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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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去无踪,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给咱们留下。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照我看,刨树还是得刨根儿。吴石宕离我家不足三里之遥,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是壶镇团防局辖下的地面,金大人如果能把缉捕吴石宕匪徒的案子交到我们局子来办,治下敢保不出阅月之内定能查明去向,追出下落。只要设法逮住其中一人,其余的人来自何处,就迎刃可解了。”
金太爷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颏儿沉思良久,一个主意在心里形成。伸手掏出表来一看,已经巳初一刻,就站起身来,显得格外亲近似的连夸奖带鼓励说:
“林团总少年有为,后生可畏,自请承担缉捕吴石宕匪徒的重任,必能马到成功,手到擒来,本县深为嘉许。不过此事因牵扯面较大,不是逮住一两个吴石宕匪徒就能覆灭匪巢的。看起来,必得通盘筹划,三路进兵,官军民团,分进合击,才能根除祸患。今天巳正,原约定守备、典史会商此事,既是林团总亦有此意,不妨以壶镇团防局的名义联席共商细节。现已巳初一刻,本县有些琐事尚须料理,不能多陪了。请林团总巳正之前务必驾临,本县内衙三堂恭候。”
说着,夫人相公一齐起立,拱手告辞。
老讼师直到金太爷要走了,方始如梦初醒,急忙打躬,声称便酌已经去传,不成敬意,务请稍进些许。怎奈太爷心中有事,急如风火,任凭老少讼师恳留再三,执意起驾要走。
李家遭此一役,银子虽然尽数失去,但因铜钱份量太重,却是不便于背走的,太爷驾到之前,小讼师早已经拿出几十吊来,换成了碎银,包成了几封程仪,这时候赶忙拿了出来,谢了两位相公,又拿几百钱赏了跟班儿的。父子二人这才连连作揖,道了劳乏,把太爷相公们送出大门,再三称谢而回。
第四十三回
知趣告退,典史守备无计可献
出谋划策,瞽目蠢驴硬充军师
林炳献策,受到太爷的赏识,居然能够登堂入室,进内衙去共商大计,喜不自胜。送走了太爷,回来又向老小讼师请教了一番,看看已近巳正,慌不迭地打开行囊,翻出一身崭新的茧绸孝服来,打扮齐楚了,辞了老少讼师,急冲冲地往县前而来。
从李家到内衙,如果走后门,不过半里之遥,几步就可以走到。不过太爷临走时并没有留下走后门的话来,这一次进衙,又是堂而皇之去商议剿匪大事的,跟上一次进衙打官司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更应该大摇大摆地从仪门进去,因此不惜多走二里地,大宽转绕了一个弓背弯儿,拐到衙门前面来。
荷花池两旁,四架站笼只剩下三架了。砸烂的那架残骸,早已经搬走。死伤的衙役军牢,也早已经挪开。不过地上还有几摊血迹,表明昨夜这里乾坤倒置天地翻,一向是官家整治百姓的地方,破天荒第一次百姓整了官家,把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衙役们毫不留情地掀了下来,铜锤铁锤一起上,打了他一个灵魂出窍,非死即伤。看见这一摊摊血迹,林炳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似乎从中看到了自己的阴影。他定了一定神儿,咬了咬牙根儿,朝门房走去。
衙门口明显地增了兵添了岗,如临大敌。门子虽然认识林炳,却不知有太爷相请一事,听他说明来意,风头上的事情,不敢怠慢,赶紧着一个小衙役飞快报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内衙小听差的迎了出来,见面就撇着京腔笑着说:
“林总爷怎么舍近就远,绕到大门来了?老爷吩咐下来,后门口有人专候呢!快请吧,守备大人、典史老爷都到了,就等着您啦!”
