞上天去,谁又愿意大冷天儿的跟犯人一起在露天地儿里受这份儿罪呢?谁该班儿,也是在衙门口守夜的更房里坐着斗牌喝酒聊闲天儿,隔长不短儿地出来转转看看,也就是了。
三个人到了县前,微光中红梅一眼看见她爹卡住了两手和脖子,关在四面透风的笼子里,在冷风中瑟缩着,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来,止不住眼泪也刷地滚滚而出,顾不得别的,张开两手就跟鸟儿似的飞扑了过去,搂住她爹的脑袋哭开了。来喜儿跟小红赶紧隐身在荷花池的石栏杆旁边,盯着衙门里面和东西街上的行人。雷一鸣见女儿独自一个人黑夜里就来了,先是一愣,继而小声地问她小虎和她妈来了没有?在哪儿?为什么叫她一个人来?红梅呐呐地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管她爹是否听清是否同意,打腰间取下铜锤就去砸那铁锁。
黑夜里,街上阒静,衙门前面更静,一声声砸那铁锁的脆响,在夜空里回荡,就跟敲钟一样传到了远方。雷一鸣见女儿行动鲁莽,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连一点儿底儿也不知道,生怕招来了衙役丁壮,会连红梅也跑不了,就焦躁地小声喝止她,叫她不要冒险胡来。但是红梅救父心切,哪儿听得进去?不顾她爹连连喝止,反而更加用劲儿地抡起铜锤来去砸那铁锁。无奈铜锤是圆的,把锁都砸扁了,就是砸不到关键上,依然开不开。该班儿的衙役在大门内更房里听得外面声响有异,倒没有想到会有人大胆地到衙门口来砸锁放人,还只当是哪儿的孩子淘气,敲着站笼的锁玩儿,就开开门挨身出来看个究竟。刚迈出门槛儿,在街灯的微光中,见一个浑身上下穿得火炭也似红的姑娘,抡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一下接一下地砸那大铁锁,就扯开了破锣似的嗓子气虎虎地大声吆喝说:一个浑身上下穿得火炭也似红的姑娘,抡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一下接一下地砸那大铁锁。
“那是谁家的丫头?不要命啦?胆敢黑夜里跑这儿来跟你大爷逗闷子玩儿?你别跑,瞧你大爷抓起你来,明天禀过太爷了,把你也装进站笼子里去,我看你还砸不砸了。”
那衙役一边喊着,一边摇摇摆摆地晃了过来,像是黄汤灌多了的样子。雷一鸣见果真把衙役给招出来了,连连低声怒喝,叫红梅快跑,只是两手卡在枷里,推不得搡不得的,没有法子。红梅偏又是个死心眼子,一件事情要是不办成,死也不甘心。如今眼看着铁锁快要砸开了,哪肯就此丢手?回头一看,出来的不过就一个衙役,心想来喜儿他们俩满能够对付得了,不单没有就此罢手,反倒砸得更欢了。那衙役见喝她不听,怒冲冲地大踏步走上前来,打算赏她一个老大的耳刮子。刚走到荷花池旁边,两眼只顾盯着红梅了,不提防来喜儿在暗地里伸出一只脚来一勾,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等他喊出声儿来,来喜儿和小红从两边一齐蹿了出来,两只脚同时踩住了他的后心窝儿,“刷”地一声,左边一把亮闪闪的长剑,右边一把冷冰冰的单刀,架在他脖子上,动也动不得了。来喜儿低喊一声:“不许叫,叫就宰了你!”吓得那衙役屁滚尿流,一肚子黄汤全变作冷汗从后脊梁沁出去了,哪里还敢声唤?乖乖地让来喜儿把裤腰带割断了,四马躜蹄捆了个结实,又割下他一片衣襟把他的嘴也堵严了,丢在一边儿。
就在这时候,红梅一锤下去,铁锁砸开了。但是她不懂得这站笼的结构:刚才砸开的,不过是木笼后边放人出入的门锁,另外还有一把锁,锁着木笼顶上两块能开合的活板,就是这两块活板,拼拢来正好是一面枷,卡住了人的脖子和两手。其实,只要砸开这把铁锁,把枷开开,人就可以从站笼顶上跳出来。红梅从来没见过站笼是怎么个东西,白天又没来看过,急切间她爹又来不及给她细说,于是乎砸了半天,锁虽然砸开来了,却依旧是白费力气,人还是出不来,不得不再去砸枷上的那把锁。
更房里坐夜的另几个衙役,只听见刚才出去的那个禁子喝骂了几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过不多一会儿,一声接一声的叮噹响又传进了更房里来。另一个机灵点儿的,开开门探出头来侧耳一听,说声:“不好!有人劫牢!”说着,摘下墙上的虎头刀就冲出门去,另几个也赶忙各提家伙一哄涌出门来。
雷一鸣听衙门里面人声嘈杂,脚步混乱,好几个人一拥而来,急得大叫:“快跑!疯丫头!不要管我!”话音儿刚落,头一个衙役已经手挺单刀冲到了面前,没等他拉开架势,红梅冷不防手起一锤,正打在他手腕上,那衙役“啊蚜”一声叫,扔下单刀就蹲在地上了。来喜儿一看来人太多,众寡不敌,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红梅来就跑。刚跑出几步,灵机一动,把红梅推向西,把小红推向东,自己钻进了水门街,三个人跑成了三路,追的人没奈何,也只好分兵三路追了下来。
衙役们稀里糊涂地瞎追了一阵,一者不如小孩子家腿脚利索;二者黑夜里看不清楚,不敢快跑;三者又不知道追的是什么人,共有多少同伙,因此越追距离反倒越远了。来喜儿跟小红随便拐了个弯儿,找个黑暗地方一躲,追人的人就把人给追丢了。他们俩脱下僧袍,包上家伙,就是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谁又敢无缘无故地就抓他们?独有红梅,第一是浑身上下火炭一般红,特别显眼,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的;第二是衙役们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她一个人趴在站笼后面用铜锤砸那锁,又见她使飞锤打伤了一人,只当她是为首的,除另有两人去追来喜儿和小红外,下剩三人,都舍命来追红梅,嘴里还一迭连声地喊:
“别叫那穿红的姑娘跑了!”
