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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君淮作者:华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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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君淮,君淮。
  
  23。

  沈君逸是个做生意的,向来不与鬼神之事打交道,可此次显然是一件关乎沈君淮安危的大事,于是他临出京城前,实实在在的去宝华寺与方丈求了法器,又前去凌云观中求来了灵符。他临行之初便打定了主意,这鬼留不得,留不得的意味便是让其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万万不可给它留下任何翻身喘息的机会。
  若真要究其心意,沈君逸倒是更加希望苏翊辰回到井底去,最好能落得比魂飞魄散更加彻底的下场。
  苏家又死一人的消息在晌午时传到了沈家,彼时沈氏两兄弟正在前厅与家人吃饭,周玉笙腰身大了一周,这几日暴雨接二连三的下了几场,却也消不去八月间的暑热,她怀着身孕在暑热里食不下咽,家中特地找厨子做了几道开胃小食给她,连同主食一并上了餐桌。沈君逸边吃边不时的夹些小菜到周玉笙碗里,安抚着让她吃几口,正说着,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前院跑来,直冲到了厅前才停下开口说:“大少爷二少爷,苏家死了个丫鬟,官府都来了,此时正闹腾呢!”
  这是意料之中的,沈君逸倒是没有多大动静,继续夹菜,边挥手打发来通报的人走了。沈君淮却全不是一个模样,听到又死人便生出了食不下咽的意思,一口白饭卡在口中吞不下去。
  周玉笙吃下沈君逸给她夹得一块清笋,问道:“这苏家是怎么了?不是几日前才出事说死了个家丁么?怎么这又死了个丫鬟?”
  “先前官府来定案说是野兽所为,这次不定是野兽又跑到苏家园子里去了,上次吃到了甜头,自然就念念不忘了。君淮,咱们晚上过去瞧瞧吧。”
  沈君淮其实是想吃完这饭就赶过去瞧瞧,现今又是一条人命,还不知苏翊辰是个什么心情,只怕是恨意悔意一并涌上来将他吞噬了,那就不可预料之后将会出什么事儿了。他咽下嘴里的白饭,抬头见沈君逸正悠悠的喝汤,毫无其他意思,见此情形,沈君淮也只好压下急躁,听了沈君逸的话晚上再去。
  一日过的都不安稳,沈君淮总也放不下苏翊辰。他吃过午饭便回了房,很想去同大哥问问晚上过去是要如何做,却又思及清晨时他在房里同自己说的话,便只得作罢。清晨时的阴霾已经消散,此时是个盛夏八月的酷暑模样,阳光鼎盛,晒得人眼发晕,沈君淮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心里揣满心事沉甸甸的难受,思虑一会儿,他和衣躺到床上,睡着了。
  梦里也不安稳。
  总也有人在唤他。
  君淮,翊辰。
  这头沈君逸扶着妻子回屋歇息,哄着周玉笙睡下后就起身去了书房。他将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悉数放在了书房里,拆开包袱,里面是一沓黄符与一只金钵——符是凌云观灵虚道长亲手所画,他厚着脸皮同道长求来了十道,金钵是宝华寺怀苦方丈的用物,他也厚着脸皮给弄来了。沈君逸没有除过鬼,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成神棍的一日,奈何此事大有其无奈之处,他便是不想做神棍,也只得做一次。
  他带着君淮在京城过了十年平静的日子,二十四载人生沉浮中,居然得来十年欢喜也实属不易。君淮在那夜被苏成匆忙送到沈家,求沈家老爷看在是曾经所爱女人留下的孩子份上留下他,若是再回到苏家,那口井就将多一具尸骨。苏成这个凶手,临到终了时幡然悔悟,却已经挽不回另一条性命。沈君逸那年才九岁,连夜被与君淮一同送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他在深夜里睡眼惺忪,看着旁边在极度惊恐下已丧失言语的苏家孩子,觉得,日后,与他一同生活的日后,必定比过去更加欢喜。
  用亲弟的性命,换来了不可见天日的喜悦。
  沈君逸擦拭着金钵,叠好黄符,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回味过往的岁月。那些暗无天日的心情,全在这个空荡的书房中从心底的深渊里翻腾而起,他爱着家中那些锦鲤,一尾一尾,色彩斑驳,为一点点投食,便欢腾的几乎要跃出水面来到人间,他爱着五岁的苏翊辰,伤心下面对着他带来的一支糖葫芦转过了头,他爱着二十岁的沈君淮,惊惶无措下,永远只有兄长这一个倚靠。
  多么好,多么好。
  这幅山水之画,有鱼有君淮,现下就是多了一点墨迹,如同死后来顶替的那尾墨色锦鲤,很是不讨人喜欢。
  毫无大碍。
