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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姐妹-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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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塌了,水泥地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那棵巨大的铁树被连根拔起。看来,愤怒的会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藏匿的钱财。

阳台上,被撕碎的会单随风飘动;客厅里,随脚就可以带起一堆名烟名酒、山珍海味的包装盒。进来书房,我更是大吃一惊,不是因为连书籍也被洗劫一空,而是因为遮书的塑料布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虽然面容憔悴、头发乱成一蓬草,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伯母吗?

伯母昏迷不醒,四肢抽风,我又是扑冷水,又是掐人中。苏醒后的伯母失声恸哭,“老天爷呀,让我去死吧,实在受不了啦。”哭过瘾了才惊恐地盯着我的大胡子问: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正琢磨着该为伯母做点什么的时候,大伯突然回来了。匪夷所思的是,大伯的肩上居然扛着一大捆的百元大钞。这个洗劫一空的家对大伯是完全陌生的,他扛着钞票站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困惑地东瞧瞧西望望,从楼上俯瞰他,就像一只被人击昏的狗。大伯慌张的目光遇上我了,他第一个反应是拔腿就跑,当他再次进家门,肩上的钞票不见了,手上却多了一块砖头。大伯爬上楼梯,将砖头背到身后,谨慎地靠近我,寻找攻击的机会。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还原一贯的斜肩站姿,歪嘴一笑。这种身体暗示奏效了,大伯认出我来,丢下砖头攥住我的手,“哑巴?你是哑巴?”

我指一指塑料布上的伯母,大伯扑过去,“怎么啦?怎么啦?”他蹲下,又站起来,蹲下,又站起来。伯母说:

第七章:谋杀(15)

“他们来抄家,家里钱不多,就去连城找我。这些人发了疯一样,见人就骂。我弟弟被他们推跌倒,后脑勺出血,当场就晕了。我弟媳妇心脏不好,受不了吵闹,夤夜送我回水南尾。家里这个样子,我的心就死了。我翻来翻去,找到一包地瓜干和两瓶石门湖白酒,还有一块塑料布,我又饥又饿,咬着地瓜干把两瓶石门湖喝了。仰面一躺,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伯母指着我说,“幸亏这个好人相救,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伯母抽抽泣泣地问大伯:

“我们真的两手空空了吗?”

“什么话,不行了投奔儿子去。”大伯安慰她,“再说我们还有退休工资,还有房子。只要有窝,窝里的东西就会慢慢满起来。”

大伯拉我到客厅,踩扁一个茅台酒的包装盒,坐下;再用手撕开一个五粮液的包装盒,扯我坐下。“她没认出你,很好,女人嘴多。我晓得你在逃难。”大伯说:

“会首逃会,就烂会了。烂会意味着什么,我恐怕是全桃源最清醒的人。你和桃汛失踪的那天,我就采取了应急措施,将金银首饰埋进铁树下,将存折和银行卡带在身上,将你伯母和一麻袋现金送到她连城娘家。你晓得我住到哪里吗?猜不出来吧。”

大伯得意地说,“我住到武陵村的烤烟房去了。所以,桃源一片混乱的时候,我暗自得意,戴着墨镜和草帽东游游西逛逛,心里一遍遍地数算自己的英明果断。今天早上,我上闸口巷喝勾汤,一捆沉重的东西从窗口抛下来,差点砸在脚尖,我抱起来一看,全是钞票。什么叫喜从天降?我告诉你,这就叫喜从天降。我大大方方地将钱扛在肩上,我相信,自己是全桃源运气最好的人,而且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没有人会对我扛一捆什么感兴趣。”

大伯在自鸣得意,得意却被突兀而起的喧闹拦腰掐断了。几个会友肩负手提蛇皮袋行李,拖儿带女、吵吵嚷嚷夺门而入,为首的正是师专退休教师肥婆。大伯撇下我,回到伯母身边。方家家徒四壁的凄惨景象让肥婆一颗满怀希望的心凉到了脚后跟,目睹塑料布上孤苦无助的一对白发老人,肥婆有些进退两难。肥婆身后的阿强洞悉了她的犹豫,奋起堵死了肥婆的退路,他指着身边的十几个男女老少说:

“我们也是逼上梁山,家里住满了哭哭啼啼的债主。桥下浸死人,桥上照过人。几家一商量,没法子,只得搬到我们的会首家来了。”

大伯被阿强的话击倒了,希望得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我们老两口留一间容身吧?”

