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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姐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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闩好门,拉亮所有的灯,我从踏凳到神龛、从灶头到衣橱、从废弃的皮鞋到束之高阁的花种袋,总之,容积超过一只老鼠的每个角落都在搜查之列。然而,天亮了、鸟叫了、人累了,所要的东西仍然无影无踪,黔驴技穷的我抱住母亲做嫁妆的皮箱发呆。皮箱是我搜查的重点,一双绣花鞋、一条丝头巾、一个胭脂盒、一把牛角梳,以及父亲的退伍军人证书、初中毕业证书,这些我妈视为至宝的珍藏品,现在一件一件地陈列在油漆斑驳的桌子上。

疲惫地靠在我妈开始散发霉味的床头,愤愤地盯住它们,盯久就察觉某种异常。在它们上方的墙面是一个镶嵌式小壁柜,壁柜一侧似乎画了一些什么。我抖擞起精神,凑近一认,原来尽是儿童所需的食品和玩具,有糖果、花生、饼干,有手枪、汽车和书包,虽然铅笔的笔迹模糊,但运笔细腻、栩栩如生。为什么以前从未发现这些壁画?我想起来,这个位置是贴日历的,日历不知几时脱落了。我妈在每一年的除夕都要换一张新日历,喜庆的年画边上加日期的那种。这么说来,我妈每年不但换日历,还要画壁画。那么,这些作品是一个孤独的母亲在深更半夜时为谁而作的呢?

第二章:仇恨(20)

我的手撑在壁柜的横档上,横档是松动的;取掉壁柜里的瓶瓶罐罐,抽出横档,右边的竖板又是松动的;卸下竖板,露出了大小正好探手的洞口。我真是喜出望外,伸手进去一摸,掏出一捆塑料袋。

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用红头绳细致地缠好。我小心翼翼地逐层揭开,露出一根墨鱼干似的东西,出人意料的是,它竟然身穿小巧的童装。我的心揪紧了,被誉为“炸弹”的死胎标本,本质上是母亲的一块心头肉。至少,我妈始终是把它当作孩子来看待的。

拥有两万私房钱的大伯迷上了桃花会,在他看来,桃花会就是使钱生蛋的金窝银窝。在水南尾的小巷里,我遇上了怀揣几千块准备出门标会的大伯,我的摩托车一横,堵住了大伯的去路。得知我要他去公安局验血时,大伯变卦了:

“要不等我接了会钱凑两万还你,你别让方家丢人现眼行不行?”

我没有反驳,歪着嘴冷笑,只一句话就让大伯回心转意。“我去广东吴川找堂哥,给两千块他肯定愿意抽血,你以为就脱得了干系?”

大伯的炯炯目光暗淡下来,羞愧的心血涨红了脸膛,一言不发,跨上了我摩托车的后座。

到公安局大门口,白达把我们引到顶楼的化验室,我交出死胎标本,法医曾志强采了大伯的血样。

第二天,DNA的化验结果就出来了:大伯方礼金与死胎标本有血缘关系。

15、恩人

根据陶传清的申诉书、法医的DNA化验结果和我的证明材料,马书记签发了市纪检会《关于撤销给陶传清党籍、公职双开除处分的通知》。通知先简述了陶传清的冤情,肯定了他在推广水蜜桃种植方面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和对桃源师专的突出贡献,要求师专党委会同市人事局恢复党籍,并以副校长的职务办理退休手续,补发全部工资。应我的要求,文中没有出现宋朝霞和方礼金的尊姓大名,只含糊其词地简称“当事人宋某、方某”。

从纪检会出来,我骑摩托车飞也似的抵达陶家,然而,我又以为窜错门了。首先是鲜红的对联给人以陌生感,这副横批是“桃花如我”的对联是这么写的:

开花并非是目的

硕果方真为奉献

瘦小的鞋匠点燃了鞭炮,扎羊角辫的芽芽用食指塞紧耳朵往鞋匠身后躲。我左看右看,确定鞭炮是迎接自己的,昂首阔步走进大门。花季喜上眉梢,见了我双手捧上一杯热茶。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湮没了花季的嗔怪,等鞭炮平息了,我听她说,“我爸呢?赶紧把平反的文件给他看看。”

桃汛拆封了几包茶点,提示大家,“先别打扰他,让他在房间里安静安静,他太激动了。”

这时,门口放炮的鞋匠进来了,花季说,“姐夫,你喝茶吧。”

尾随的芽芽说,“我也要喝茶。”

桃汛冲着丈夫就是一顿训斥,“叫你割鸡你割哪里去了?还好意思坐这里喝茶。”

鞋匠咕咚吞下半杯茶,好像吞下的是白干,苍白的脸马上红了。“你不是叫我放炮嘛?”

