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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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著堵在胸口的酸涩,伍子昂一口喝完了鹿儿酒,哑声道:“皇上,臣,想回京。”这回换秦歌愣了,他看著伍子昂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的脸,眉头慢慢皱起。
“皇上,臣来之前,想了一天一夜。”放肆地自己斟满酒,伍子昂又是一口喝下。“臣,想回京。”
“你让朕削了你的王位?”秦歌垂眸,指尖轻颤。他,想回京?
伍子昂沈声道:“皇上,臣这王位是爹的。臣不过是受了爹的福荫。臣,想回京。哪怕只是做个皇上身边的侍从臣也甘愿。”
秦歌抬眼,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为何想要回京?朕身边的侍从会比梁王做得舒坦?”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他未过门的妻子远离京城?
伍子昂起身跪下:“皇上,臣在梁州心却在京城。臣,想为皇上分忧,为皇上解愁。可臣在梁州,却什麽都不能做。请皇上削了臣的王位,准臣回京。”说罢,他叩头,不动。
在伍子昂伏在地上时,秦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有些不稳。他,想回京?是为了他?尽管明知这人只是单纯的想尽臣子之责,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欣喜。他曾打算让他一辈子留在梁州,从未想过这人会主动要求回京,要求回到他身边。秦歌的双眸亮亮的,总是严肃的唇形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与柳冉之女的婚事,将近了吧。你不想她远离京城,朕……”
“皇上!”伍子昂抬头,语调压抑,“臣回京是想为皇上尽忠,不是为了臣自己的私欲。”
哪怕是假话,他也认了。掩住不停上涌的醋意,秦歌状似关心地说:“若朕削了你的王位,你与刘冉之女的婚事怕是会有变故,这,你想到了吗?尚书之女怎能嫁给一个侍卫?”
伍子昂又是一叩首,道:“臣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尽忠尽责是臣的本分。若是这样,臣,也不悔。”
秦歌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在这人的心中,他比他的妻,更加重要吧。不然的话,他怎肯宁愿丢了柳家这门亲事,也要回京做他的侍卫?决口不提柳冉已经向他催婚的事,也不问伍子昂对那个京城有名的贤淑女子究竟是何心意,秦歌再次斟满酒,淡淡道:“起来吧,这件事朕要考虑考虑。你是梁王,王位不是说削就能削的。”
伍子昂笑了,迅速起身坐到皇上身边,拿过那杯皇上亲自斟的酒,笑容满面地喝下。皇上说会考虑,那这事也就差不多成了。看著他脸上自己最喜欢的笑,秦歌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忍了三年,他也累了,再也做不到在这人面前假装淡漠。
伍子昂看向皇上,大著胆子道:“皇上,这鹿儿酒臣三年没喝到了,馋得紧。这剩下的,皇上您都赏给臣吧。”
秦歌冷下脸,佯装不悦:“你擅自回京,朕不罚你不足以服众。”
伍子昂却是温厚讨饶地笑著说:“臣擅自回京,皇上该罚,只是皇上罚臣之前,能不能让臣解解肚子里的酒虫?”
秦歌的嘴角很淡的勾了起来,伍子昂心下澎湃,他有多久没有见过皇上的笑了?不等皇上开口,他拿过酒壶放肆地喝了起来。秦歌没有怒斥他,而是看著他一杯杯地喝酒,看著他对自己笑,心里却有几分惆怅,要不要让他回来?