“快滚,少罗嗦。”阿强说,“我们总共五户人家,你认为这几间房子够分配吗?”

伯母摸索着坐起来,“你们是不是太绝情了?”

阿强可不吃这一套,“什么绝情不绝情的,我冷水坑的水电站都被会友霸占了,何况你这几间破房子。”

我摸一摸光头,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我的容貌和站姿对阿强来说都是全新的,他推了我一把,“快滚快滚,本来就僧多粥少,你一个外地人就识趣一点吧。”

走到门口,里面的争吵隔了一堵墙就显得遥远了,恍若一个被惊醒的噩梦。我骑在车上想,好了,我算是见了大伯和伯母了,现在,惟一想见的人就是母亲宋朝霞,不,是桃花庵的饭头慧海。

悦耳的馨钹、悠扬的咏经把我吸引到经堂,只见七八个尼姑绕着佛像转了一圈又一圈,又齐齐地跪倒在佛像前,抑扬顿挫地诵念佛经。我见到了母亲宋朝霞,也可以说是饭头慧海吧。有一个人长跪不起,他的头深深地埋在相叠的两掌上,茂盛的头发遮住了脸孔,让我无法判断他是谁。尼姑们又起来绕着佛像转了,道静师傅手里拿着两根红毛线,分别系在那个跪着的男人的双脚上。道静师傅说:

“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的,这次保你度过一劫,将来把公路修到庵前。”

“那是一定的。”长跪的男人起立了,往后一扫大背头。啊,是三把火。

第七章:谋杀(16)

走出桃花庵我就下山了,山风吹得我一阵阵发冷,看来,人心都是软弱的,平日里说一不二、刚强果断的三把火,危难时刻也只能求助于菩萨,靠两根红毛线鼓舞信心。

我回到了花季的身边,撕下脸上的胡须。景区的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越来越冷,我抱住花季的身子,但她的身子也是冰凉的。既然要死,我就要想我是怎么死的,思前想后,我认定自己是被钱害死的。钱真他妈的不是一只好鸟,为了钱,我牺牲了做人的乐趣,过的是牛马不如的日子。尤其是桃花会,人人都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里变成守财奴,最终是父子成仇夫妻反目兄弟相残。这都是贫穷病害的,穷怕的人都以为钱是万能的,钱越多越好,人活着就是要拼命弄钱。

我想起母亲讲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烦恼的财主非常嫉妒对门快乐的穷人,穷人没事就坐在太阳底下拉二胡、唱汉剧。财主问管家,如何才能让穷人烦恼呢?管家说,这好办,老爷送他十两银子,有钱了他就烦恼了。当天夜里,财主往穷光蛋家丢了十两银子,果然,从此以后穷光蛋的二胡就再也没有响过。这十两银子给穷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钱放在哪里才安全呢?应该先置田还是先买牛呢?穷人还发现,自己早就想娶偏房了,怎么以前不知道呢?

这么想着,我就进入了梦乡,自己成了那个有十两银子的穷人。

我感觉有响动,抬头一看,原来是白达进来了。我还是手臂垫在桌沿,趴着睡,眼睛睁开,头脑还是迷糊的。白达摸一摸我的光头,扯一扯中山装的补丁,“看你这身行头,是准备潜逃吗?”

白达轻轻揭开雨衣头套,露出花季青一块紫一块的面部、颈部的淤伤、嘴角处快要干涸的唾沫。跟白达一起来的的警员激动地说:

“遇害人是被掐死的。书上有讲,掐脖子是一种亲近型的杀人手法,陌生人通常会选择一招致命的暴力手段,一个经过精心策划、费了一番周折才实施的谋杀更不会采取掐脖子的笨办法。”

“就你专业?”白达瞪了他一眼,挂通手机,说:

“客人已请到。你们到哪里啦?刚到金鸡岭脚下?那就掉头,到桃源洞售票处来。”转身吩咐警员,“我带人回去,你保护好现场,等刑侦的老虎雄过来取证。”

白达架起我的胳膊朝巡逻车走去,警员摘下手铐要铐我,被白达喝退了,警员又解下电棍给白达,说“路上用得着”。白达忽然咆哮起来:

“你猪脑啊,他要跑早跑了,还趴桌上等你来抓?”