  只要君淮还在这里,就一切都不成忧患。
  小厮将大公鸡与黑狗血放在了沈君逸面前,他揣好黄符,命令小厮将公鸡一刀抹了脖子,鸡血犹如水柱尽数落进了一只白瓷大碗中。
  “去叫二少爷来。”
  “是。”
  苏翊辰正在廊下静坐,手中捧着一杯清茶,夕阳已落山,晚霞映照下的天空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再是闷热的暑气都无法让他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全身都是冷硬的。白日里官府又来了一趟,对于丫鬟的死因依旧没有合情合理的断论,留下一句野兽所谓就匆忙散去,苏翊辰在暗处里看着,身上还带着那只挖出来的碎瓷瓶,觉得此事越发哭笑不得了。苏夫人还在佛堂里念经,仿佛家中发生的事皆与她无关,苏老爷忙于打理应酬生意,将死去的丫鬟和家丁都用银子打发了。
  井底很冷,他在井底漂浮月余,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形腐坏,直到一日有人放下了绳子捞走了他——腐坏到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身体重见天日,可自己,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井下。
  他眼前浮起君淮的身影,五岁的君淮,嬉笑着站在假山后面,挥着小手叫他过去,二十岁的君淮,坐在碧台中,喝着一壶毛尖,茶水泛着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正想着,一名下人走到了廊下来伏在他身边说——少爷,沈家两位公子来了。
  苏翊辰猛地一回头,见沈家两兄弟提着一篮子东西和一只木桶正站在不远处,他抽了抽鼻子,分明嗅到了那篮子和桶里传来的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贤弟,我们来看看你。”
  苏翊辰扶着梁柱起身,觉得沈君逸话语中藏着银针,颇有不怀好意的味道,但是他身边的君淮倒依旧是善良无害的模样。
  “提着狗血来看人?”
  “自是有重要的事也要与你商量,这快入夜了,廊下风大,不如,我们去你房中细谈?”
  苏翊辰看到沈君淮在旁边轻微的点了点头,天色渐暗,下人在檐廊下掌起了灯,八月间的微风穿过花园,落到他们身上,竟是略生出了一点寒意来。
  “翊川,不要耽搁,快回房去商量。”
  沈君淮扶着苏翊辰到床上坐下,沈君逸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映出苏翊辰一张苍白的脸。
  “君淮同我说了你俩上次见到那只女鬼的事,不过他当中晕了过去,现下还想来问问翊辰你当时的情形是如何。”
  “那女鬼怕我,君淮晕过去后,我本想去问她到底是何来头,她看到我却露出惊恐模样,逃走了。”
  “怕你?”
  “对,怕我。”
  沈君逸在烛火下审视苏翊辰那张病态的脸,赫然发现他与君淮的长相确切是一个路子的——尖下巴,眼角眉梢恨不得是生的一模一样的,同胞血亲连容貌都在出卖君淮的身世。那只女鬼若真的是知晓这件事而被人谋害的,那怕的就不该是占了苏翌川身体的真正沈君淮,而是——偷梁换柱在沈家生活了十五年的真正的苏翊辰。
  “翊辰,今夜我们即是为此事而来。我回扬州前夕,在京城宝华寺与凌云观中求来了降魔的物什。你复仇心切我与君淮皆知,但对方是鬼,你也是鬼,我们去除她,不敢保证不会伤到你。,所以不如你留在屋中,我和君淮前去,探问到了什么,自当会回来告知你。”
  苏翊辰不答话,眼珠转向旁边沉默的沈君淮。沈君淮发现苏翊辰在看他,思索了一下,终究是接着沈君逸的话开了口。
  “翊辰,不如听我大哥一次,这事不可牵扯太多,所以自然不能请法师登门,只能我们自己来,我们……毕竟不是吃这口饭的,万一伤了你可怎么是好。”
  烛火抖动了一下,拉扯着地上三人的影子做了个扭曲的姿态,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苏翊辰倚靠在床边,肢体僵硬冰冷,气息微弱几乎要撑不起这一点性命。苏成已死,剩下知道真相的人已不多,他苏翊辰不过是一缕残魄,真咬下牙狠了心,也不用管真相与否,直接拖了仇人下地狱便是,何必追究这许多。
  天下之人皆是负心。
  又怎么会少你沈君淮一人。
  “你们要去便去吧,真相如何,我已无力追究。结果如何,我都接受就罢。”
 
  24。

  夜已深,苏府厅前廊下皆掌上了灯,沈氏兄弟二人从苏翊辰房中退出来,轻轻拉上了门。沈君淮篮子拎着桶,觉得苏翊辰出现后自己总也在干这事儿——去援助□□姑娘抱着公鸡提着狗血,和苏翊辰在后院等鬼也是抱着公鸡提着狗血,现下要去除鬼,自己仍旧是拎着一篮子鸡血提着一桶狗血。沈君逸端着金钵,带上门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沓黄符,他斜着眼珠子看沈君淮,手指从黄符中慢慢的抽出了一张。
  “君淮。”
  “大哥?”