沈溺:第八章
屋内静悄悄的,温桂侧耳听了听,没有什麽动静,他想著自己要不要进去。才想著,棉帘被人从内掀开,出来的人对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皇上睡了,若有人求见,劳烦公公拦下。”
温桂大大地松了口气,对梁王示意,伍子昂跟著他进了隔间皇上休憩的小屋。两人一进去,温桂就急急说:“皇上昨晚一夜没睡,之前每日也不过睡一两个时辰。奴才快担心死了,大人们怎麽劝都没用。若不是王爷您今日回来了,皇上这时候还在撑著呢。”
伍子昂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低声问:“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温桂眼里闪过责怪,道:“皇上看了王爷的信才生了这麽大的气。王爷,您不要怪奴才多嘴。皇上对王爷这三年看似疏离,其实却是在护著王爷。他们都想让皇上削了您的王位,怕您坐大。皇上每次都把这事压了下去。若皇上还对您跟过去那般,那参王爷的折子只怕就要跟今年的大雪一般了。”
听了这话,伍子昂後悔的只想给自己两个耳光,他只看见皇上对他的疏离,却没有细想皇上这麽做的用心。沈默了一会,待可以平心的开口後,他才道:“公公的话我记下了。日後若皇上有何不愉之事,公公能告诉我。”说著,他从袖带里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玉指环塞到了温桂的手里。
温桂哪里好意思收下,急著推回去。伍子昂硬是塞给他,道:“温公公服侍皇上辛苦了。我无法随侍皇上左右,许多事都要劳烦公公了。”
见退不回去,温桂也就笑著收下了。伍子昂每次回京谁的礼物都可不带,但皇上和温公公的礼物却不能忘了。一来,温公公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服侍皇上了,和他的情谊也算是摆在那里;二来,温公公又是皇上的近侍,多些打点也是应该的。
收了指环,温桂欲言又止,然後隐晦地说:“王爷,皇上对您是多有爱护,您可不能负了皇上对您的……隆恩。”他险些就说出“皇上对您的一片心”了。但作为奴才,皇上对梁王的心思他只能假装不知道,偶尔的时候提醒一下梁王。
“谢公公提点,我记下了。”
心里挂念著皇上,与温公公说完话後,伍子昂赶紧返回内屋。一进屋,他愣了,皇上竟然醒了。靠在软枕上睡著的秦歌其实睡得并不安稳。身旁让他眷恋的气息不见之後,他就醒了。只是身上乏得紧,不想动弹。
放下门帘,伍子昂快步走到皇上身边,把皇上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轻声道:“皇上,您再睡会吧。臣在这陪著皇上。”
“你刚才去哪了?”秦歌的嗓子有些哑。
伍子昂笑著说:“臣斗胆让温公公拦下觐见的大人们,想让皇上多睡一会。”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倒好了热茶。
秦歌接过喝下,眼皮又睁不开了。把空杯交给伍子昂,他阖上眼,许久未曾感觉到这般疲惫了。算是默许了伍子昂的僭越,带著一点点酸甜,他又沈沈睡去。
在皇上身边坐下,伍子昂肆无忌惮地看著皇上的睡颜,心情沈重。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炭火盆,盆边散著几片没有燃尽的纸,依稀是他写的那封信。皇上生这麽大的气与他的信有关,伍子昂仔细回想自己在信上写了什麽。想了半天,他皱皱眉,接著又舒展开来。皇上不喜欢他掺和那件事,那他今後就绝口不提。肖大人他们要画像的银子他也不出了,免得又惹皇上不高兴。
就这样坐著,什麽都不做,伍子昂却是无比的安心。叹口气,他对自己的笑笑。回来吧,做梁王一点也不如以前过得舒心,还是在皇上身边,能看到皇上的日子才是好过。
这一觉,秦歌一直睡到掌灯了才醒过来。醒来时,屋内的那个人正就著烛光看书。他一直陪著自己?秦歌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看书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起了头。
“皇上,您醒了。”
放下书,伍子昂上前把人扶起来:“臣让温公公给您拿晚膳来。”
按住伍子昂的手,秦歌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把朕还给你的那二十万两再拿出来吧。”
伍子昂愣了下,笑道:“臣遵旨。”
……
皇上对梁王的态度这两日成了朝中众臣私下议论的事情。之前梁王每次擅自回京,皇上看起来不高兴,可也都默许了,无赏无罚。可这回梁王擅自回京,皇上却罚了他二十万两银子,还罚他在仁心堂内思过,天数未定。难道皇上下决心动梁王了吗?朝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站在局外冷静地观察事态的发展。
这其中最担忧的就是户部尚书柳冉,眼看著自家闺女与梁王的婚事将近了,梁王却自己撞到了刀尖上,担忧之余他又忍不住埋怨。梁王为王三年,每年回京两三回,怎麽就不趁机与朝廷大员们套套近乎,拉拉关系。若他与朝中重臣交好,他们只要联名上书,皇上兴许会念在旧情上,让他安稳地做他的梁王。
为了柳家还有女儿的幸福,柳冉凭著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关系,四处上门让朝中的大臣与他一道上书保梁王。内阁的几位大人们既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心思难测,倒是与梁王有私交的兵部侍郎张德、京城守备官关渡、骠骑大将军朱康炎、大将军庄啸以及几位武将到东暖阁找皇上聊了聊天、说了说事。伍子昂的父亲生前是宫中的侍卫总管,与兵部的大人们私交过甚,後来伍子昂成为太子近侍後也在兵部历练过两年,再加上父亲的关系,他在京城的朋友也就多是武将。論壇
只不过这些人和皇上聊完天後,都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皇上似乎是要动梁王,似乎又不打算动。本来作为武将他们就不好揣摩别人的心思,更别说是揣摩皇上的心思。不过既然揣摩不透,那梁王这回可能就真的危险了。不然皇上为何不让他们揣摩呢?朝中一时流言四起,一封封书信从京城被快速地送到了梁州,梁州伍家也是慌了手脚,伍子华带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和二哥赶赴京城,准备四处打点救出他家这位愚忠的兄长。
就在朝中乱哄哄时,在宫中仁心堂思过的伍子昂却一边烫著酒,一边和一人有说有笑。其实是他单方面有说有笑,另一人只是神色柔和地、静静地听他说,偶尔说上两句。仁心堂位处宫中的西北角,和冷宫遥遥相望,秦歌有时心烦了就会跑到这里来静心。虽说离冷宫很近,这里却是秦歌的私寝,任何人不得踏入,只不过知道的也就是温公公和三位嘴边栓绳的近侍太监以及侍卫统领孔谡辉。这两人是秦歌的亲信,现在又多了一位。
“皇上,臣还得思过几日?”