白达领着我走进巡警大队,在大家各执一词纷纷发表高见的时候,白达以意想不到的快速归案了,看他的形态,比散步还悠闲,全然不把我这个走在身边的重犯当回事儿。干警们都怔住了,好比一个快乐的假面舞会,面具一摘,仇人突然站在眼前。这大半天来,我走的路太多了,经历的事太多了,想的问题太多了,我累了,浑身乏力。我将手轻轻抚在腹部,这个动作虽然轻描淡写,却准确地向白达传达出一个信息,我饿了。

白达对大家说,“你们该干嘛干嘛,我带哑巴去吃碗牛肉面。”一个负责登记户口的女民警失声尖叫:

“大队长,要小心。”

桃源这种县级市,既不同于快节奏的大都会,也不同于自由散漫的农村,上班基本准时就行了,单位亮个相再上街吃早餐是正常现象。现在是下午上班时间,牛肉馆顾客稀少。白达和我进了牛肉馆,老板认出我,并对小工说:

“哑巴,哑巴来了。”

弯下吸面的脖子同时扬起来,不管吃完的还是没吃完的,都起身紧贴墙壁,给我让路。偌大的牛肉馆就剩警察与凶手吃面,白达让我背对大街,因为那些敬而远之的食客并没有离开,只是改变了身份,从食客变成看客,堵在门口引颈观望,观望一个不断创造奇闻的光头。

吃完面,我若无其事地走出店门,在一片瞠目结舌的注视中,跟白达缓缓进入巡警大队。我洗了热水澡,白达安顿我在楼上的值班休息室睡觉。

第七章:谋杀(17)

楼下有人咋咋呼呼的说话,白达赶快下楼,我一听就知道是老虎雄的声音:

“现场重案组的几个和杨法医在看,我来要人,赶紧录口供,局长在催了。”

白达不以为然,“他一夜没睡,让他睡一觉再说。”

老虎雄威胁道,“告诉你白大队,哑巴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现在整个桃源都沸腾了,出了纰漏可要负责。”

我可以想像老虎雄头皮往前一收,眉头皱成了两个肉疙瘩的样子。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我想,死,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死真的很可怕,为什么现在,就是此时此刻,我却不再害怕。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轻盈起来,飘出窗外,我仿佛看见花季的身体也浮在空中,好像在那里等待着我,然后我们一起乘着一朵云,向远方飞去。

第八章:死亡(1)

42、烂会

43、绑架

44、夺宝战

45、神仙泪

46、白达的补白

桃花记得题诗客

斜倚春风笑不休

——(金)元好问

死刑的判决书下来后,我并不上诉,等着我的就只有一件事了:执行死刑。

梅小如是不服上诉的,但是终审判决还是死刑。尽管我们无数次的讨论过死亡的问题,小如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拿到终审判决书,他整个人都傻了,晚上睡觉也睁开眼睛,眼皮上就蹲着一只苍蝇,他也感受不到。整个九号房非常安静,没有人敢惹我们,甚至连跟我们说话的勇气都丧失了。整个号房就剩下我跟小如在说话。

达?芬奇曾悲哀地写道:“啊,时间,你这万事万物的毁灭者,你这心怀嫉妒的老人。你毁灭世间的一切,你用年代的利齿,用缓慢的死亡,一点点地吞噬一切。当海伦面对镜子,看到自己一脸令人伤心的皱纹,变得衰老不堪时,她独自哀怨道,我的生命为什么会两次被抢走呢?”

第二天,小如脸色苍白地问我,“大哥,我们要被枪毙吗?”

我说,“应该是吧。”

“那一定很痛?”

“可能吧。”

“大哥,我不想再整理你的故事了,我没有力气,你看,我的手在哆嗦。”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边回忆边写。”

小如擦一擦涌出来的泪花,“大哥,你能给我讲讲枪毙的历史吗?”

“可以,”我说,“但是希望你听完了能够更勇敢,而不是更害怕。”

我告诉小如,自发明火药之后,便产生枪支,因此枪杀刑做为死刑的一种便广泛开始使用,尤其是在战争条件下,这一死刑越加被广泛使用在战场上,而且方便有效。

枪杀刑经常是用单个子弹来执行的。由一种或几种因素的作用使人致死:破坏生命的主要器官,比如,破坏心脏,破坏主要神经系统,使犯人大量流血而死。

如果是单发射击致死,由法官命令枪手,瞄准人体的某个部位,心脏,或者头部。如果枪手和犯人有一定距离,子弹准确性就会降低,因此后来主张用枪管直接与犯人的身体接触,这样命中率就高了。对于这个问题,英国皇家委员会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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