“放炮?”桃汛将冷盘往桌上一墩,拉长脸说,“你一串鞭炮放半天,就是火药也发明出来了。”

鞋匠醉汉那样气喘吁吁,“我怎么知道哑巴老半天不来?”

桃汛使劲一扯,鞋匠就站了起来,桃汛摆出茶壶女人的姿势,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鼻梁。“鞋匠,你还好意思拿人家哑巴比,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陶家的恩人。从小我就跟你说过,爸爸受了奇耻大辱,让你去申冤,可是现在芽芽都六岁了,你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芽芽纠正母亲,“我六岁半了。”

鞋匠被压住了不满,嗫嚅道,“我一个补鞋的,能干什么?”

这句推卸责任的话惹怒了桃汛,指责演变成咆哮,“你好歹也是个男人,裤裆里那玩意儿是个钟摆吗?人家哑巴一个扛气的都能摆平,你呢,你整天就会吃,就会用望远镜看女人。”

第二章:仇恨(21)

眼看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我连忙息事宁人。“我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孔方兄在帮忙。”

芽芽问,“谁是孔方兄?”

桃汛命令芽芽“闭嘴”,她从花季五彩缤纷的脸上意识到说我“一个扛气的”不妥当,改口说,“哑巴你不懂,爸爸的事就是压在我们全家身上的大石头。他倒好,外人似的,我就看不惯他那个窝囊样。”

“不要吵了,好事好头吵什么。”

陶传清先声夺人,健步下楼。我给出两份文件的一瞬间,与陶传清通红的眼神相遇了,我猜他是喜极而泣。陶传清浏览了一遍文件,瞥我一眼,再认认真真读一遍,老泪又在脸上曲曲折折蜿蜒而下了。

陶传清在一份文件头写上“阮飞凤收”,铺在神龛下,左手拎鸡、右手持刀,割出鸡血洒向文件,再将它烧了。陶传清平静地说:

“好事,让她也分享分享。”

这是一顿沉浸在酽酽喜庆中的晚餐,向“陶老师”敬酒的时候,桃汛怂恿我叫“爸爸”,花季趁机躲进厨房,我就叫了。我叫了,陶传清就应了;陶传清应了,关系就改变了;关系变了,按客家人规矩,我就吃了鸡头和鸡腿。桃汛教芽芽:

“往后要叫二姨丈懂吗?”

我要做乖女婿,吃完饭抢着洗碗,桃汛不让洗,就形成了对峙局面。还是陶传清一语定乾坤:

“花季,你陪哑巴去九曲桥散散步,让桃汛收拾好了。”

九曲桥并非桥有九曲,而是桃花溪拐了九道弯。九曲桥是一座廊桥,四个枕木桥墩把整个廊桥腾空托起,宛若卧龙蛰伏在桃花溪上。与其他廊桥不一样的是,它顶上有宽宽的盖,两侧有固定的墙、有可开关的窗,除了通行的功能,还可以供路人遮雨挡风。按建筑学的专业名词,应该叫“亭阁式复屋木梁桥”。桥墙的一侧刻有唐代张旭的《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桥墙的另一侧刻有宋代朱熹的《九曲棹歌》,据说是朱熹去武夷山讲学时路过桃源留下的真迹:

九曲将穹眼豁然,

桑麻雨露见平川。

渔郎更觅桃源路,

除是人间别有天。

九曲桥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无情的光阴将它的横梁、圆柱剥蚀得千疮百孔,像无数张嘴巴向路人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廊桥的这一端是武陵村,而那一端连接的就是通往陶氏祖祠的惟一道路。从外观看,九曲桥雄奇秀丽、造型优美、魁梧伟岸,苔痕浸染着廊桥的青色砖墙、衰草抖索于廊桥的檐前瓦顶,仿佛是一条时光隧道,这一头是嘈杂的现代生活,另一头是久远的古代岁月。

几张破旧的小圆桌一溜摆在桥内一侧,平时卖的都是些客家小吃,我跟花季进来的时候,只剩下卖酒老人颤颤悠悠的为一位果农模样的人斟酒。就是那种五角钱一大碗的糯米酒,只见卖酒老人把海碗斟得满满的,直到溢出来为止。

夜幕织成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垂了下来,遮掩了周遭的景物,令人恍恍惚惚,让人不知身处何处。我们找到靠窗的椅子坐下来,窗外又是另一道夜色朦胧的风景:远处的光影都倒映在桃花溪里,颇有江南水乡的风韵。静听桥下流水潺潺,享受清风送爽,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手牵手穿过九曲桥,一转眼就进入桃树林了。月亮流泄在每一片桃叶的缝隙,桃林里仿佛挂满了微微颤动的银色珠链,我们走进银色的光影中,就像溶进了蓝色的海洋。搂住花季的细腰,我宽阔的后背覆盖了她那纤巧匀称的身子。

“为我唱一首《桃花结》好吗?”