被“关”了三天的伍子昂忍不住问。秦歌瞟了他一眼,他马上说:“天冷,臣不忍皇上劳累。皇上,要不您罚臣别的吧,别让臣思过了;或者您让臣到九昌阁思过,那离东暖阁近,臣可以去见皇上。”
秦歌喝了口热茶,不冷不热地说:“朕让你思过,自然得选个冷清的地方。到九昌阁去,来烦朕的人只会更多。你就在这呆著吧。”
伍子昂苦笑,这里冷清是冷清了点,可绝不像冷宫那样荒凉。除了人少了点,安静了点,屋里的摆设可不比皇上的寝宫差。住在皇上的私寝里,还要皇上每日来看他,伍子昂很难心安。他自然不清楚皇上的用意,不过他也不问。不管皇上怎麽“罚”他,都是为了他今後站得更稳。
秦歌是带了私心的。他不可能真让伍子昂做他的近身侍卫,但削王之事不仅对朝廷还是对伍子昂来说,眼下都是箭在弦上。伍子昂不愿回梁州,他也不愿再忍受相思之苦。借著考虑伍子昂今後的路该怎麽走的空挡,秦歌假公济私地把他“囚禁”在仁心堂,“囚禁”在自己身边。不管他愿不愿意,伍子昂与柳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只要伍子昂不是庶民,他就一定会娶柳家之女。而他又不可能贬他为庶民。
在他娶亲前让他只属於自己一人。秦歌贪恋著这几日与伍子昂在一起无人打扰的日子;沈醉在伍子昂对他的关心与挂念中;想像著,他也是喜欢自己的。想到他不久後会永永远远的属於一个女人,也许他还会有别的侍妾,秦歌就想不顾一切地就这样把这人囚禁在这里。但他是君王,理智往往比感情先行一步。不能那样做,那就趁著罚他的机会,让他在这里陪自己几日好了。
窝在软榻里,秦歌抱著手炉,腿上盖著绒毯,脚边是炭火盆,喝了一杯鹿儿酒,他的手脚都暖和了许多。懒懒地靠在榻上,他说:“朱康炎、庄啸、关渡、张德他们都来找朕,明为向朕请安,实为给梁王求情。你在兵部还有些人脉。”
伍子昂给皇上递过去一杯酒,等著皇上继续说。闻著酒香,秦歌抬眼:“文官除了柳冉为你之事奔波外,却无一位重臣为你求情。柳冉之所以如此劳心,也是因著他是你未来的岳丈。你这个梁王,做得也太不得人心。”
伍子昂不吭声,闷著头给皇上烫酒。皇上信他,他就更要自律,党锢之争是皇朝最忌讳之事。他的身份本就敏感,一旦与诸位大臣们走得太近,难免不会被人说闲话,惹得皇上不快。
秦歌继续闻著酒香,眼未抬地说:“朕的身边需要可信之人。太师的年纪大了,有些事朕不能再让他操劳。你既然要回京替朕分忧,就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疏远文官。朕要的能为朕掌控朝廷百官的心腹,不是天天让人参他的烦心人。”
伍子昂的手一震,抬眼看向皇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