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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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李鍵──字廷守,明代缙云县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进士,官四川参政,著有《五经正义》、《性理明解》、《二十一史汇纂》、《赐养堂集》等。
① 李鋕──字廷新,明代缙云县人,万历二年甲戌科进士,官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赠太子太保,著有《三朝奏稿》、《三游诗稿》、《乐泌堂文集》等。
说到这里,客厅里的大座钟又“噹噹”地响了起来,告诉大家说,天色已经是戌正了。刚才只顾听老讼师说那吏隐山隐吏的乖张行径听入了神,不觉着吃完饭又已经半个时辰过去。算起来,小讼师媳妇儿进衙门去也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怎么这早晚了还不回来呢?是礼送炸了,还是讨价还价讲不定准码子?要不然,是留在衙门里过夜了,她可是知道家里有人坐等着听她的回话呀!
心里正在狐疑,那钟声打到第八下,也就住了,随着这最后一声钟响,白布门帘儿一掀,像微风荡漾中的一朵儿荷花似的,步履轻盈地飘进一个人来,婷婷娉娉,扭动着腰肢,晃荡着耳坠,连脖子带下巴颏儿都是一步一扭的,笑眯眯地飘到了林炳跟前,两手在胸前一拢,娇滴滴地说了一声:
“有劳叔叔久等了。”
进来的正是小讼师媳妇儿,身上却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一裹圆斗篷,衬着她那红润白嫩的脸蛋儿,丰满婀娜的身段儿,显得越发的标致,越发的动人了。在她身后,还跟着那个小丫头子,手里还捧着那条印花包袱包的一个匣子,好像比送去的那盒鼻烟略为小些。“是不是收下了鼻烟,却把鼻烟壶给退回来了?”林炳心里纳闷儿,赶紧站起身来,正想发话,跟脚从门外又进来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厮,穿一身黑衣服,戴着大帽子,一人提一盏带提竿儿的大号金丝灯笼,一面是“缙云县”,另一面是“正堂”共五个朱红扁宋大字。两个内衙小听差走进门儿来,略屈了屈左腿弯了弯腰,请了一个安,打头的一个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说:
“敝上和太太问老先生和大先生好。太太苦留李大嫂子不住,黑灯瞎火的,只怕路上有闪失,放心不下,特意打发小的两个送了回来。太太还带话来说:请大嫂子一两天得空了就抽身进衙去斗叶子玩儿,只怕大先生不放,又特地叫小的替李大嫂子在大先生面前预先告个假,到时候请大先生一定要照准放行的。”
小讼师一边嘿嘿笑着,顺手从钱板上数出二百钱来一人一百赏过了,一边说:
“有劳你们两位辛苦这一趟了。回去替我多多拜上老爷太太,多谢太太疼爱,想得周到。再替我回太太的话,就说太太哪天高兴了,想着要我们翠花儿去斗斗叶子解解闷儿,打发个人来招呼一声,马上就过去伺候。是大大请的客,我就是长一千个胆子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挡驾呀!”
翠花儿顺手把身上披的一裹圆斗篷脱下来叠周正了交给小听差的,叫他们带回去交到太太手上。两个小听差的嘴里答应着,又打了一个千儿谢了赏,高高兴兴地咧着嘴出门儿去了。
小讼师用嘴向这两个小所差的背影儿努了努,小声地对林炳说:
“这两个孩子,是太爷打北京带来的‘火者’,专在内衙听差。你瞧多机灵俊俏的孩子,口齿伶俐,也懂规矩。”
林炳听说这两个孩子是什么“火者”,一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瞪着眼睛,做声不得,正待发问,小讼师也觉着自己的话没有说明白,难怪林炳不懂,忍不住自己先笑起来,忙着解释说:
“火者,就是没那话儿的,跟内廷的太监一个模样。虽则大清刑律有禁官民之家阉割火者的规定,却不过是一纸空文。官宦人家,内宅里要用几个小厮,干那些丫环婆子干不了的差使,要不经阉割,怎么能近内眷?再说,像金太爷那样,当了知县,难免有上州府见官、到乡下验尸的时候,既不能带夫人,也不能带丫头,万不得已,尽管他并不好男风,也只能水路不走走旱路,让火者‘代拆代行’了。只是如今有了禁律,官家豪绅也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公然买进孩子来在家里阉割。好在律例总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谁家里买个没卵子的小厮,总不干刑律吧?这就专有一种人到各地去买那机灵俊秀的孩子来阉割了转手再卖出去,不是冒充天阉,就是谎称净了身准备进宫的。只可惜挺聪明伶俐的孩子,没出家就当了和尚了。”
林炳见小讼师当着翠花儿的面就说出这没遮没拦的话来,更其做声不得。翠花儿见林炳怪窘的站在那里答不上话儿来,白了小讼师一眼,赶紧抱过一个绣花儿的坐垫来把话岔开说:
“林叔叔请坐呀!天儿晚了,那个瓷鼓墩儿坐着腿凉,夜里睡觉要抽筋的,加上一个垫子吧!”说着,亲手把垫子给林炳垫好了,回头一掀盖碗,又嗔着小讼师说:“你们尽顾着瞎聊天儿了吧?你瞧瞧,茶都凉了。大冬天里喝了凉茶,能不肚子疼吗?”回头又叫小丫头:“梅香,快去烧壶水来!”