花季不但没有唱,反而说,“我害怕。”

我原计划有所动作,听了花季的话,手就停在她胯弯不动了。月光如水,透过桃树的枝桠洒在花季眉头紧蹙的眼睑上。我更用力地抱住她,在挣脱不了的紧密接触中,花季的话比月光还透亮:

第二章:仇恨(22)

“我知道你花了钱,花了大钱,不是你的钱,是白达的钱。我替你想过了,扛两百年气都还不起。”

我的手慢慢地掀开花季的衣摆,伸到她的后背,上下摩挲。花季不吭声了,温顺地靠在我胸前。我附在她耳边轻悄说话,虽然说的不是情话:

“我们没有退路了,好比桃花凋谢了就只能结果。尽快,你在文化馆帮我起一阄桃花会。”

花季拽开我的手,抻平衣摆说,“我的理想就是在桃花林中建自己的房子,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招谁、不惹谁。”

也许是没有《桃花结》的山歌,也许是理性消灭欲望,月光下、桃树林,一对热恋男女的激情竟然到此为止。月亮躲进云层,我的心头也蒙上了阴影。

第三章:婚姻(1)

16、起会

17、贿赂

18、婚礼

19、栗坡乡

20、情变

百叶双桃晚更红

窥窗映竹见玲珑

——(唐)韩愈

白达有事没事总爱“提审”我一下,提审室的门一关,我们该谈什么就谈什么,这是他这个所长的权力。

提审室用钢筋编织的网隔成大小悬殊的两节,我坐的位置宽不过一米,白达坐的位置相当于办公室,进出的门也是两个,我背后的小门通向号房,白达背后的大门通向办公区。区别还有,白达坐的是椅子,我坐的是水泥墩;白达面前有硕大的桌子,我面前什么都没有。白达每次“提审”我,都会准备一些酒菜,将桌子推到钢筋边上,摆上酒菜。这样,我双手伸出钢筋,喝酒吃菜就与自由人无异了。

“本来,可以把你带到我的办公室去的,因为你是重案犯,我这样做就违规了。”

白达每次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表示他的歉意。白达见我只顾吃菜,又问:

“九号房没人欺负你吧?”

白达这样问是不需要我回答的,只表达他的关心,果然,他又自问自答了。“我谅他们也不敢,书记、独眼、刀疤几个我都交待过了,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别的号房都是一个摄像头,接到值班室的监视器,只有你们九号房装两个摄像头,一个接值班室,一个接到我的办公室。不瞒你说,哼哼,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尽收眼底。”

今天两个菜,牛肉饺子有点儿冷,可能是路途太远的原因吧,我动都没动;另一个姜母鸭汤炖得非常香,我一口气连肉带汤全消灭了。撂下筷子,我伸出手,白达马上给我一张抹嘴的纸,再点燃一支烟插进我嘴里。白达将那盘水饺倒进塑料袋,他知道我要带进号房慰劳弟兄们。白达说:

“你的案子案情简单、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估计很快就会开庭。我通过《海峡日报》的记者帮你联系了一名律师,他跟我说,由于你自己供认不讳,已经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除非你自己公开承认有恋物癖,经心理医生鉴定有变态行为,可能争取一个死缓。”

我原先不抽烟,现在也只是跟白达在一起才叼一根玩玩,我闭起眼睛喷完烟,说,“那还不如去死。”

“我们兄弟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总得为你做点儿什么。”

“那好,你帮我把桃汛弄到这个海源看守所来。”

“这可不好办。”白达说,“桃汛仅仅是个桃花会的会首,充其量套个金融诈骗,或者非法融资罪,撑死判个五年八年。重案犯才搞异地拘押,她还够不上。再说,她恐怕还在清会办的学习班,有没有收审还不知道。”

“要不然,你帮我弄一台录音机?”

“我从监视器看,好像你在说什么,让梅小如帮你记下来,是回忆录吗?”

“他非常恐惧死亡,但愿我的经历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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