  沈君逸打量着手里的黄符,手指捻着边角微微的拉扯,突然眼一抬,将那张黄符端端正正的贴在了苏翊辰的房门缝隙中,似是给门落上了一道沉重的大锁。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何要在翊辰房门上贴符!”
  “为了万无一失。”
  他贴完黄符,把剩下的黄符重又放回怀中,沈君淮刚才惊诧的一问也不知有没有让苏翊辰听到,不过也没有大碍,听到便听到了罢,一只鬼而已,还能做出何风浪来。
  “大哥,这样不大好吧。”
  “有何不好,他若是一时沉不住气闯过来,那谁救他?你救?”
  “……”
  “君淮,你害怕么?”
  木桶和篮子里正散发出血腥气,连带着拿着这些东西的君淮都似乎沾上了味道。白衣白袍在夜里的苏府中如同一道柔和的光芒,血腥气附着在上面,却像是把他变作了一缕迟钝的残魄。他对于鬼怪向来都惧怕,那日苏翊辰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时候,他怕到恨不得要把一颗心都呕出来,却因为当时仰慕着苏翊川而很快忘却了恐惧的感觉。
  那如今呢?
  为何就可以放下惧怕恶鬼的心绪来帮他。
  三四年前,他与苏翊川游走在花街柳巷中,那些挥着丝绢的姑娘们扬起花朵冲着苏翊川抛洒过来,他站在姑娘们身后,分明见苏翊川笑了,只是,那笑不为自己,只为似是手中鲜花一般的姑娘们。
  现在,苏翊川已易了魂,笑意整日都掩藏在似鬼一般的面容底下。崭新的苏翊川,陈旧的苏翊辰,在短短的时日里,居然轻易的夺走了五年来在沈君淮心底都未动摇过的苏翊川的地位——像一只蚕虫,爬过了心头的洞,在最深的地方吐丝结做茧。
  若我真的叫做沈君淮,那该多好。
  “不怕,大哥,走吧。”
  许是死了两个人的缘故,后院的假山中都若有若无的沾染上了血腥味。兄弟二人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走到了假山底下,檐廊下的灯火已经远离,此时的假山就像深夜中张开了大嘴等待猎物的猛兽,那些微微的血腥味就从假山入口处飘散出来,混合了狗血与鸡血的气味,浓烈的几乎要让沈君淮作呕。
  沈君逸让他放下篮子和桶进到了亭子里去,而自己则在假山入口底下席地而坐。
  八月的夜风带着暑气,穿过了白月季穿过了山头直落进湖里去。沈君淮坐在石凳上,如此沉静的夜色也算是一番好景致,没有烛火,月亮映在湖中闪做了一圈圈的银光,荡漾着从湖心缓缓消散了去,可惜了,好景里却藏匿着恶鬼。
  “君淮,你有何打算?”
  “什么?”
  沈君逸闭眼安坐在原地,鼻间不时嗅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那些味道跟随着微风掠过他的脸颊向着假山深处而去,躲藏进最深的地方,暗无边际。
  “一只记错了自己身世的鬼都执着的要来探明真相报仇,你呢?纵是人生安稳,你莫非就真是半丝恨意都不存?苏成已死,今晚这女鬼若是证实苏夫人便是凶手,那你该如何?”
  “我不知。”
  又怎能不恨。
  他依稀还记得母亲的模样,抱着一把琵琶坐在厅前唱曲,曼妙的歌声滑过拨弄琴弦的纤纤玉指,滑过绫罗长裳,滑过年幼的自己的面颊,在半空里缓缓的荡着涟漪传出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是,母亲死了。
  母亲病重在床上躺了一年有余,一日里,他玩闹回屋,推开门见到母亲最爱的琵琶摔在地上已是四分五裂,母亲爬在床上,半个身子拖在床外,手边还有一只摔碎的药碗,浓黑的汤药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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