小讼师娘子一回来,屋子里顿时变成了春天,喜鹊噪梅似的,只听见她一个人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叽叽喳喳的,唱个不停,哪儿有别人插嘴的份儿?
林炳刚坐下,翠花儿又把小丫头捧回来的那个印花包袱提了过来,一边解一边说:
“叔叔叫我送去的两样东西,金太太打开来看了以后,爱得了不得。我就说是壶镇新科举人林炳林老爷专诚孝敬金太太的。她问是不是就是壶镇团防局的林总办,我说是的。金太太何等样乖巧的人,岂有不懂得为什么给她送礼去的道理?就问我跟叔叔是什么亲戚,为什么要由我出面送去。我就说我家跟林家是三代的通家世交,林家的事儿就跟我家的事儿一样,一定要太太看在异姓姊妹的情份上,帮我们出出主意,总求尽快地打赢官司。太太一手掂着鼻烟罐儿,一面直摇头说:‘林团总的这件案子,还是真不好办呢!听我们老爷说,证据都落到人家手里去了,口供也对林家不利。多亏老爷念及都是为朝廷出力的人,趁两家禀告暂息词讼先治丧治伤的机会,破例准许衍期五十天开审,为的就是给他一个足够的空档,好张罗安排人证物证和官司上的关节。五十天衍期早就过去了,却总也不见有人来,我们老爷都觉着有些奇怪了呢。’我就趁机代你求太太在太爷面前多美言几句,只求官司打赢了,多花几两银子倒是不要紧的。太太说:‘老爷一向是铁面无私廉洁奉公的,怎能给他提银子,陷他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呢?这件事情,看在你我姊妹的情份上,我去跟我哥哥商量商量看。老爷办案,一向是听我哥哥的,只要我哥哥肯点头帮忙,这事情就有了九分把握了。’太太还说:难为你这样客气,送给她这样厚的一份儿礼,她少不得帮你跑跑腿儿,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意思。她说这种几条人命的案子,上上下下百十张嘴都得使银子才能封得上,她哥哥的胃口一向又挺大,没有几千两银子,恐怕很难说话。我一听得几千两银子,吓了一大跳,不敢作主,就要告辞回来先给你回个话,听你自己的意思怎么说。太太见我要走,又叫我等一等,说是让她去探探她哥哥的口气看,要是能讨个实信儿回来呢,两头也好说话。我在她房内坐着,她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说是跟她哥哥再三讨价还价,她哥哥咬定了非要两个撇①不可。还说这是吃的子孙饭,损的阴骘要从子孙身上折除的,两千两银子绝不算多。又报了一篇账:谁那里三百,谁名下五百,上下内外的二爷们一共是几百,落在他手上的,顶多也不过五百两的数儿。多亏太太善心,说是已经收下你一份儿礼了,不能再收你的钱,把她名下的那三百两全数免了。就这样做好做歹,添多减少,说成了一千六百两的数儿,要我回来讨你的示下。要是成呢?就这样办:你这边兑过一千六百两银子去,他那边包你打一场光彩体面的上风官司,管保把姓吴的那小子送到阎罗王那里去投案;要是不成呢,就当是谁也不知道谁,欠下你的这一份儿人情,太太说日后再补你。事情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看也就差不离儿了。刚想告辞回来,正好金太爷退堂回内衙用饭,一定要我吃过饭再走。我瞧着辞是辞不掉的啦,只好坐下来胡乱吃点儿。吃过饭了,又不能提起腿儿来就告退,只好再坐会儿,闲聊几句,不觉得就是这早晚了。临走的时候,金太爷特意打发他的两个内衙小听差的送我们回来。金太太瞧着天气冷下来了,死活非叫我把她自己的一件毛毡斗篷披了来不可,又给包了一盒儿北京东大兴精制的八大件,说是给林团总的回礼,还叫我多多拜上林团总,老爷家乡带来的一点儿土点心,不成敬意,也是他家里好几千里路送来的,请林团总多多包涵,不要见笑。”说着,把一个锦纸镶边的彩色点心盒子双手捧了过来,放在林炳身旁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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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撇──“千”的商界隐语。因为“千”字以撇起笔。叔叔叫我送去的两样东西,金太太打开来看了以后,爱得了不得。