“抓住那穿红的凶犯!”
这条县前街,从衙门口到十字街口这一段相当长,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叫做“五云锁钥”的月洞门。那三个衙役刚追到“五云锁钥”门洞边,打西边迎面如飞跑过来一个人,后面有十来个人紧紧追赶,正好在门洞边把这三个衙役的去路给堵住了。衙役张嘴就骂:说是放走了罪犯唯他们是问。对方也不示弱:说是放走了欠账的问他们要钱。双方各不相让,对骂了起来。有几个路人上来劝开了,各自再去追人。这时候,刚才还在眼前不远的红衣姑娘,早已经不翼而飞,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了。回头看看那帮讨债的,也已经去远,只好漫无目标地又乱追了一阵。一直追到十字街头,打北边过来一乘小轿,桥前挂着灯笼,轿后有人押着,看那轿杠吃的份量,轿子里好像有人又好像没人。三个衙役起了疑心,喝令轿子站住,问轿子里抬的什么人,上哪里去。抬轿子的没答话,从轿子后面转过那押轿的来,打着官腔骂开了咧子:
“瞎了你娘的狗眼啦?轿子上现挂着灯笼,不认识是李侍郎李府上的?李老太爷明天一早有事儿要出门儿,刚从安平轿行发出来的一顶空轿,预备着明天天一亮就要上路的。怎么样?不相信?想搜一搜还是怎么着?”
衙役们认得确是李府的灯笼,连声说“不敢不敢”,眼看着一顶似乎有人的轿子转过十字街,往东去了。
三个衙役人没逮着,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怏怏而回。
一阵旋风从街路上盘旋而过,卷落了临街屋顶上的团团积雪,天气也陡然间阴沉了下来,浓郁的块块乌云,正在刚刚放晴的映雪夜空中翻卷着,聚集着。啊,这个变幻无常的鬼天气,许是又要变天了吧?
第四十回
小施奇计,村夫猎户城隍庙定策
大闹县诚,英雄好汉白水山聚义
红衣姑娘砸站笼、大闹衙门口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全城,也震怒了太爷。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两个尚未剃度的带发沙弥,居然就能够把一个膀大腰圆的民壮四马躜蹄捆了起来,把一个身强力壮的捕快一锤打伤,而且就在堂而皇之的衙门口,这不但说明了三班衙役都是些见不得真阵仗的酒囊饭袋,更说明自己虽然深居内衙,也是岌岌可危,并不安全,指不定哪一天这铜锤就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来。无怪乎早衙点卯,太爷大发雷霆,先赏了挨捆的衙役四十大板,再把挨锤的连同追丢了人的几个衙役唤上堂来齐崭崭跪着,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把雷一鸣提上堂来,追问红衣姑娘和两个小沙弥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雷一鸣招认红衣姑娘是自己的闺女雷红梅,那两个沙弥,从未见过,并不认识,想是路上偶然相遇的行脚僧亦未可知。一打三夹,晕死了两次,口供不改。问他红梅下落,答是枷示已经两天,音信阻隔,家里的动静,无从知道。
金太爷也没了办法,只好把捕快班头张胖子和小队子的绍兴头目一齐唤上堂来,责令他们全班人马戮力缉捕,限三天之内务必把雷红梅和两名来历不明的小沙弥缉捕归案。看看雷一鸣,尽管已经在站笼里站了两天两夜,但脸色神情,不像是早晚就要死去的样子,心知准是看守的衙没收了人情做了手脚,特意又把在内衙听差的两个亲信叫来,命他们黑白班儿倒换着去看守站笼,不许闲杂人等靠拢接近,更不许让雷一鸣在站笼里有一点点儿自在之处,意在促其速死。一切分拨停当,别的案子也不再问,余怒未息地拂袖而起,转过屏风,回内衙去了。
一众吏役在衙门里当了多年差使,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也还是头一回碰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