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3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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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如一有闲工夫,总爱凑到他身边去听他山南海北地神聊。聊着聊着,金玉如的见识大大地增加了,对这个小老广的友谊也增长了。
十几年过去,金玉如从七八岁的小姑娘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张国华也从残废的太平军战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叫花子。但是在张国华的心目中,金玉如始终是个真正的公主。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与金玉如有天壤之别,因此从来没有过非份之想。他也跟所有的花子们一样,诚心诚意地希望她招一个好“驸马”,以便将来能够在她的仁政之下安度太平岁月。
但是张国华自从拥有了那五千两白银和一匣子翠钻珠宝之后,他的想法就彻头彻尾地变了。当时的银价,一两银子可以换到制钱两千二三百文之多,他手里既然有五千多两白银,就是一个富有万贯家财的富翁,何况还有那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的一匣子珠宝翠钻呢!从前,他觉得金玉如高不可攀,自己只配拜倒在她的脚下,几乎不敢仰视;如今,自己名下的金银珠宝,折算下来有几万贯的家财,那可就高过她不知多少倍了。从前,他对她的感情只限于感激、敬佩、仰慕,不敢有丝毫的非份之想;如今,他觉得自己不仅有资格去爱她,去娶她,甚至有些屈尊,有些降格以求了。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双脚。不过他也知道,有钱人的脚本来就没有多大用处。作为一个富翁,关键是必须有钱,却不一定要有脚。有脚没钱的人,只能去当个脚夫,像金玉如这样的姑娘,连想都不敢想;有钱没脚的人,不单可以娶一个比金玉如更美更好的妻子,还可以珠环翠绕,钟鸣鼎食,在富贵荣华中度过一辈子,让妻子觉得比嫁个有脚的丈夫更满意,更幸福。何况好几年前,有好心的木匠给他做了两只木脚,外带一副双拐,早就可以自由行走,也可以自理生活了。
张国华沉浸在自己幻化出来的太虚幻境中,憋在心中的一腔子肺腑之言,总想找个机会单独地跟金玉如倾吐一番。
这一天,又有一位媒人上门来给玉如说亲,金团头嫌对方是泥腿子人家,孩子也太粗气,依旧没有答应。想想女儿都已经十九岁,连个合适点儿的婆家都找不到,老两口儿晚饭也吃不下,坐在屋子里面对面叹长气。金玉如明知道爹娘为什么不高兴,但是这种事情,做女儿的既无法相劝,更无法插嘴,想想自己才貌双全,就只为生在丐户人家,连个像样点儿的女婿都找不上,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晚饭之后,就一个人走到溪边去痛哭一场。
张国华眼看着金玉如一个人走向溪边,趁人不备,也架着双拐跟了上去。见玉如低着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手绢儿捂着鼻子,哭得好伤心。张国华是个好性子,在姑娘们面前特别会陪小心,又是多年来厮混熟了的,至少说话并无顾忌,就也找块大石头跟她面对面坐了下来,轻声细语地用好话相劝。说着说着,话题就转了:
“你跟同治皇帝同年同月同日生,赛神仙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相,我看一点儿也不假。你我认识也十二年了,我可从来没跟你说过一句瞎话,今天我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只要你愿意,眼前就有一桩极好的婚姻在等着你,成亲以后,马上就是一位有两万贯家财的管家奶奶。怎么样?你好好儿想想吧,要是愿意,你就点点头,我再细细地告诉你。”
每一个少女,都做过五彩缤纷的荒唐梦,梦见自己的丈夫多么英俊,多么富有。玉如尽管也相信自己是大富大贵之相,但在她的梦中,她的丈夫只要有两千贯家财,她就十分满足了。至于两万贯,这个数字太大了,就是每天喝人参汤吃燕窝儿粥,也使不完用不尽的。这是她想也没有想过,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的呀!正因为这个数字太大,而且又是出自这个穷叫花之口,她根本就不相信。尽管刚才还是眼泪汪汪的,也忍不住破涕为笑说:
“做媒的都爱吹牛皮说大话,把女方的三分人才说成七分,把男方的只够温饱说成丰衣足食。不过人家再怎么能吹,也不像你这么吹破天的!你知道两万贯钱堆起来有多高吗?”