林炳跟着小跟班儿的穿堂过户,一直到了内衙中厅三堂前面,小跟班儿的进去回了话,太爷、守备、典史一齐接到滴水檐前,彼此拱手行过礼,进厅落座,小厮送上茶来。林炳跟梅得标有师生之份,又行了师生之礼,谦逊恭维了一番。金太爷先开口说:
“林团总少年有为,智勇兼备,接管壶镇团防局以来,忠于职守,只身擒获吴石宕匪徒多人。却是学生疏于检点,放虎归山,宽刑纵恶,姑息养奸,以至酿成今日大患,懊悔不迭。昨夜的事情,三位都比学生清楚,用不着细说了。有道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今天略备菲酌,请三位驾临,商议善后之计。梅大人驻兵本邑,负有守土之责。此次匪众突然袭来,猝不及防,小有挫伤,可见平时兵骄将惰,一朝有事,噬脐莫及。经此一役,吃一堑,长一智,自当励精图治,整饬军纪,巩固城防,加强巡守,严防匪徒二次入城。匪首吴本良虽经梅大人奋力夺回,但贼众必定不肯就此甘休。为此牢房内外,亦需添岗加哨,请袁典史立即整饬属下,严加防范。有此一人押在牢里,正好诱兵,以图一网打尽。吴石宕地面,归林团总管辖,有关缉捕吴石宕匪众事宜,林团总一力自任,其志可嘉。匪徒作案之后,断无返回家乡之胆,估计此时仍流窜在外,潜藏蛰伏。不过吴石宕为匪徒老巢,流匪逸去,坐匪难逃。林团总此去,不可操之过急,宜于冷静沉着,稳扎稳打,尾其踪迹,窥其出没,不求急于逮人,务求探明其藏身之处,方便于捣其巢穴,一网打尽,一劳永逸。若能晓以利害,于坐匪中诱降一二人作为内线,则更为上策。如此三方策应,上下配合,不怕匪势猖獗,亦必指日可擒。愚见如此,未必尽善,愿三位以公务为重,以全城百姓安危为重,畅所欲言,有以教我。”
梅得标昨夜仓促应战,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出兵失利,虽然夺回一个吴本良来,可是部众却死伤甚多,平时吃粮不当差,拿饷不管事,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兵不精,将不勇,临阵畏惧,退缩不前的弊病,就统统暴露无遗了。今天金太爷知会有要事相议,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刚才的一番话,尽管说得客客气气,骨子里的力头却不小。无奈自己吃了败仗,说不出响话,就是舌辩雄才,也难于开脱罪责了。
对于吴本良,自从前年在校场献艺,对他的武功深为赞许,至今印象还很深。看他谈吐行事,也绝不像是匪类,倒是眼前这个新科武举人林炳,明明是个阴险狡诈之徒。自从告了他师兄冒籍抢走头名武秀才之后,科场蝉联,中了举人当了团总,明明是仗势欺人,非把他师兄置之死地而后已,以致激起民愤,酿成了昨夜的变故。
细想起来,这次变故,前因固在林炳,但若没有金太爷的袒护,也不会有此后果。苛政猛于虎,观此信然。但是一者武不干政,二者此话也难于说出。他当知县的惹出事儿来,却要叫我当守备的来收拾,收拾得不如他的心意,还要听他的言语,想想也的确可气,实在窝火。
不过梅得标是个正直忠厚的人,不善于耍弄舌剑唇枪,也不肯借故推卸责任。想了想,只是说:
“昨夜出兵,小受挫败,皆因平时管束不严,疏于训练所致,责任在我。金大人不妨据实上报,自有卑职待罪。说到昨夜的贼情,除东门系绿营防守之外,其余三处,均属民壮练勇的职责,与绿营无关。说到城防,本邑自唐代万岁封登元年建县以来,即有城而无墙,大路小道儿,四通八达,实在防不胜防。虽有更鼓巡夜,但也无济于事。金大人适才所说的亡羊补牢,除整饬军纪、加强巡守可以立即着手并付诸实施之外,对巩固城防一节,有何高招妙策,还求明示!”
自金太爷到缙云县上任那一天起始,对这座无墙山城的防守,就忧心忡忡,担心一旦匪徒来攻,道路四处相通,无法防守,且县治又系建于峡谷之中,四面都是高山,守者难守而攻者易攻。不过近一年多来,并没有发生过匪情贼患,这种忧虑,也就渐渐地淡薄下去了。
昨天夜里事变突起,金太爷的这种忧虑又随之复生。但他是个文人,到底应该怎么个巩固法,却又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刚才随口一提,原不过是要守备去自行设法的意思,没想到梅得标也不含糊,原礼奉还,来一个虚心请教,倒弄得金太爷一时语塞,无话可答了。
林炳本是个愣头青,初学三年,天下去得,自以为天下武学,尽在我腹中,今天又蒙太爷青睐,请进内衙来与太爷老爷们共商军机大事,若不趁此时机露一露头角,拿出几项镇得住人的高招儿来,岂不有负金太爷的垂青?