林炳随便睃了一眼那盒子北京特产,纵然有名,左不过是一盒子点心,倒也不怎么介意。听说想了结这场官司得拿出一千六百两银子来,实在有点儿善财难舍。虽说眼下已经是自己当家了,可也还没有一次就付出去这么大的一注银子过。算起来,这一年间田地山塘的全部出息,刨去一家人全年的吃穿度用,怕还攒不下这一千多两银子呢。为了一头牛,惹出几条人命来,见了官打了官司,如今头一堂还没过,连送礼带打点的,一千七百两银子就出去了。往后谁又保得齐就此不花钱了呢?这样算起来,这官司就是打赢了,在财字上不也是打输了的吗?
小讼师见林炳沉思不语,知道他心疼钱,就站起身来,踱到林炳身边,装出一副十分关切十分贴心的样子,躬身在林炳耳边低声地说:
“一千六这个数目,的确不少。就是像府上这样的富户,恐怕也得年把工夫才攒得起来。不过呢,凡是自己没有十分把握的官司,要是事先不打点,太爷一翻脸认起真来,黄瓜茄子一起数,吃不了的兜着走,再想去求人情,恐怕就是抬一座金山去也不管事儿了。你没听说过吗?‘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嘛,案子一判下来,往知府衙门详了上去,就是铁打铜铸的一般,谁有通天的本事,想改一字都是难上加难。俗话说:打铁要趁热,治病要趁早;打官司呢,第一要脑袋尖,才好到处钻营,实在没有路子,门缝儿里也要钻得进去;第二还得眼睛尖,才好知道往哪里花钱,怎么个花法。凡是明眼人办事,都不能只看一面,既要看到好的,也要想到坏的。你的官司,要是不打点,不走走门路,你自问有把握不输吗?真要是铁证如山,咱们当然不会去花那份儿冤枉钱。可你刚才也听见的,太爷说,你的官司,证据都落在别人手里了,口供还对你不利呢!官司要是打赢了,固然是最好也没有;万一要是输了呢,你想到过利害关系没有?这种人命官司,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输一赢之间,往往就有谁掉脑袋的出入。所以嚜,像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可得自己多琢磨琢磨,看看有几分把握。要是把握不大,倒不是你花钱我不心疼,也不是林家花了钱李家能得到什么好处,要照我们父子二人在衙门内外混的这几十年经验来看,劝你还是不要心疼这年把收成为上。退一步想,比如发一场大水,颗粒无收,不也饿不着你们林府里一个人么?扔出这一笔钱去,刚才翠花儿的话你也是听见的:你这边兑过一千六百两银子去,他那边包你打一场体体面面的官司,还一准儿把姓吴的那小子的脑袋瓜儿给砍下来。这样一算,一千六的价码儿其实也不算太高。别的先不说,单就这几个月晚上睡的觉,不也睡得安生踏实多吗?你想想,我的这一番话,是冤你呢,还是处处为你师兄一家着想?”
林炳经小讼师这一番开导,豁然贯通。一跺脚,霍地站起身来,大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神气高声说:
“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天我就舍出这一千六百两银子去,为的是好让父母亡灵有所慰藉于地下,就譬如是替爹娘多做两场水陆道场吧!有劳嫂子明天再辛苦一趟,帮我向金太太回一声话,就说一切全仰仗金太太鼎力做劲儿,一切全听金太太的安排就是了。明天我就回家去,把银子打点出米。后天,最晚大后天我打发来旺儿送一张一千六百两的即期庄票来,还得麻烦嫂子送进去面交金太太。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省得抬着现银子进去,招人耳目。我呢,也就在家里等传票,不接到牌票不进城来了。另外,还叫来旺儿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