张国华见她不说嫁不嫁,却对他说的两万贯产生了怀疑,就正色说:
“我不是吹牛皮,也不是开玩笑,我是诚心诚意地跟你说正经事儿。你认认真真地回答我,要是有一个人确确实实手里有两万贯,你肯不肯嫁给他呢?”
金玉如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那也要看是个什么人哪!总不成为了这两万贯叫我去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公公当填房吧?”
张国华依旧十分认真地说:
“你才十九岁,怎么可以叫你去给老头儿当填房呢!那个人比你大八九岁,只是腿脚有点儿不方便。不过那不碍事儿,手里有了两万贯钱,根本不用走出房门一步,就有享不完的清福。你说说,这样的人,你嫁不嫁?”
金玉如还有些不当真事儿似地随口答应:
“那也还要看这个人长得怎么样,脾气怎么样。”
张国华听她并不因为脚残而一口拒绝,以为有门儿,连忙说:
“这你就看我好了,那个人的长相和脾气,都跟我差不多……”
一句话没说完,玉如忽然醒过茬儿来,下死劲儿啐了一口说:
“呸!你找死呀!这不说的就是你自己吗?你要是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拿我开涮玩儿,我告诉爹去,看不把你那舌头拉下来!”
张国华见玉如果真急了,怕闹僵了不好收场,更怕因此牵扯藏金的秘密,招来杀身之祸,连忙以攻为退地说:
“玉如姑娘,自从我失去双脚,投靠到你爹的门下,到今天已经十几年了。在这十多年里,我可曾跟你说过一次瞎话、开过一次玩笑?这十几年中,你百般照顾我们,给我们治伤,我哪儿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艰难地跪下,对天发誓说:“我张国华要是说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这,你总该相信了吧?不过,你若是愿意当那两万贯家财的主人,要我把实话告诉你,你也得对天发一个重誓,不把听到的秘密告诉别人!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事关重大,走漏了风声,就要人头落地的呀!”
张国华郑重其事的誓言,不由得玉如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两万贯家财,这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对她这个团头的女儿来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别说是两万贯了,就是一万贯、五千贯,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知道花子们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卖到窑子里,只能从人贩子手中接到十几吊钱。两万吊,该有多少个十几吊,该能买多少田地房舍呀!她瞥了一眼面前这个虽已相识十多年,但仍不知底细的无脚太平军余孽,对他的话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难道说,我的大富大贵之相,正应在此人身上么?”沉思良久,这才狠了狠心,慢慢地跪倒,双手合十,对天起誓说:
“苍天在上,今日国华哥有至关重要的机密相告,他日小女子如果泄漏半句,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起完了誓,她坐回原来的地方,一本正经地说:
“我已经起过重誓了,你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放心大胆地说吧!”