正思索间,听梅守备问到城防一节上来,见金太爷无言以对,连忙略作思索,代为回答说:
“缙云县城,坐落在谷地之中,四面环山,有城而无墙,恩师以为难守,门生颇感不然。细考缙云自唐代设县以来,迄今千有余载,并不见历任邑宰守将修筑城垣者,何也?以愚意度之,非不能也,乃不为也。何以见得?自古战事胜负,不在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在于削灭敌军有生之力,故只于关隘重镇,方驻军防守。而我缙云小城,若有大军压境,既无处可屯重兵,又无充足之粮草,退无处退,守无可守,坐待困毙而已。历代兵家不于此处筑城争战,可证所见略同。如此说来,缙云是否成了无法固守的穿堂,可以来去自如了呢,也不尽然。自古兵家妙用,在于因地制宜,出奇兵奇计以制胜,于不可守处固守,于不可胜处获胜,方称上乘。即以缙城而论,只需粮草充足,军民同心,虽无城垣可据,亦能以数百精粹死守数月而万无一失。试观缙城为恶溪所东西横贯,人烟街巷,十之八九在溪北,溪南不过百十余户而已。为全局计,必要时放弃溪南,并不足惜。溪上东西两桥,可各拆去两孔,白日以木板铺接,黑夜或事急时抽去,则南面据险,一兵一卒即可固守。东门城楼,接山临水,形势险要,泥丸可封,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如此重地,昨夜落入匪徒手中,难怪王班头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此城系用条石砌就,虽重炮亦难摧毁,但城门系用木板制成,略嫌单薄,若改建厚门,启闭又添不便,愚意不若在门外加建一千斤石闸,平时吊起不用,遇有紧急军情,只消一转关捩,石闸即能于瞬息之间落下,闭塞通路。北门城楼,建于两山之间的夹谷之中,也可如法办理。南门建在山岭之上,有名而无实,只不过是个望台而已,好在有恶溪天堑可守,可放弃勿议。下余几条小路,大都为两山夹峙,只须于险要去处多设滚木礌石,平时于各路口设立哨卡,盘查行人,一有动静,可鸣锣告急,必要时两边山上滚木礌石打将下去,任凭强贼拥千军万马,有天大本事,也将砸为齑粉。如此无城垣之防,虽不能固若金汤,但以此对付些许毛贼草寇,管叫他在城外的插翅难以飞进城来,在城里的也插翅难以飞出城去。门生一得之愚见,不知恩师以为然否?”
林炳的一番话,纯粹是假充内行,信口开河,梅得标听了,心里暗暗发笑。不料英雄爱英雄,惺惺惜惺惺,爱吹的喜欢牛皮匠,爱拍的钟爱马屁精,金太爷听了却推崇备至,大加赞赏,不等梅得标搭话,连夸“好主意,好主意”,并且答应马上照办,弄得梅得标无法插嘴,只好不说话了。
典史袁正纲是个胆小怕事的好好先生,只为看不惯太爷到任以后的所作所为,又怕他日激起民变连自己也裹在里面,因此托病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佛门经。昨夜的变故,听说是因为雷一鸣而起,老典史心里多少也有点儿犯嘀咕:一方面是不愿意自己的老朋友吃亏,一方面又怕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林炳的一番话,纯粹是假充内行,信口开河,梅得标听了,心里暗暗发笑。
今天一大清早,金太爷着人来通知有要务内衙面议,袁正纲心里就猜着八成儿是为雷一鸣的事情。及至到了内衙,才知道还有李家同时被砸,刚才听金太爷和林炳的口气,是要清剿搜捕,一网打尽,不获全胜,誓不收兵的意思。想起自己跟雷一鸣好歹也是个朋友,吴本良是不是雷一鸣的亲戚,倒不一定。从街谈巷议中听,却人人谈论他是个好人,都说林炳不是个东西。如此看来,自己能开脱的总是以尽力替他们开脱为妙。想到此事如果呈报到府里,白太尊不明情由,必然对吴石宕人有所不利,不若设法稳住金太爷不报或晚报,自己再悄悄儿地写个禀帖,将城里百姓的议论详详细细地报与太尊知道,不仅对吴石宕人的官司有利,即使有朝一日事态闹大了,太尊怪罪下来,也没有自己的是非。主意拿定了,趁梅得标无话可说的当口,故意拿话岔开去说:
“林团总青春年少,胸怀韬略,布防严密,真乃当世之将才,不佞深感佩服之至。昨夜疏于防范,为宵小所乘,虽小有损伤,所幸并未伤及元气,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挂齿。梅大人引咎自责,无非因为身受皇恩,不能感恩图报,忠于职守,愧对朝廷的意思。昨夜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