张国华见玉如果真起了重誓,欠身看了看四周,见确实没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地说:
“十二年前,侍王长嗣在壶镇大桥的瞭台上受伤身亡,临死之前,交给我五千两白银和一匣子翠钻珠宝,叫我藏好,等以后太平军打回壶镇再取出来。如今太平军已经全军覆灭,收藏金珠财宝的事儿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钱财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为了这些财宝,我甘愿忍受失去双脚的痛苦活了下来。自从我到了栖流所以后,你对我细心照料,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你聪明、善良,拿我当人看,我又打心底里喜欢你。我已经是一个残废人了,本来是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不过我想到我还有两万多吊钱的财宝,能够叫你变成一个呼奴唤婢的富家奶奶,尽管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至少你能够过比得当地的夫人、太太们更舒服、更富足。我替你想过,拿你今天的身份,随便嫁到哪一家去,都不可能享到这样的福气。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原因,我今天乍着胆子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跟我这个失去双脚的残废人过一辈子?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俩带上这些银钱远走高飞,到他乡外地去安居乐业,舒舒服服地过一生;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敢强求,等他日取出这宗银子来,一定准出一份儿来送给你,作为你为我治伤、又替我保守机密的谢礼。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要不是因为你良心好,我是绝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把这些不能给外人说的话告诉你的……”玉如沉思良久,这才狠了狠心,慢慢地跪倒,双手合十,对天起誓。
张国华的这一席话,太出于金玉如的意料之外了。她听说过自己的大富大贵之相非比一般,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存非份之想。她只希望嫁一个读书郎君或商贾子弟,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衣食不愁的小康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要嫁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做妻子。如今,一注巨大的财富突然之间降临到她的面前,这笔财富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而是上万两银子,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极大的大数。有了这一大笔钱,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享定了。但是要取得这一笔财富,必须以嫁给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作为代价,这却又不是自己所心甘情愿的事。她心中的那杆天平,一头是两万多贯财产,一头是个没有双脚的丈夫,一轻一重,怎么也平衡不起来。
张国华这个人,论长相,挺英俊的;论脑子,挺聪明的;论见识,挺丰富的;论才华,挺出众的;论年纪,还不到三十,要不是让吕慎之砍去了双脚,可谓十全十美,也难怪侍王长嗣会选中他当贴身亲兵。不过又转念一想,要不是失去了双脚,他有了上万两银子的财富,能看中自己这个团头的女儿吗?
有道是“一美遮百丑”,只要有两万多贯家产,丈夫有没有脚打什么紧?何况张国华还有那么多长处呢?这么一想,她心中那杆倾斜着的天平渐渐地平衡,终于两端完全一样重了。于是她向张国华表白了自己的心迹,准备冒一次险,跟张国华两个人先共一次患难,再永远地同享富贵,天长地久,始终不渝。
第一步谈判顺利达成协议,接着他们两个开始以夫妻的身份周密地计划:怎么在平平安安的前提下,取出这一笔如今已经属于他们两人共同所有的万贯家财,又如何使用这一笔钱去买田地置房舍……
经过反复磋商,一个方案产生了:这就是由金玉如偷出几十两银子来,两人先逃到他乡外县,找房子住下,然后雇一顶轿子,雇一斑伕役,以迎取先人骨殖为名,把埋在地下的银两挖出,原棺当天运走。那时候,突如其来,突如其去,经过化装,坐在轿内哀哀号哭的“孝子”,只须指明先人的“坟茔”所在,就不再露面,有谁会想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外地财东,竟然就是曾在壶镇以乞讨为生的太平军遗孽呢!
经过两个多月的酝酿、准备,张国华和金玉如逃跑的第一步计划,终于付诸实施了。
计划的步骤是:第一,金玉如从家里偷出几十两银子来;第二,雇两顶外地来的回程轿子,以免被本地轿夫识破;第三,给张国华换一身体面点儿的衣服。
雇轿子、换衣服,当然要在银子偷到手以后。壶镇街上估衣铺里半新的衣服有的是,价格也不贵,随时可以去买,也没人会注意。壶镇地处永康和临海两县之间,外地客商坐轿子到壶镇来的固然不少,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万一偷到了银子却不能雇到轿子,时间一长,被父母发觉了,可就坏事了。因此这两者之间,必须衔接得十分紧密。
金团头这大半生来究竟积下了多少银子,做女儿的并不知道,但是她却亲眼看见过家里的银柜中藏有十几封整封的银子,总数不下百十余两,只要偷出一半儿,就足够他们在外面安家和雇伕役回来起运棺材之用了。只是银柜放在父母亲的床前,上着铜锁,钥匙一天到晚挂在母亲的裤腰带儿上,很难下手。
当地有一句俗话,叫做“不怕贼偷,只怕贼惦”。什么财物一旦让贼“惦”上,就很难保得住。因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家贼难防”呢!
当时一般家庭用的舌簧铜锁,本来就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这种锁,盗者稍许用力一扭就断,偷者用“百家锁”一捅就开。钥匙的原理千篇一律,所不同者只是钥匙孔的大小、形状有些变化而已。聪明点儿的小炉匠,只要看一看钥匙孔就能配出钥匙来。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